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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停下来,饶有兴致的想要听她继续讲下去。
前头的人突兀一停,洪绡猝不及防差些撞了上去,总归应变得快,一脚退上身后的楼梯,摇摇晃晃向后跌坐下去。
脚后跟撞在楼梯的尖角上,疼得有些厉害。洪绡攀着扶手站起来,冷不防看见掌柜一张脸凑在跟前,吓得差些又跌一跤。
掌柜却浑然不觉,只是好奇道:“有什么不好的?说来听听?”
洪绡便总算明白了,这掌柜,比她更爱听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当下摆手道:“也没什么。”
掌柜有追问了一句,洪绡也以同样的话应对。
掌柜便露出失望的神情,转身默默的走了。
洪绡原先的话是,这世上,倘若要为人强行植入一段莫须有的记忆,要使的手段,只怕多少也有些难看……
她不敢往深处去想,就好似看见了一处分明凶险万分的机关,以她的性子,决计要掉头就跑。
机关后头,即便有再珍惜的宝藏,又如何珍贵得过自己的性命?
更何况,在强行灌入记忆的这一种可能之外,还有一种洪绡单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的猜想。
洪绡的指尖深深嵌入肉里,她喃喃道:“不可能的,这孩子和她,性子没有半分相似。”
掌柜耳朵微微一动。
两个人走得不快,却也终究走到了楼下。
先前落脚的时候还人满为患的客栈,这时候空空荡荡,一个岳离宫的弟子也看不见了。
一楼大堂中,桌子椅子掀翻了一片,大梁上纵横了许多道泛白的划痕,再往里头看,便能看见散落了一地的兵刃暗器。
掌柜带着洪绡,穿过狼藉的桌椅,口里不住念叨:“这椅子不能用了。”
“这桌子补一只脚还能再用用。”
“这把剑送到赵铁匠那里,还能打几个铁钉。”
“咦?这是……银子?”
掌柜停下脚步,弯腰拾起地上一枚暗器。
洪绡被她的惊呼唤回心神,凝神一看,便见到一枚银莲子端端正正躺在掌柜手心里。那莲子雕刻甚是精巧,就连花瓣上的纹理,也都栩栩如生。
这银莲子的模样瞧来有些眼熟,洪绡拿起钱袋,从里头也取出一枚银莲子。
因着一路颠簸,这精巧的莲子在钱袋中与寻常的银锭磕磕碰碰,花瓣儿也残了,蔫搭搭好似遭了风霜。但依着大致的模样,也能瞧出与掌柜手中那枚乃是一般无二的。
掌柜一面摇头,一面叹息:“这一锭银怕足有二三钱……算上雕工,当真是奢侈。”
洪绡初时也叹过,这银莲子通体是成色极好的纯银,最令人惊叹的是,这纤毫毕现的雕刻功夫,寻常一些的首饰匠决计达不到这般境地。便是能工巧匠,也要费上好些日子的功夫,才能细细磨出这么一枚。
这样精细的银莲子,式样也并不适宜作为暗器,杀伤反不如寻常的暗器。
洪绡问:“岳离宫的姑娘们,有使这样暗器的吗?”
掌柜摇头道:“我在山脚下待了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谁使这般华而不实的暗器。况且以这银莲子的价值,用作暗器……你道这山上的姑娘,都如雪上飞鸿那般阔绰么?”
洪绡猛听得掌柜提起自己的名头,心中一惊,待她说完,苦笑道:“雪上飞鸿也没有这般兴致。”转而又问:“向岳离宫寻衅的,是哪个门派?”
掌柜道:“既然有心打岳离宫主意的门派,势力也小不了。倘若输了,自然灰溜溜的跑了,决计不会留下名头。倘若他们赢了,过些日子满江湖都能听见他们的名声。”
她说得有理,洪绡点点头,便不再追问。
如果这银莲子出自岳离宫的对头,许多事倒也能说通。离清思救下自己的时候,只怕便已经被那对头给跟上了。
说不准,她触发了屋子里的机关,漫天遍野的暗器,将暗地里的那个人正巧波及。那人使出随身暗器进行抵御,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暗器怎么偏生只有一枚。
那时候洪绡全心贯注,注意着外头的动静。暗器的碰撞之声嘈杂,她辨不清倒还可能,若有另一个人在院子里腾挪闪避,那样的风声她决计不会一点也察觉不到的。
那人倘若不曾躲闪,要击开所有的暗器,决计不是一枚银莲子就能办到的。
洪绡越发想得糊涂,一处想得通,却又有另一处蹊跷冒了出来。
还有一处,为什么葵娘刚来找到自己,说要偷岳离宫功法的时候,岳离宫的人就出现了。
一前一后,时机那样巧合。
难道葵娘早给岳离宫的人盯上了?还是说,葵娘原先便起了预谋,有意将岳离宫的人往自己那里引。
倘若葵娘当真要洪绡去窃取岳离宫的功法,岳离宫的人就在后头,自然会将两人的计算尽皆发觉,那样即便是洪绡本事通天,也绝没有法子通过岳离宫重重防守。可葵娘要是根本没有抱着这样的念头,又为什么要与她说那样的话呢?
洪绡想得头也痛了,指尖轻轻按揉太阳穴,她的背脊一阵又一阵的发凉,不多的内力在丹田里疯狂的运转起来,差些便要纵身逃了。
“找到了。”
掌柜的声音响起,洪绡浑身猛地一颤,自不可自拔的想象中抽身出来。
她好似受了寒,素来极稳的手此时微微发着抖。
背后凉沁沁的,衣衫也湿透了。
洪绡并非初入江湖的小姑娘,便是遇见生死交关的险境,也不致这般慌乱。须知在越危急的情形下,便越需要人冷静以对,才能获得一丝生机。
现下,不单是背后发凉,就是丹田里头,也好似扎着一团冰块一般,冻得难受。
那一丝内力游走之处,莫不血脉凝结,寒意顺着丹田缓缓而上。好在她这新修的内力并不强大,那寒气不及远,便被血脉之中的温热化解掉了。
饶是如此,在一波一波寒冷的侵袭之下,她也并不好受。
洪绡心中一凛,这岳离宫的心法,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天都是早上下雨中午就晴了,谁能懂中午裹着厚厚的外套吃饭,一抬头就看见太阳当空照的心情……容我掬一把老泪先
☆、独行
掌柜递了一套银针,一共九支,齐整地插在针灸包里。
洪绡颇有些惊异,她原以为掌柜所说的细针,便是绣针,不想这一整套竟不含混:“掌柜还懂医理。”
掌柜摇摇头,甚为无奈道:“在这穷僻荒凉的地界儿,倘若生了病,想找个大夫也难。自己不防备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番话,令洪绡对她稍许改观。在这满目荒凉之地,城市破败,又死沉沉的浑无生气,换做洪绡,大抵早已经受不住。
洪绡收了银针,向掌柜行礼致谢。刚转过身,便又听见掌柜道:“姑娘……临阵脱逃,可不是好法子。”
洪绡脚步一顿,转而走得愈发快了。
掌柜在身后轻笑起来,笑声渐渐洪亮。
洪绡行步如风,披散而下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直如逃命一般。
一直逃进了客房中。
相思仍坐在床上,水眸怔怔望向屏风上绘着的一枝红梅,不知在想着什么。
洪绡肩头撞上了屏风的边角,发出一声闷响。她的身子向前趔趄几步,险些摔了一跤。
近来可真是她的多灾多难之秋。
洪绡自那针灸包中取出一枝最细的毫针,三指捻上,颇有几分施针的架势。只是她揭了被褥,针尖不偏不倚地扎进了小锁的细孔里头。
银针使用起来,可比细长的蚕丝好用得多。
那锁孔精巧繁复,饶是洪绡,也费了不少心力。
冗长的时间里,两个人都不再说一句话,屋子里的空气好似凝固一般,沉得令人窒息。
“啪”。
情不可闻的声响,一只铐子解开,洪绡面色一松,转而去解第二个。
有了一次经验,这一个便十分轻巧了。
洪绡将锁链丢在床脚,又见了方才置在床头的青丝索仍旧盘在原处,相思并没有将它收起来。
洪绡打开相思的手心,将青丝索放进去,声音轻柔的道:“这是你师父留下的,仔细收好,不留神失了踪影,找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相思转过头看洪绡,那一双眼眸水莹莹,却失了光彩:“是不是我变作她,你就不会烦扰了?”
洪绡心里一突,心脏好似给丹田里头的冰寒裹挟一般,差些便停了。她捂着心口,额头紧蹙,好半晌才顺了气息,声音之中也不由带了几分严厉:“你,你胡说什么。人死了,哪有再活过来的道理。你是一丈红的弟子,只是学了她的本事,终究也不会是她。”终究叹口气,又软了性子道:“你大抵有些累了,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休要胡思乱想。”
相思没有搭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洪绡。
相思越是这般安静,洪绡便越觉得心里的不安聚拢,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挽起袖子,轻声道:“来,将这青丝索挽上,好生歇一阵,就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了。岳离宫出了事情,待你养足精神,咱们去瞧瞧……然后就走。”
相思的嘴唇一动:“白发……”
洪绡听得不分明,含含混混听了两字,也不知其意,接口问道:“什么?”
相思茫然道:“凭栏思远,青丝染霜雪。师父的发,白了。”
洪绡手一颤,连声音也不自觉有些颤,勉强笑起来:“相思的发是黑的,如墨一般乌黑漂亮的长发。”
相思低着头,闷声道:“嗯。”
倘若洪绡有了通天的本事,头一件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将相思的脑子敲开来,看看她现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说不定。便是有了这样的本事,洪绡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去勇气去看相思现下的念头。
好端端的姑娘家。
洪绡叹口气,终究不知道应当如何是好。
一阵燥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带着浓浓的尘沙味。
是漠城的风。
不若江南的温润凉爽,漠城的风从来都是干燥的、炎热的,带着沙漠的亘古与苍茫。
洪绡的长发散着,被这风吹起来,零散的横在眉梢,眼角,脸颊,脖颈之间拂动。
相思的发松散的束在背后,她守着孝,连束发的带子也是粗麻布,在风里微微飘起。
洪绡想起从前被拘在一间小院里,闲来正在看书,院中一阵清风过,窗外的大树发出簌簌声响,一片叶子飘飘悠悠落进了书房。
一丈红搬了张太师椅在院心坐着,长长的发肆意地散开,就像是柳条拂动,恣意张扬。
白的肌肤,黑的发丝,红的衣裙,鲜艳得就像是一副墨画。
她的声音懒洋洋地:“风吹树动,是风动,是树动?”
这是佛偈中的故事,六祖慧能的两个弟子瞧见风吹幡动,一个认为风动,一个认为幡动,二人相持不下,便一道去请教慧能。慧能道:“仁者心动。”
洪绡知道这故事,没有答。
现下,在漠城燥热的风里,洪绡紧紧闭着嘴,终究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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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刚过正午,客栈的大堂里仍旧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掌柜寻了一张断了四条腿的凳子,漫不经心地坐在被劈开成两截的柜台前头打盹。
听得有人下楼的动静,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撑起眼皮看了洪绡一眼,说:“厨房里还有些食材,随便做些吃的吧。”
洪绡徐缓地走到掌柜跟前,说:“可有安神助眠的药材。”
掌柜摇摇头,正要说没有。不想洪绡倒提钱袋,拉开口子,哗啦啦落下一桌的金银小锭。
这一堆金银里头,金占了大半,银据了小半,铜板半个也无。先前洪绡取出来的银莲子,也在里头。
掌柜的眼前一亮,手脚麻利地捞起一颗从柜台裂口边缘滚落的金丸子,用衣袖擦了擦,又用牙咬了咬,这才满面灿烂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