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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佳人(又名妻子和女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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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风,风却不回答……
  这一次她差不多把整首诗快念完了,突然听见哈姆利太太匆匆进了和莫莉的住房相连的那间起居室,失声痛哭起来。莫莉还太年轻,遇事不往复杂处想,如果多想想太太为啥哭的话,她就不会立刻过去竭尽全力地安慰她了。一转眼她已跪在哈姆利太太脚下,拉着可怜的太太的手,往手上亲吻,低声说着温柔的话儿。说的话其实也没任何具体意思,只是对她没说出来的痛苦深表同情,让哈姆利太太好受些。她止住哭,伤心地冲莫莉笑笑,哽咽声隐约还有,哽时还挺厉害的。
  “只是为奥斯本的事,”她终于说话了,”罗杰刚才一直对我们说他的情况。”
  “他怎么了?”莫莉迫不及待地问。
  “我星期一就知道了。那天收到一封信——他说他考得不像我们希望的那么好——不像他自己料想的那么好,可怜的孩子!他说他过是过了,只是排名太后,属于三流之列,没有像他预料的,也是他让我们预料的那样名列前茅。可是老爷没上过大学,不懂大学的规矩,便向罗杰刨根问底,罗杰就全告诉了他,把他气坏了。不过老爷不爱听大学的行话,他没上过大学,这你知道。他以为可怜的奥斯本对考试不重视,便一再问罗杰是怎么回事,罗杰——”
  说道这里她又痛哭失声了。莫莉发火了——”我认为罗杰先生不该说这事,他没必要一回来这么快就谈起他哥哥的失败。可不是,他到家还不到一个钟头!”
  “嘘——嘘,乖孩子!”哈姆利太太说,”罗杰是好心,你不了解他。假如拖到我们尽餐厅,老爷不等罗杰吃一口,便会开始盘问。他只说——反正对我是这么说的——奥斯本太紧张,假如他只求个名誉校长奖,他就会大获全胜。罗杰又说了现在这么一败涂地,他就没希望拿奖学金了,而老爷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这一点上。奥斯本原来好像满有把握的,所以老爷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便大动肝火,而且越说气越大。他憋着两三天没发作,这不合他的脾气。他生起气来总是一下子发作出来,不闷在心里,哪一次都比这一次强。可怜的奥斯本,好可怜啊!我实在盼他回家来算了,别去他那些朋友家。我觉得回家来我可以宽慰快慰他。不过没来也好,现下还是让他父亲先息怒为妙。”
  哈姆利太太把心事全说了出来,便平静下来,最后打发莫莉去换衣服准备吃饭,又亲了她一下说:
  “做母亲的有你这么个孩子真是福气!会同情人,不管人在高兴时还是痛苦时,也不管人在得意时(上星期我就很得意,满怀信心。)还是在失望时,你都能叫人心里舒坦。现在饭桌上有你这个第四者,会叫我们避开那个伤心话题。有时候家里有个生人倒是帮了大忙。”
  莫莉把她听到的一切又想了一遍,边想边换衣服,穿上那件可怕的,过分时髦的方格花纹外套,这么打扮是为了敬重刚到的人。奥斯本虽然在剑桥受挫,她对他无意识的忠心却丝毫没有动摇,只是她愤愤不平——不管有无道理——生罗杰的气,他一回家就带来坏消息,像是展示头一批收获下的果实一股着急。
  她下楼进了客厅,心里单单没怀欢迎他的意思。他站在母亲身边,老乡绅还没有露面。莫莉觉得她刚开门进去时,母子二人正在手拉手,但她没看得很准确。哈姆利太太朝儿子走了几步迎住她,既疼爱又亲热地把她介绍给她的儿子。莫莉单纯朴实,待人接物只会霍林福德流行的礼数,而这一套礼数单单不在正规之列。对方是两位这么热情友好的主人的儿子,他的情况她已经听得很多了,哈姆利太太又热情介绍,她便胳膊半伸出来想和他握手。结果她只好以为他没有看见她的伸手动作,因为他根本没准备对这要握手的动作做出反应,只欠欠身而已。
  他是个身强力壮的高个头青年,给人的印象是力量有余而风雅不足。他的脸可以说是张四方脸,红脸膛(他父亲早说过),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眼睛在两道浓眉下显得很深邃。他想特别注意观察什么东西时,他就在眼皮子上玩个把戏,上下眼皮皱在一起,这时候他本来不大的眼睛就显得更小了。他长着一张大嘴,两片过度灵活的嘴唇。他还有一个爱玩的把戏,那就是他觉得什么事情可笑时硬压着不笑出声来,那张嘴便一抽一撅地动,样子很滑稽,直到笑意最终退了,他的嘴脸也就放松下来,接着便突然咧嘴乐呵呵地微笑起来。他那一口漂亮的牙齿——五官里唯一漂亮的部分——微笑时闪现出来,在他黑里透红的脸膛上划过一道白光。他这两样把戏——皱眼皮以集中视力使他看起来又严厉又深沉,微笑前抽嘴唇的怪动作又使他看上去极其乐天——在他的面部表情中形成”从严肃到活泼,从欢快到严厉”的反差变化之大要超过多数男子的表情变化。莫莉今晚是初次见他,只当做生人瞥了他几眼,自然看不细致,只觉得她”身体壮,手脚笨”,是个”她肯定相处不好的人”。他当然看上去不大在乎他母亲的客人留下什么印象。在他这个年纪正是年轻人欣赏外表美的时候,对将来可能讨人喜爱的潜在美倒并不看重。在这个年龄段上,年轻人也非常敏感地意识到对已到青春期的姑娘说话不容易找到合适的话题。再说,他这会儿心思全在别处,他也不想因为开口说话而无意间泄露出心里想的事,但他也想尽力不使冷场的局面发生,因为他担心父亲在火头上心情不好,母亲胆小怕事,痛苦悲伤。他见莫莉长着黑头发,脸上很机灵,便只当她是个不讲究穿戴的粗俗姑娘,可能会助他一臂之力,完成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原来他担心冷场,便决心在今晚余下的时间里保持谈锋,高高兴兴地拉家常。她可以以帮他一把——如果她愿意的话,可是她不愿意。她觉得他故作健谈是冷酷无情的表现,他滔滔不绝大谈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听得又疑惑又反感。他的母亲坐在那边几乎没吃一口东西,竭尽全力咽下去的只是不停地涌进眼眶里的泪水,而且咽得很艰难,在这样的时刻他怎么能谈笑风生?他的父亲也是眉头紧锁,阴云沉沉,分明啥也不关心——至少头一样不关心的就是他儿子的高谈阔论。难道罗杰·哈姆利先生毫无同情心?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叫人明白她是富有同情心的。这么一想她干脆不给他配合;这配合的角色原是他所希望的,或接接话,或提提问题。于是他的任务越来越像是陷入泥潭还要挣扎着行走一般。中间有一次他父亲打起精神给管家下吩咐,他觉得很有必要来点外部刺激——喝点比平时好一些的葡萄酒。
  “拿一瓶勃艮第来,带黄色封印的。”
  他说时声音很低,没精神用平时的嗓门说话。管家也低声答话。莫莉坐得离他们近,自己又没说话,便听见了他们的话。
  “求求你,老爷,带黄封印的留下不出六瓶了,那是奥斯本先生最爱喝的。”
  老乡绅转过身来,声音里有了怒气。
  “拿一瓶带黄色封印的勃艮第来,照我说的办。”
  管家疑惑不解地走了。”奥斯本显示的好恶历来是全家上下的法律,到今天为止了?哪一样吃喝,哪一个座位,哪一块地方,只要他喜欢,就得照他的意思办,冷暖多少度也得照他的意思调。因为他是继承人,他娇气,他是家里的聪明人。就是外面跑腿打杂的奴仆也全会这么说。奥斯本先生要砍到一棵树,或要哪棵树留着别砍,或要胡编个这样那样的玩牌法,或要变个法儿玩马,众奴仆还不是非招办不可,简直就是法律。可今天带黄色封印的勃艮第得拿出来,而且说拿酒拿了。”莫莉用实际行动表示抗议,虽无话语,却很有分量。她从不饮酒,所以无须担心管家往她杯子中斟酒,可是她要摆出个效忠不在场的奥斯本的明白样子,不管这个样子多么难以被人理解。只见她伸出一只小手,手掌扣在杯口上,就一直那么扣着,直到酒斟过一圈。罗杰和他父亲双双开怀畅饮。
  正餐吃毕后,两位先生还久久不走,坐着品尝饭后的甜食,莫莉听见两人在大笑。后来她又见两人顶着外面的余光四处闲逛,罗杰没戴帽子,两手插在衣袋中,懒懒地走在父亲身边。他父亲这会儿已经能用他平日那种响亮欢快的调门说话了,忘记了奥斯本。谁叫他失败呢,活该叫人忘!
  就这样,莫莉对罗杰是默默地对抗,罗杰对莫莉是礼尚往来,淡然相处,很难称得上友好,他们两人便互相躲避着。他有许多事要忙,忙这些事情不需要有人陪伴,即使她是个好伴儿也用不上。更糟糕的是,她发现他有钻进那个书房不走的习惯。那地方本是她的藏身之处,每天上午哈姆利太太下楼之前她最爱去那里看书。罗杰回来一两天后,她有一次推开半掩着的书房门,发现他正在书堆里忙,宽大的皮面桌子上摆满了书。她不等他抬头就轻轻地退出来,这样他也弄不清楚来的是她还是女仆中的一个。他每天骑马出去,有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去远处的地里,有时候走得很远很远,因为她很喜欢骑马。她刚到哈姆利庄园那一阵子,还老说起派人去取她的骑装,牵她那匹小灰马来的事儿呢。只是老乡绅考虑再三,说他出去机会只是从一块地到另一块地慢慢转,地里还有手下人在干活,她也去的话,就得十分钟在不好走的地里骑马前进,二十分钟定定坐在马背上听他给干活的人下达指示,恐怕她会觉得这么慢吞吞地活动实在没意思。现在,假如她拉来了她的小马,她就可以和罗杰一块骑马出去,不给他添任何麻烦——她会注意着不给他添麻烦——可是现在看样子没人想得到重提拉马的建议总而言之,他回来之前莫莉过得比现在愉快。
  她父亲相当频繁地骑马过来看她。有时候有无缘无故很长时间不来的情形,这不假,每逢这种时候,他的女儿就开始挂念他,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不过他一来总有头头是道的理由解释它为何没来。女儿觉得自己有权要求父亲像在自个儿家里一样疼她,对父亲的话语或沉默也有能力完全理解其妙处,所以女儿与父亲的交流每次为时虽短,都不可言传地有趣。后来她的包袱总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爸爸?”有这样的包袱并不是因为她在这里不愉快,或者不舒畅。她一往情深地喜欢哈姆利太太;她还是老乡绅的掌上明珠,所以至今她也没能全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这么怕他。至于罗杰,即使他没有给她多添乐趣,也起码没有减少她的乐趣。然而她还是想回家。这时什么原因她说不上,但她就知道她想回家。吉布森先生给她讲不能回去的道理,每次都说得她心悦诚服,原地不动是对的,是必要的,她都听厌了。后来她把心一横把舌尖上要回去的话忍住不说了,她看出每次旧话重提都惹得她父亲心烦。
  就在她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吉布森先生正不知不觉地往再婚路上走。他一方面明白他这是往哪里走,一方面又像是做着一场梦,梦境轻柔,飘忽不定。在这件事上,他不是主动参与的,而是出于被动的地位。不过,加入他的理性没有完全批准他即将走出的这一步的话——假如他不相信再婚是解决他家种种家务难题的最好办法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断了续弦之念,从而毫不费事地把自己从当前纠缠不清的处境中解脱出来。事情是这么发生的:——卡姆纳夫人由于两个大女儿都已结婚,便发现在这两位已婚女儿的合作下,她保护小女儿哈里特小姐的重任大大减轻了,到后来还闲出病来。不过她是个精力极其充沛的人,不能容许自己一直这么娇生惯养。于是她只许自己在身居伦敦闹事、天天请客吃饭、晚睡晚起很长一段时间后稍事休整,然后把哈里特小姐留给库克斯黑文夫人或艾格妮斯·曼纳斯夫人,自己便去专心享受托尔斯庄园比较安静的清福。在庄园上她可以行善积德,自有乐趣,在闹哄哄的伦敦,说来可悲,行善的事忘之脑后了。这年夏天她比往年休整得早,盼着赶快去乡下好好休息。她还觉得她的健康状况不如从前,要认真对待。不过这事她没有跟她丈夫或女儿们提一个字,只存在心里准备说给吉布森先生听。她自己觉得有病,也许根本是毫无根据的瞎猜,她不想说出来把哈里特小姐从伦敦拉到乡下,让她离开正玩在兴头上的繁华城市。然而她这一去要呆上三个星期或者一个月,家里的人才会来庄园与她会合,这期间没人陪伴她可不怎么喜欢。她特别不喜欢的是一年一度的访校女士庆功会即将来临,那个学校和与之相关的女士们的走访早已失去了新鲜感。
  “我说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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