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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颐安心中有一股压抑的情绪;此时借着这事爆发出来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郑明珠在一边坐着,也不做声。
她还是第一回见到陈颐安的这一面,说实话,还挺吓人的。
平日里的陈颐安,温文尔雅,虽说话不多,神色却常是温柔,倒没见过他这样。
待陈颐安稍微告一段落,郑明珠才敢柔声劝道:“这也是妾身的错,原想着是大爷吩咐过她们的,也就没敢自专,平日里丫头们服侍着也尽够了,大爷且息怒,如今我已经知道了,今后自然教导她们。”
三位姨娘也忙磕头:“奴婢知错了,请大爷、少夫人责罚。”
郑明珠就看着陈颐安:“大爷教训过了,就罢了吧?”
陈颐安却不肯就此罢休:“也不能一径宽厚,你们都回自己屋子,这三日也不用出来请安了,好好的抄一百遍女诫,也学一学规矩。”
三位姨娘哪敢驳回,都磕头领了,见陈颐安和郑明珠都没有话了,才悄悄的低头退出去。
直走完了抄手走廊,到了月洞门之前,走在最后,从头到尾面色一直没有丝毫波动的宣纹,突然回头看了甘兰院正房一眼,轻轻的笑了笑。
郑明珠见屋里清净了,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一时间,两人之间越发觉得尴尬,郑明珠找不着话来转圜,陈颐安也僵着不说话,偏越是这样,两个人越是不自在,气氛倒比先前更僵。
终于,郑明珠灵机一动,笑道:“有一件事,正要讨大爷一个示下。”
“什么事?”
郑明珠笑道:“我在通州的两个庄子,虽是看了帐,也是清爽的,不过我想着,田庄不比铺子,论起来,虽说出息比不上铺子,但竟比铺子更要紧些,这里头真有什么欺上瞒下的事也得到了地方才看得到,若是闹出个什么事来,难以收拾,我就想着这几日去庄子里看看,再说,我这年后病了一场,如今虽好了,还有些不大爽利,倒想出去发散发散,若是大爷答应,我想索性住个几天,不知大爷的意思?”
她是想着,自己是因刚知道昨天的那样子有些不自在,态度就难免不自然,陈颐安又敏感,两个人对着越发不自然了,不如趁着整理庄子,出去住个几日,再回来自然就好了。
陈颐安听说,想了想:“也罢,今日倒也开始暖和起来了,这时节,在庄子上住些日子,倒也确是比闷在家里好。”
郑明珠巧笑倩兮,忙十分承情的说:“大爷和我想的一样,这样的天气,原是最适合踏青了。”
陈颐安见她一边说着,一边梳妆完了,就站起来:“趁着给母亲请安,就把这事说了吧。”
郑明珠忙笑道:“也要请一请母亲,我那庄子虽不大,倒也是有山有水,母亲只怕也喜欢,母亲成日管家劳累,这样好天气,越该发出去住几日才疏散。”
这话说的陈颐安高兴起来:“你想的很是,咱们这就去吧。”
郑明珠便随着他一起去荣安堂。
陈夫人听陈颐安一说,果然高兴,又听是媳妇的意思,越发笑逐颜开,连陈熙华也松动了表情,点头道:“媳妇既有这样的孝心,你便去住些日子疏散疏散也好。”
陈夫人还有些犹豫:“只是我出去了,这府里交给谁呢。”
这个郑明珠不好说话,陈熙华说:“不过三五日,哪里就乱了套了?你就交给花姨娘照看这几日,再有你身边平日里管事的婆子媳妇,留几个得力的下来就是了。”
陈夫人皱眉道:“昨儿早上姨娘们过来说话,花姨娘便身子不爽利,我见她脸色不好,连今日请安都免了,侯爷这会儿倒要劳动她?回头不说是侯爷的主意,倒要说我不体恤人,我看,还是兰姨娘罢了,她在我身边儿服侍的时候,原也管过些事的。”
陈熙华哪里在意这些后宅的花样,只是说:“不拘谁也罢了,想着不过几日的事,也乱不起来。”
郑明珠见话说到这里,才笑道:“父亲说的是,母亲手里使出来这些老成的妈妈们,哪里还有什么不放心,母亲只管放宽心好生散散心才是。”
又说了些闲话,商量出去的事情安排,奉承的陈夫人十分欢喜。
因不带小姐们,出去就简单些,陈夫人安排府里的大小事务,郑明珠也有小姐们的锦莲榭需要安排,她还拜托陈颐安:“母亲说,明日宫里的嬷嬷就要来了。再过两日,又有请的女先生也要来,我出去了,还得请你帮忙安排一下。”
陈颐安不以为意:“又不是什么大事,交给墨烟就是了。”
郑明珠嗔道:“妹妹们的事,自然是大事,墨烟虽说能干,到底是丫鬟,你叫她怎么去安排小姐们呢,我不管,你得答应我。”
陈颐安倒笑了:“你自己接的差使,倒来支使我,这是什么道理?”
郑明珠看他一眼,心中若有所悟。
似乎越是态度放松,使些娇嗔,来些无关紧要的蛮不讲理,似乎他越受用?
越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他,他反倒不自在。
郑明珠便笑道:“是你的妹妹,你难道不该操心?再说了,我又不是出去受用,是陪着母亲出去,连你的孝心一并尽了,你在家里,难道不该替我办事儿?”
陈颐安果然受用,笑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放心玩你的去罢,我自然替你办就是了。”
果然如此!
郑明珠找到窍门,简直觉得生命中出现了一缕曙光,心情大好,不由巧笑道:“谁叫你是我男人呢,便是我没理你也要替我办呢。”
陈颐安啼笑皆非,笑着一径走了。
郑明珠这才坐下来,叫丫鬟们收拾东西,打点出去的衣服用具,又吩咐丫鬟们在家里的一应事务,大丫鬟只带翡翠和玛瑙出去,留下玲珑、珊瑚和墨烟接着办事。
一边又打发人快马跑到通州庄子上去报信,吩咐庄头打扫屋子,置办一应用具,还算条理分明。
幸而她如今不管家事,倒不算麻烦。
第二日一早,郑明珠早早起身,前往荣安堂,用过了早饭,陈夫人又把府里的管事媳妇们都传齐了,在议事的花厅里站了一地,吩咐了一些话,便把对牌给了兰姨娘。
郑明珠还是第一次见到兰姨娘,见她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高鼻大眼,倒是十分明丽,她膝下也有一子,五爷陈颐谦,是侯爷幼子,今年才八岁。昨日听陈夫人的口气,这位兰姨娘应该曾经是她身边的丫鬟,后来给了侯爷做姨娘。
那就也算是陈夫人的助力了,所以陈夫人出去就把事情交给她,而不是得宠的花姨娘。
闹了半早上,郑明珠才与陈夫人出了门,两人分坐两辆侯府规制的平顶大车,后面又有七八辆丫鬟婆子们坐的小绿油车,并十几个小厮跟车,这才浩浩荡荡的往通州去了。
出得帝都,果然让人精神上为之一振,庄头夏长富和裴国海都带了人等在通州地界上接,见了武安侯府的车队,一行人便跪下磕头请安,早有丫鬟过来掀开了车帘子,郑明珠道:“劳动两位管事了,这里就不下车了,现在去庄子上罢。”
夏长富和裴国海听了吩咐,都道:“不敢说劳动,庄子上俱已安排好了,夫人和少夫人只管放心。”
便带着人在前头引路,往庄子上去。
郑明珠的庄子不小,其中大的那个原是皇庄,俱是良田,小的那一个也是悉心安排的,位置田地都极好,又特地与大的庄子接上,一行人的车马踏上庄子地界后都跑了一盏茶时分,才到了庄院。
这里是夏长富管着的庄院,门口的石头上勘着‘双庆园’三个字,庄院不算大,只有几排房子,只是种花养鱼,倒也显得颇有野趣,陈夫人与郑明珠倒是罢了,跟来的丫鬟们都是圈在帝都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乡间野趣,俱都东张西望,一脸新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郑明珠扶着陈夫人走进正堂,这屋子修的阔大,屋顶很高,上首是八仙桌并黑漆的太师椅,郑明珠扶陈夫人坐了,夏长富等人才进来磕头。
陈夫人笑道:“这次叨扰你们了,安哥儿媳妇来庄子看看,我也跟着来了,倒扰的你们不得安生。”
夏长富忙道:“夫人这样说,小的们无地自容了,平日里求着夫人和少夫人来散散心,还怕不肯赏脸呢,只这乡里,一应都粗糙的很,只怕夫人和少夫人不自在。”
陈夫人笑道:“原就是为了个野趣儿罢了。”
夏长富又引着自己的家人并庄子上有脸面的管事来磕头,裴国海因少夫人没有住到自己那边庄子上去,也带了人过来伺候,闹了一阵,郑明珠笑道:“今日一早赶路过来,母亲只怕也乏的很了,不如去歇一歇,就不摆宴了,夏管事吩咐去做一点新鲜菜蔬,等会儿送进来用吧。”
陈夫人觉得这主意好,便点头称是。
夏长富忙应了,吩咐人先去备着。
☆、庄园遇旧识
郑明珠带了丫鬟;亲自服侍陈夫人在后头收拾的干净爽洁的正房歇下了,又嘱咐陈夫人带出来的大丫鬟茜草和桑柔好生伺候;这才走出来。
夏长富和裴国海都在前厅等着;夏长富先回道:“因少夫人奉夫人来小住;小的已经把这院子里闲杂人等都吩咐避出去了;只留了小的几个儿媳妇伺候,少夫人有事要吩咐;只要让身边的姐姐们传她们说话便是。”
说着;就让自己的儿媳妇们进来磕头。
郑明珠知道夏长富元配早逝,后来娶了个填房,又难产没了,他就没有再娶,只把几个儿子养大;如今已经有三个儿子娶了媳妇,还有两个小的,也有十几岁了。
进来的三个年轻妇人,虽说都粗手大脚,一看就是乡里人,但穿着打扮在这乡里却是上等的,都穿着簇新的缎子褙子,头上插着金簪子,进来磕了头,说话神情俱都小心翼翼。
郑明珠笑着问了几句,就叫翡翠,每人赏了一只帝都时新花样的金镯子。
裴国海也差不多这样的说法,郑明珠也是照样儿叫进来见了,裴国海的媳妇杨氏带着两个儿媳妇进来,赏了同样的金镯子。
不过郑明珠倒是打量了裴国海的小儿媳妇好几眼,这媳妇大约还是个新媳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是一般的穿着缎子褙子,带着赤金簪子,竟是生的白皙纤细,和那些庄家妇人大是不同。
杨氏是个伶俐人,见了郑明珠的目光,便笑道:“少夫人可是见我这小儿媳妇有些不同?”
她一说,几个妇人就抿嘴笑,其中夏长富的大儿媳妇王氏,是个爽快人,便笑道:“裴大娘又要炫耀他家儿媳妇了。”
郑明珠也笑,她自从成为郑明珠以来,身边全是高门贵胄,家家豪门,人人说话都极讲礼仪,个个都有架子,好不憋闷。
倒是这些乡间妇人,说话爽快,此时虽然还不是很放得开,但至少不会端着。
杨氏笑道:“我这儿媳妇本就比你们好,还不许我夸一夸不成?人家少夫人是贵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郑明珠啼笑皆非,贵人就一眼能看出来?
她便笑道:“我瞧着你这媳妇,倒不像庄子里的人。”
那小媳妇脸通红,羞涩的低着头。
杨氏笑道:“果然是少夫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我们家这媳妇,不是我自夸,十乡八里找不出第二个来,模样儿又好,性情又好,打的一手好算盘,比请来的账房先生还强,自从她进了门,我家老头子再不愁算账了。”
郑明珠就明白了,这的确不是在乡里娶的媳妇,应该是城里头什么铺子里的闺女,不知怎么嫁到了这乡里。
乡里的小子娶到了城里媳妇,家里头自然是欢喜的,必然另眼相看。
郑明珠便笑道:“怪道看着就不像做农活的,原来还会管账呢。只不知娘家是帝都的还是通州城的?”
那小媳妇就红着脸小声回道:“回少夫人话,奴婢的娘家是帝都城的,娘家姓郁,因从小儿看着爹爹兄长管铺子,便也学了些。”
姓郁!
郑明珠心中一跳,不动声色笑问道:“你们家自己开着铺子不成?”
小媳妇回道:“回少夫人话,奴婢的娘家爹爹并哥哥原都是替人管着铺子的,分别管着积善唐家两间铺子。”
竟然是她!
郑明珠的预感得到证实,这个小媳妇,其实这是她第二回见到她了。
第一回的时候,她还是唐白月,那个时候,父亲还在世,她坐在父亲身边吃酥饼,看到郁掌柜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儿,一双大眼,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她就递了半个给那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不敢要,缩到郁掌柜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自己。
这一次,她连看都不敢看向自己了,只低着头,小声回着话。
郑明珠差点要脱口而出,问她你父亲还好吗!
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了下去,只是笑道:“原来是家学渊源,既然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