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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兄……”
姜世离重伤初愈,手足无力,夏侯瑾轩作势欲扶,又顾忌他心性,一时拿不定主意,惟两手滞在半空,面露难色。
少顷,夏侯瑾轩讪讪收手,姜世离目光平静,不为所动,其实喉中腥甜,开口便会涌出,他一生性傲,岂可狼狈示人,然而夏侯瑾轩在前,那失落神伤,又叫他退无可避,况且奔波劳碌,俱为他一人,纵然顽石,亦已凿开,何况姜世离,原非无情之人。
便是这一点,已叫他不忍,再见夏侯瑾轩面色,想是数日愁容,加之强行运气,汗水遍布,唇齿见红,自损不轻,姜世离岂会坐视,心中一叹,道,也罢,由他高兴,略一点头,示意后者将他扶起。
夏侯瑾轩一怔,喜形于色,道:
“慢些。”
姜世离不语,借力撑起,饶是仔细小心,仍不免一滞,身形微晃,头晕目眩间,一口血喷出,夏侯瑾轩神情丕变,张口欲喊,被他咳声止住,喘定道:
“不妨,脏腑淤血罢了,走。”
夏侯瑾轩无奈,依言道:
“你才见起色,不宜走动,长老替我们安排了居所。”
姜世离道声好,复闭目调息,夏侯瑾轩知他辛苦,短短几步,走来已一身汗,亦不言语,只力持稳妥,以免颠簸,却是一旁见状,分出人手帮衬,皆被夏侯瑾轩笑意婉拒,只道二人感情甚笃,不欲他人之手罢了。
二人行得慢,待到宿处,已近中夜。
夏侯瑾轩打来盆水,姜世离抬眼看他,后者轻咳一声,面色微红,道:
“我去隔间……姜兄你?”
姜世离道不妨,纵然气力不济,这般洗漱尚不足成事,何况要他人前更衣,有失体统,决计不能。
夏侯瑾轩点头道:
“我知你心头疑惑,不过欲速则不达,目下身体紧要,其他容后细说。”
难得是他话重,姜世离一叹,些许笑意,也罢,自忖当下,尤不及月前,事有缓急,尚且安心静养,以观后变。
夏侯瑾轩见他神情略松,知他应下,亦不多言,起身去了。
**
一段时日调养,姜世离大好,他身份不便,二人相商,择日搬回村中。
长老得知,亦不强留,命人送来药方,姜世离经此一役,气血两亏,旧药已不经事,着夏侯瑾轩去取新药。
二人正做准备,曾然来访,一族顾念魔君,怕他忧思劳苦,有损魔体,再者呈上紫晶,藉此强敌环伺,总有傍身,青年目光灼灼,一派赤诚,却叫魔君一叹,摇首道:
“不必如此。我姜某人行事,不过一己之私,无德无能,焉能收此良物,你且拿回,代我聊表谢意,获救之恩,他日定报。”
话犹未已,曾然一掀衣摆,竟顿首在地,双手平举,沉声道:
“君上!”
姜世离一震,泄出神色,恍惚一人在前,身姿笔挺,以血肉之躯,护法左右。
血手。
夏侯瑾轩知他心事,怕勾起伤怀,轻道:
“姜兄……”
姜世离一凛,神情转淡,又再滴水不漏,他尚不能动摇,此番险死还生,便是夏侯瑾轩,亦有性命之忧,岂可耽于旧事,自甘堕落。
他胸中决断,振臂一挥,不受曾然跪拜,道:
“起来!”
魔君二字掷地有声,举手投足王者之风,浑然天成,曾然跪而一颤,滚下惊汗,不觉屈从威慑,缓缓直起,涩声道:
“君上……”
他想说君上乃魔神后裔,为魔、兽共主,岂可妄自菲薄,区区紫晶,便是一族性命,尽可拿去,话到嘴边,却置不出一词,其实明了,若姜世离当真如此,又如何仅凭两面之缘,叫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盛名之下,由来忘己,一如先祖魔神,为一方净土,披荆斩棘,殒身不悔,正因重责在身,不欲累及旁人,故而划清界限,保他等安泰,如此用心,叫他如何再诉诸于口。
眼眶一热,曾然垂首道:
“君上既心意已决,我等听命便是。”
姜世离一怔,原道他固执,眼下如此,却是最好,淡笑道:
“非你之错,是姜某人不领情,毋须介怀。”
眼见彼此松懈,而看时辰不早,夏侯瑾轩亦宽慰道:
“不若你二人聊,我先去长老处。”
姜世离看他一眼,却有深意,夏侯瑾轩不解道:
“姜兄?”
后者摇头道:
“去吧。”
夏侯瑾轩正向外走,隐隐听二人说话声,他望了眼,姜世离眉心微蹙,似有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
☆、【拾叁】
半月后。
二人食过饭,正拾掇,夏侯瑾轩讶道:
“这是……?”
姜世离在外打水,闻他轻呼,进屋道:
“何事慌张?”
夏侯瑾轩面露沉思,手中一方便笺,据他适才展开,原是一张药帖。
二人惊奇,才换过药方,时辰、火候、分寸俱长老吩咐,岂会弄错,而看药帖,确是长老手笔,药材亦多重合,为固本培元,补气益血之效。
联想当日警示,夏侯瑾轩忽觉忐忑,倍感不安,一把捉住姜世离手,力图平复,姜世离未料他仓惶,指尖一颤,不曾挣开,叹道:
“写了什么?”
夏侯瑾轩不觉失态,仍按着他手,蹙眉道:
“信上言,按之前的药方,若十日后不见起色,即刻换转此药,不得延误。”
尚有四字,迟恐晚矣。
夏侯瑾轩心如擂鼓,不比姜世离泰然,后者神情自若,仿佛事不关己,略作沉吟,道:
“且往下看去。”
那纸笺四方对折,夏侯瑾轩只拆开半封,另一半却说帖中一药,需往药铺置办,着夏侯瑾轩速去,至此阅罢。
二人百思不解,药方、新药俱常见,若长老写下两张,何以当日不一并嘱托?
夏侯瑾轩心存疑虑,复仔细研读,姜世离见他神情变换,一时沉思,一时自语,忽而了悟道:
“原来如此。”
先后两味药方,在药性上别无二致,后者却多一药,正是目下欠缺,而加入后,乍看无不同,实则药性强横,一瞬激发人身潜力,事后反加害。
医者,仁之天性。
长老不会无故行此道,而以姜世离处境,服用此药无异雪上加霜,饮鸩自戮,且字里行间,竟有逼迫之意,究竟发生何事,燃眉至此?
姜世离抱臂立定,神情淡然,道:
“……依此行事罢。”
夏侯瑾轩一怔,直言拒绝,又深知长老用心,实不得已为之,满则两三日,快则……定有大事将起,长老如此行事,不啻透露天机,而这先机,竟要姜世离以命相搏,怎能叫他甘心!
沉默再三,仍是泄出一丝苦笑,夏侯瑾轩聚起灵力,火舌过处,方纸顷刻飞灰,他按下忿然,直视姜世离,道:“我去去就回!”
夏侯瑾轩去后,姜世离一人独处,他知夏侯瑾轩气闷,然则事已至此,退无可避,近几日他伤势大好,夏侯瑾轩便趁此将诸事来龙去脉,一一详解,其间坎坷,如假借二人之手,谋夺圣山灵脉,当日洞中他已料得,至于鲁琛,对他防心甚重,亦是赤胆护主,算得英雄,倒也可惜。
那时夏侯瑾轩问他,失却魔血,不啻索命阎罗,能有几成把握活下,倘若不曾侥幸,大事未成,会否遗憾。
姜世离道他神情,十七岁面容,还显稚嫩,惟目中沉色,道尽沧桑,不觉一叹,于二人纠葛,他似无动于衷,未置一词,其实对眼前人,终是不忍,难以狠心。
他答曰,无可选择。
容不得他想,当时女妖投入镜中,乃以本命真元引爆阵势,一旦镜术告破,顷刻灵力暴涨,他二人身在其间,必然同归于尽,尸骨全无,试想还有可法,不过五五之数,生还死,赌一把便是。
夏侯瑾轩猜到一二,仍是不免大骇,姜世离思忖当时,亦有嗟叹,夏侯瑾轩所言俱是,惟半魔安泰,是他毕生所向,有朝一日得偿所愿,方可畅怀,在那之前,无论如何,亦要挣扎求存,哪怕生死一线间,也不可轻弃。
而今脉络理清,却有一事,介乎他心头,久久不散。
当日洞中情状,夏侯瑾轩不甚明了,姜世离却疑虑丛生,前者与圣山诸多关联,便是灵脉所在,亦与夏侯瑾轩遥相呼应,若不然,他尚不能窥破来敌诡计,长老是山灵,所思所感不足为奇,而夏侯瑾轩一外来者,究竟为何?
再者风山左右布局,倚先天八卦,夺天地气韵,那般奇特景致,总令他困惑,恍惚似抓住什么,又倏然游走,若谜团尽在山与夏侯瑾轩,姜世离直觉呼之欲出。
正此时,窗外传来声响,姜世离一笑,答案,或是来了。
**
皆因常用之药,夏侯瑾轩为赶时辰,去了家门附近,正是刘桐家店铺。
一路边行,一路尚在思忖,直觉不对,当时在长老处,药效甚佳,可谓立竿见影,缘何归来十日,竟又反复?
他心中一动,记起月前,姜世离初会长老时,自己亦曾取药,却始终不见成效,而此次伤情还重,经长老调养,早有起色,不乏怪异。
兼有——
夏侯瑾轩一凛,已在药铺前,刘掌柜见着,笑道:
“是先生,可是来找桐儿?”
见他朝里招呼,夏侯瑾轩忙道:
“不是,今日是来抓药的。”
那刘掌柜一听,惊道:
“先生病了?看着是没精神……前阵子听说你给长老帮忙,最近村里不太平,不是伤哪儿了吧?”
夏侯瑾轩不欲多言,只莞尔道:
“在下一切安好,谢掌柜关心,只是近日事多,备些药材罢了。”
刘掌柜听罢,亦不多疑,点头道:
“先生说的在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出不了村子,又闹出命案,怎生太平,是该防着点!哎,瞧我,说这说那的,先生这是要哪些药,我给你包了去。”
夏侯瑾轩在柜上看着,指着一格道:
“想是此药……”
话音方落,却见柜上一丛黄花,鲜亮夺目,置在药材间,泛起阵阵清香。
夏侯瑾轩一滞,涩声道:
“掌柜,这是……?”
他神情有异,而刘掌柜正秤药,不曾在意,见状答道:
“哦,这不是妖怪伤人么,家里备了些祛邪的,别看这花不起眼,妖怪可怕了,这么说来,先生要不要拿些去?”
夏侯瑾轩啊的声,脑中嗡鸣,险些坐倒,他勉强稳住身形,道:
“这花……看来普通,竟……竟有此效用么?”
那刘掌柜哈哈一笑,道:
“先生帮衬着长老,见惯了奇花异草,再稀奇也是常事,却不知这普通花草啊,要是配着药材,也有大用!就拿这黄花来说吧,处理得当,能叫妖魔气血逆行,咱们这些百姓,打是打不过,叫他们着了道,那跑起来可就容易了!”
夏侯瑾轩收了药,恍惚着出了店铺,他终于知道长老用意,而这黄花——
瑕儿!
当日救下姜世离,瑕儿便常有送花来,莫怪药效无用,原来竟是……
仔细想来,因姜世离不适,他曾置换药方,当时以为自己错用,而今想来,恐怕亦是此花酿成!
夏侯瑾轩浑身冰凉,再难想下去,惟归心似箭,迟恐不及。
另一边,姜世离收起信笺,闭目稍憩,指尖点在桌案,泄出一丝情绪。
他所料不差,曾然送来信笺,上载洪荒秘辛,各式符箓阵法,确有一二,与他等相关。
皆因圣山奇特,二人所知甚少,那日曾然来访,姜世离托他相询,今日族中来信,忙传于魔君,以免延误。
而今想来,虽胆大臆测,却委实称奇,此间种种,叫人匪夷所思,捉摸不透,还是凭据太少,难以梳理贯通。
他正不定,忽闻响声,女童手捧黄花,站在篱墙外,朝里叫唤。
姜世离神情一松,稍许柔和,起身到屋外,瑕儿见着他,笑道:
“叔叔,先生在吗,瑕儿给他摘了花!”
孩童心性大抵如此,姜世离诸般维护,又舍命相救,早不怕生,更欣羡魔君英雄盖世,武艺超群,尤其刘桐、陈宝,一段时日未见,竟生寂寞来。
二人归来后,一时忙于调理,还不曾开学堂,孩子思念,时常往来,花草亦是心意,姜世离代为收下,道:
“我会转交先生,天色不晚,早些回去罢。”
不见夏侯瑾轩,瑕儿一时失落,须臾展颜道:
“那瑕儿明天再来,叔叔再见!”
姜世离见她一路跑走,小巧身影天真烂漫,恍惚是云凡模样,小小身姿、咿呀学语,可惜不是,他连自己身为人父,亦是二十年后方才得知。
云凡,爹……什么呢?
魔君一哂,黯然自嘲,忽闻一声惊呼,瑕儿足下一绊,磕上道旁碎石,姜世离不及他想,纵身向前,一把将女孩圈进怀里,待开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