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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倦旅-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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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丈红反手揽了她的头颈,轻笑道:“我又没说不应。我年纪大些,在山上住得久了,总爱说些有的没的,你现下就厌我话多,往后更加不大爱理我了。”
  
  洪绡倏地抬起头,红彤彤的眼角兀自挂了一粒泪珠,瞪了眼,问道:“那是应了?”
  
  一丈红抬手,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洪绡合了一只眼,长睫在一丈红手下微微颤着。
  
  “嗯。”
  
  “绝无更改?”
  
  “嗯。”
  
  “那我们立时去成亲罢,诶,别拧,疼……”
  
  洪绡护着耳朵,一丈红分明没有使气力,耳根处只有细微的疼痛感。
  
  可洪绡叫唤得厉害,那只手的气力便愈发的轻了,一丈红似笑非笑地道:“旁的本事没学会,得寸进尺的本事倒学得精纯。”
  
  洪绡好容易拉开了那只手,十指扣了,压在身侧,笑道:“别气别气,我一定备上厚礼,三媒六聘迎你。”
  
  一丈红两只手都给洪绡扣住,分明一使力便挣得开,终究还是抿了唇,笑道:“三媒六聘?好啊,少一道礼,拿你是问。”
  
  这话一出,洪绡便有些悔意,三媒六礼,这可闹大发了。先说女子成亲的难度,难不成让她易容成男子的模样?再道那六礼,一样一样的行下来,少不得又要耽误好些时日。
  
  倘若她当真能与一丈红,白首到老,便好了。
  
  她宁愿舍了这一世的财富,名气,以及通身的内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妇,与一丈红缩在这山里,拌着嘴过了一世。
  
  洪绡走着神,面上却传来轻微的异状。
  
  一丈红以肘支了半幅身子,凑在洪绡耳畔,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轻细得好似只余了气息,这情人间的轻言细语,逗得洪绡耳朵发痒。洪绡缩了缩脖子,笑道:“我在想啊,成亲之后,若要易姓,我当随‘一’还是‘一丈’,倘若随了一丈,往后有人问起来,我是哪家的媳妇,我岂不是要叫做‘一丈洪氏’?寻常人家嫁个人,还能留个姓氏,我若嫁了你,可不就好似从头到尾全成了你家的?”
  
  一丈红听了她的胡言乱语,只是抑不住的扬着嘴角,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眼前的情形,已经足够了。
  
  她不会奢望更多,再多的,是她不该得的。
  
  一丈红有话不愿对她说,她又何曾将心里的话全说给了一丈红呢?
  
  “一丈红,你原先是叫什么呢?”
  
  耳畔的气息一滞,继而轻轻笑道:“我忘了。”
  
  但凡在江湖里闯荡的女子,大多从前的身世都不太好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仆环绕,衣食无忧,谁又愿意到外头去颠沛流离?便是怀了一腔愿想,在这样一个男子当道,女子举步维艰的境地里头,哪怕是家里只能图个温饱,男子出外拜师学艺便罢了,谁愿意让女子去抛头露面?
  
  免得受人指指点点,又传出些闲言碎语来。倒不如养上几年,赚些嫁妆也不算亏。
  
  况且,江湖里头的女子大多行事乖张,我行我素,若将自家的女子放出去,学一身的坏毛病,那可就是家里的祸事了。
  
  因而,倘若有人闲极无聊,问一问江湖中女子的身世,大多便是流民的女儿与家里遭了难的。也有出身显贵的,若非闲来好玩,也大抵是和家里人闹翻了。
  
  如洪绡这般,便是行了好运的流民子嗣。倘若没有师父一眼看中,洪绡大抵也是给不知道谁家捡了去,运气好做个童养媳,运气坏流落烟花之地,再坏些,这时候也成了一具白骨。
  
  正当垂髫懵懂的时候,洪绡便已是夜里修行内力,白天纵着轻功满山的乱跑。
  
  正当情窦初开的年纪,洪绡却瞧着侠客传,一腔只有闯荡天下的情怀。
  
  正当及笄嫁人的时节,洪绡已然经历过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
  
  正当相夫教子的时候,洪绡在江湖中,闯出了不大不小的名头。
  
  到眼下,旁人皆已经儿女绕膝,洪绡只身一人,览遍了大片河山。
  
  可她过得比天下大多数人都要幸运,顺利,这就足够了。原本的姓氏名字,又有什么要紧呢?
  
  洪绡压着一丈红重又落回床榻,窝在她肩窝里,额头贴了她的脸侧,说话的时候,唇角总是会蹭到一丈红下巴。
  
  “细细一想,‘一丈洪氏’倒也不赖,旁人一听,就晓得我归着你了。”洪绡弯着眉眼,想起往后的情形,面上的笑容又是柔和又是甜蜜:“‘一丈红’家的‘一丈洪氏’,正巧一对呢。”
  
  “你这小家伙。”一丈红又是嗔又是笑。
  
  分明都是女子,还分什么谁落了谁的姓氏?
  
  可洪绡玩得这样开怀,一丈红便也由着她了。
  
  ————————————————————————————
  
  洪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熟的,倒是被一阵轻巧的敲门声唤醒了。
  
  那敲门声,轻细,徐缓,好似怕惊扰到屋里的人一般。
  
  睁开眼,见到的是一丈红含笑的眼眸,心中莫名便松了口气,扬了笑脸,道:“早,一丈红。”
  
  一丈红笑道:“可不是早,要到黄昏了。”
  
  屋里的窗户紧闭着,瞧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屋子里的光亮晦暗,看来这一趟午睡,实在是有些久了。
  
  洪绡红了脸,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可初醒时浑身无力,一时也不曾达成。
  
  一丈红轻轻咳了一声,见了洪绡担忧的神情,笑道:“我这身子骨,有些喘不过气来……”
  
  洪绡直红透了脖子跟,她压了一丈红这么久,想来一丈红睡得也不舒服。
  
  好容易两个人都起了身,洪绡低了头替一丈红整理衣裳,一丈红抬了手替洪绡顺了顺乱发。
  
  那只手在洪绡耳旁停下,细细地摩挲着耳垂,把玩那上头的一粒珍珠。
  
  “待会不论见了谁,你都留在我身旁,一步也不许走开。”
  
  这可不是先前她说的话吗?洪绡一阵好笑,却又给一丈红的声音蛊惑得无从思想,点点头道:“好。”
  
  这时候,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低唤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洪姐姐压了一丈红那么久竟然什么也没发生,活该单身啊!




☆、远山

  外头是相思的声音,洪绡走到门边,一手扶了门闩,却想起一丈红先前的话,因而半转过头,看了看一丈红。
  洪绡的手与一丈红的手牵在一起,洪绡走得快了些,两个人的手拉直了悬在空中。
  一丈红不慌不忙地走过来,面上神情宁和,却半分笑也没有了,隐隐透了一股冷淡与威严。
  洪绡蹙了眉头,待她走上来,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贴了她一边的嘴角往上提,笑道:“相思是你的徒儿,她回来了,你应当高兴才是,做什么要摆这一副苦大仇深的臭脸。”
  一丈红摇了摇头,握着洪绡的左手愈发发紧。她的神情仍是肃穆的,甚至带了些如临大敌的紧张。
  分明是师徒,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洪绡不解,可一丈红并没有向她解释,右手探上门闩,将那一条横木取了下来。
  外头相思见了开门,往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父”。
  待得门彻底推开,洪绡便得以清晰地见了相思的模样。
  还是如从前一般,与一丈红相似的眉眼,以及眉眼间的乖顺,都不曾变过。只是在短短的时日里头,她好似愈发瘦了。
  原本经受过岳离宫弟子的关押,相思便已然清瘦了不少,现下却比那时候更加憔悴了。
  脸庞消瘦,眼窝深陷,整个人都娇小了一圈,手臂细得好似骨头一般,薄而白皙的肌肤底下,血脉的颜色清晰可见。
  她垂着眼,眼中的光华却不似初见时那般清亮,暗淡着,额前几缕发落在眼旁,有些阴郁。
  洪绡瞧得心肝儿都在颤,胸臆间皆是无尽的自责与羞愧。
  若不是自己,小姑娘现下应当仍如初见时候一般,稚嫩澄澈罢。
  她嚅嗫着,颤着声唤道:“相思。”
  右手猛地一紧,却是一丈红暗中使了气力,在她手上重重地捏了一把。
  手是疼的,心也是疼的。
  相思抬了头,暗淡的眸子里倏忽地亮了几分神采,见得一丈红与二人交叠的手掌,又垂下脑袋,恭谨道:“师父交代的东西,我都找齐了,请师父过目。”
  一丈红淡漠的声音传来:“不用了,将那几味药材放进该放的地方,休息一阵。”
  相思眼皮一霎,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犹豫神情:“那药方……”
  “就按那方子。”一丈红打断她,声音也仿佛尖细了几分,语气不容置疑。
  相思低着头,浑身好似都僵硬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声音也似从牙缝中挤出一般,低声道:“师父……是。”
  她好似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可是一丈红眸光冰寒,瞪视着相思。相思抬眼望了望洪绡,低叹了一声,总算领命进了药房。
  洪绡便是再怎样不在意,这时候也起了疑心,不由问道:“什么方子?”
  一丈红绽了笑脸,道:“我忘了加一条,不许问东问西。”
  洪绡执意道:“那是后加的规矩,我还没应下来,你先答了再说。”
  一丈红拉了她往前走,洪绡心里不乐意,脚步磨磨蹭蹭,半拖半拽地往外走。
  路过伙房,里头人影幢幢,洪绡索性停了脚步往里头望。三个壮实的小伙子正在将肩头的布袋卸下,一个女子指手画脚,指挥着他们放在哪里。
  里头的人也发现了门外的身影,那几个男子见了两个貌美的女子,不由都是一怔,那女子便当头一敲,朗声笑道:“别瞧了,这几个姑娘没一个你们能惦记得起的,赶紧将东西放好,结算完工钱下山喝酒去。”
  三个小伙给人戳破窥探的行径,不由得面目一红,有些尴尬。
  其中一个小声道:“沈姑娘,咱们惦记不上,就瞧一眼,瞧一眼也不行吗?”
  女子转过头,迎向洪绡探寻的目光,笑道:“能不能瞧,得问问那里的两个姑娘了。”继而抬了声音,唤道:“门外的两个姑娘,愿意给这里的三个小伙多瞧两眼吗?”
  这女子面目比中原的女子更加黝黑,也多了几分清爽豪气,可不正是被洪绡所托,随着相思的掌柜吗。
  洪绡见了她,本应当在意料之中,却不免又有些意料之外的亲切。
  她先前连这掌柜的名姓都不知晓,只是临走着实放心不下相思,因此才起意将掌柜拖下水。她撒了谎,那毒药虽然是一丈红制的,却并非是什么尤其难缠的剧毒,寻个医术好些的大夫,便也能治个七八分。
  掌柜就算是一开始受毒药的桎梏,不得不跟着相思,只要相思愿救,这一路也好得差不多了。若相思不愿救治,掌柜心灰意冷中途跑了,也能找到法子除去大半,并不会当真致命。
  洪绡找上掌柜,本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以掌柜那样的年纪,要令她真心屈服在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左右,也有些勉强。
  哪怕她只是跟着相思一两个月,让小姑娘心里的郁结解开一些,就足够了。
  如今相思掌柜面目红润,半分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却仍旧跟了相思,守着洪绡所说的一年之约。
  这不免令人有些肃敬与钦佩了。
  掌柜唤了那一声,却又向三个小伙道:“你们赶紧做事,瞧人姑娘做什么,你们难道还娶得上这样漂亮的姑娘?瞧得多了,天下的姑娘还能有几个看得进眼的?仔细以后连老婆也娶不到。”
  那三个小伙泄了气,低着头默默做事去了。
  掌柜走出了房门,挡在门口。外头的人瞧不见里头,里头的人也看不清外头。
  洪绡不免挂了笑脸,向她打了个招呼,笑道:“先前走的急,也忘了问姑娘的名姓。”
  掌柜挥了挥手,道:“唉,那东西,早不记得了。从前岳离宫的小姑娘都叫我沈掌柜,现下我也不是掌柜,我虚长你几岁,唤我沈姐……姑娘也无妨。”
  最后却是一丈红一记冷眼,令沈掌柜硬生生改了口。
  洪绡见沈掌柜神情的微妙,顺着她的目光瞥见一丈红冷着张脸,一双桃花眼眸都化作了飞花暗器,便又想到,一丈红现下……年纪与沈掌柜只怕不相上下。她的脸面上并没有显出年纪的痕迹来,沈掌柜因为常年在北漠那样的环境里头,肌肤粗糙,有些出老。因而从模样上看,沈掌柜就要年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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