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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淼的手顿了顿,对这个外号倒是新鲜了起来。
虞思萌眼中已经含泪了,只是咬着牙,强忍着不说话,神玖见她要哭,心中便立刻后悔了,却不是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是后悔自己惹哭了虞思萌。
但他到底年幼,自尊心比天还高,倔着脾气不肯道歉,只是去拽了拽虞思萌的衣角,干巴巴道:“本来就是嘛!我听大家说,你师兄是秦师姐捡到的,他上山的时候就死了全村人,只剩他一个活着,后来跟他玩得好的段师兄也被逐出去了,现在秦师姐跟凌师兄也都死了。以前大家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你说是不是。”
神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便想劝服虞思萌,他越说越觉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抬头一看,却见着虞思萌眼泪簌簌落下,一下子就慌了神:“哎呀!傻萌,你哭什么,我,我又没有说你!”
神玖伸手去抹,只是他力道不知轻重,见虞思萌哭的更伤心了,不由心虚的厉害,但他极少与人低头,不由又重复了两遍:“我又没有说错话,叫你小心也有错吗。”他反复嘀咕了两遍,也不知是在跟虞思萌说话,还是跟自己说话。
荆淼听了,也没有什么神情,只是站定在原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容易待虞思萌止住了哭,自己擦了擦脸,便立刻撇过头去与神玖冷战起来,神玖心中也不由来气,伸脚去碾地上的小石子,也高高仰着头,不去看虞思萌。
两个幼童杵在原地,皆背过身去,谁也始终不肯瞧谁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神玖厌烦了,便飞起一脚踢飞起那颗石头,嘀咕道:“臭傻萌,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要生气,简直就是……就是……就是不知好歹!”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
这石头踢得飞起,也不知到那去了,神玖刚要再找一颗,低垂的眼帘只晃进一片紫衣入目,忽然全身的毛发都仿佛立刻炸了起来,一抬头,果真是荆淼!
他早在去后山被镇阙送下山后,就对荆淼一直留有阴影,现下刚刚说过他坏话,不由觉得浑身的毛都倒立了起来,心中慌乱无神,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荆淼听见了没有。
其实神玖也并不心虚,若是荆淼真问起来,他自然也是原话照说的,只是他怕荆淼,仿佛天生俱来,自那日初见后被镇阙送下山起,对这个看起来仿佛是冰雕般的师兄,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与一份察觉自己畏怯的愤怒。
人之爱憎,本出自身,他心中惧怕荆淼,亲爱师姐妹们,因而听信师姐妹之间的传闻,认为荆淼自然是个极坏的人;而虞思萌与荆淼呆得时间长些,自师尊口中得知师兄是个无欢无乐的可怜人,日常饮食习字,还有甘梧与小剑的事儿也都是荆淼帮她,心中虽然敬畏,却更为袒护些,自然不愿相信神玖的话。
“神玖师弟。”荆淼淡淡招呼了一声,毫无热切可言,言语之中颇是淡漠。神玖素来与人相处,多是亲亲热热,长辈也颇见和颜悦色,见荆淼这般冷漠,加上心中本就有鬼,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句“荆师兄”。
虞思萌听得荆淼声音,便飞奔而来,一下抱住荆淼的腿,抽泣不止,只连声道:“师兄——”
“怎么了?”荆淼淡淡瞥了一眼神玖,将手中盒子放下,伸手又摸了摸虞思萌的头发,柔声道,“受委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神玖神情不由便有些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虞思萌是偏袒小伙伴,还是不愿意荆淼听见这件事受气,又或是二者皆有,便闷闷不乐的,抽着气,软软的说道:“不……都不是的,师兄。”她伸出短胖的小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睫毛,抹去泪珠,一抽一抽的哽咽道,“萌萌,萌萌只是有点想爷爷了。”
荆淼单膝跪着看了看她红红的眼圈,便打开食盒,拿一块糖瓜哄她,虞思萌这才破涕为笑,小兔子般红着眼,乖乖接过那根糖瓜来吃了。荆淼便又不咸不淡的宽慰了她两句,叫他们俩将这些蜜饯分了,只是不能一下子吃得过多,若是神玖喜欢,多带些走也没事,全由着两童自己处理。
他说罢了话,也就离开了,仿佛从未听到两童说过什么似的。
神玖像是只小狼崽般警惕无比的看着荆淼一步步的走远了,待身影消失不见后这才回过头来,正瞧见虞思萌抱着食盒子警惕的看着自己,涨红了脸皮道:“我才不稀罕吃这个东西呢!”
“哼,我也不给你。”
虞思萌擦了擦脸,便甩给他一个后脑勺,故意吃得十分香甜。
神玖便对她的后脑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生气的盘坐下来,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第40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淼才从寒风中回过神来,他坐在后山崖边,伸手摸了摸镇阙。
镇阙微微震动了一二,它终究是凡铁,并非剑灵神物,半分也不晓得荆淼心中在想什么,只随灵力而动。
荆淼又坐了一会儿,耳旁仿佛又回响起神玖稚嫩的童音:“以前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他其实心中也明白,介怀无忌童言实在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无论是秦楼月之死也好,亦或是段春浮被赶出师门也罢,皆与他毫无一丝瓜葛。
他只是……不开心。
这后山清寒,荆淼坐了又坐,突然觉得无甚滋味,并不是十分想回峰去,只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便是十分自在了。但荆淼也明白,他若是一夜不归,说不得谢道又要多心,虞思萌也说不准会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情的。
人生于世,方方面面却总要为他人考虑,有时荆淼想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待日落西山,荆淼便不情不愿的御了剑回返紫云峰,他御行得不快不慢,只见着神玖自路上下来,被一个天仙般的女子牵着手,满面的不情不愿。他思量了一会儿,觉着总该下去道个别,便一挥袖刚要落下,却见神玖拽住那女子衣袖说道:“师姐,我觉得……荆淼师兄没有说的那么坏,他还让傻萌分蜜饯给我。”神玖道。
“我瞧你这小白眼狼,吃人家两嘴就软了?萌萌于情于理护着她师兄,关你什么事,他待你很好吗?再说了,就算他人是不坏,但命这般不好,你也别多贴近,总之你以后少来紫云峰,若想跟萌萌玩,跟师姐说,咱们来接她就是了。”
女子冷哼一声,但见神玖有些闷闷不乐,便又蹲下身去哄他:“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小九儿,师姐过两天要下山,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
神玖便听得喜笑颜开,将荆淼一事尽数抛在了脑后。
荆淼默默听了,便轻身一纵,隐没于高松青翠之中,只当自己谁也没有惊动,谁也不曾注意到他。
他修为不高,女子早就发现了,不过女子未曾见过荆淼的面容,只当是夜巡的弟子,并不在意,便携着神玖往百花峰去了。
待神玖师姐弟俩走了,荆淼才慢慢落了下来,他嘴唇微微动了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本来也都是些不该在意的事。
最终荆淼只是看着日头落下去,见着流水青山,云烟渺渺,一派人间仙境最终落入黑夜的模样。
他刚要起身回峰,忽听见一个陌生无比的稚嫩声音打背后传来:“这位同门,你是要往紫云峰上去吗?”
荆淼便转过头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正气喘吁吁的跑来,还有点婴儿肥,瞧着模样有些熟悉。
“荆师叔!”哪知那少年郎见了荆淼正面,竟大喜过望,声音都抬了个八调,似是察觉自己失礼,他小脸一红,咳嗽两声故作平常道,“荆师叔,我家师尊有请。”
荆淼还未想起来,只疑惑道:“你师尊?”
少年郎见荆淼一脸冷淡,急得脸都红了:“师叔,我是扶瑞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就是……就是段师叔喊我叫狐蕊的扶瑞。”最后这话绕口的很,小弟子差点咬到舌头,一脸沮丧的垂下头去。
这才叫荆淼想了起来,是风静聆的徒弟,他平日里与风静聆虽有往来,但绝是及不上秦楼月与段春浮亲密的,加上心情不好,神情不由有些疏远客气,问道:“我想起来了,风师兄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是天色暗了,还是扶瑞的确是个傻白甜,半分也瞧不出荆淼的脸色不佳来,见荆淼想起来了,当即松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呢,师尊只说想跟师叔叙叙旧。”
“那便前面带路吧。”荆淼听了,也只略微点了点头。
风静聆是苏卿的首徒,颇得苏卿宠爱,居于翠羽峰下的一处小峰——唤作孤烟峰。他修得是无情道,性子向来不爱吵闹,几个徒弟也养得不是少言寡语,便是沉默腼腆,但却都是一等一的纯正良善。
荆淼御剑到了孤烟峰,便见着两只孔雀正绕着峰峦飞,一黑一白,尾羽流光溢彩,在暗夜中微微发亮,皆是公的。白色那只年幼些,还飞不太稳,时常被黑孔雀拱托着,似是被惊吓着了,不时叫上两声,并不悦耳。
身旁的扶瑞似是已经见惯了,只微微叹了口气道:“师祖又来了。”
荆淼心中有些好奇,却并不询问,只见风静聆提着一盏灯笼,抬头望着那对黑白孔雀,待荆淼踏上了孤烟峰,才微微侧过头来,极冷淡的说道:“你来了。”扶瑞赶忙上前去,风静聆便将手中的灯笼给了他。
“我来了。”荆淼道,风静聆便对他招了招手,待荆淼走近了,才携着他往前走去。
风静聆的居所不像紫云峰那般荒僻,但却也未曾华美到哪里去,像个寻常富贵人的住处,只是修得极大。两人穿过拱门,漫步过小石碎路,荆淼瞧得里外两边都是房间,只剩下中间庭院,或有桥与小池,或是空荡一片,整座居所只是宽大壮阔,很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不过地方虽大,但荆淼一路行来,每处地方都点着灯烛,有些是在走道的木栏上,有些是挂在上头的灯笼,照得整个地方如同白昼。
桌上放着不曾合上的书,满是笔迹;地上与两旁稀少的景木上也留有火烧水浇雷劈与剑的痕迹;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理得也算整齐干净,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师兄这儿好生热闹啊。”荆淼心中十分艳羡,不由出声道,本来寂静无比的庭院里突然一排整齐的开窗声,探出十数个青涩的面孔来,好奇的打量着荆淼,倒把荆淼吓了一跳。
见着风静聆也在,那十余个孩子又整齐无比的道了声:“师尊,师叔夜安。”便将窗门再度关上了。
“有时也麻烦的很。”风静聆这才开口,神色淡淡的,似是浑然不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
荆淼便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话了,他与风静聆本也不是十分亲密的。
正走着,风静聆忽然又道:“同门弟子乱讲话的事是常有的事。”
荆淼停下了步子,低声道。
“是吗?”
“凡心妄念,七情作祟,惊惧、嫉妒、愤懑因而谣言,你不必在意。”
风静聆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荆淼不肯走,也不阻拦,只是淡淡道:“命数伦理,早有天定,岂是一人能改的。你既不是大奸大恶,也非鬼神之体,天煞孤星一说,实属谬论。”
“风师兄怎么……同我说这些呢。”
荆淼听了,知风静聆这番话自然是劝慰自己放宽心怀的,不由十分酸涩与感动涌上心头,颤声道。
“想说便说了。”
风静聆声音清冷无比,荆淼虽有感动,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风静聆与当年相较,似是大有不同了。
待两人进了书房,风静聆便从累满了书物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阵,也不知打哪儿抽出两张烫金的请帖来。那请帖也是有意思,帖面青山高耸,云雾缭绕,金纹似水纹,绕山流动,竟像是活得实景一般。
“这是?”
“这是青山君的帖子。”风静聆淡淡道,“十年花间宴,百年秀水席。掌门不接这些帖子,白师叔与青山君有些纠葛,百花峰也是不去的。这些年来,常是我们三峰弟子轮流,但谢师伯既收下了你,便合该是四峰了,上次是惊雷峰与潇湘峰,今年便轮到咱们两峰。”
荆淼便点了点头道:“不知花间宴要做些什么?”
风静聆细细想了想,略有些迟疑道:“倒也不必做什么,不过是个结交的所在,只是一些大能也会赴宴。年轻晚辈们有时棋逢敌手,遇上切磋比试,若能得青眼指点一二,便是受用无穷了。有些大能瞧得眼缘,还会赠予宝物。”
“怎么还要切磋比试?”荆淼低声问道。
“也不强制。”风静聆应了一声,见荆淼竟是完全不知,便与他解释起来。
花间宴由秀水君与青山君创办,他们夫妻二人是个喜爱结交玩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