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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那是信念。
譬如你,你不也是坚持着你的仇恨么?
蝶羡没有反驳,她认同他,但不是赞同。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曾经的某一个瞬间她想过要用赤帝书来帮逐峰挽回败局,可是,她一旦那样做,或许就再没有机会颠覆她仇人的江山。她感到矛盾。挣扎并且哀伤。
三万。两万。一万。
最后,五千。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这残局,逐峰输得彻底。当朝廷拒绝增援的消息传来,他的心一灰,卸去了最后的坚持。
他对蝶羡说,你走吧。
蝶羡望着他,他的低沉,沮丧,还有他脸上细细的胡茬,一时间,仿佛有针在她的心里轻轻的扎了一下。
可是,逐峰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的信念,仍然屹立着。她说,可以,但是你要将赤帝书还给我。
逐峰摇头,说,不可能。
那我也不走,你活着一天,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直到你死了,我就能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蝶羡讪笑着。她知道逐峰为了防备她盗走赤帝书,一直都将赤帝书随身携带着,她的身手不及他,无法夺回这件宝物。
而逐峰。他以为蝶羡真有那样的耐心守着他。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预计到蝶羡会用最决绝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他。
却原来,他高估了自己。
半朽(2)
他永远都会记得,当他的伤口以猩红的姿态绽放,蝶羡隐忍的眼睛里闪烁的泪光。她轻轻的,向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剑上的毒,叫做半朽。是没有解药的。蝶羡从逐峰惊愕的哀伤的表情里,看到自己所谓的坚持,所谓的信念,她仿佛也如同中了毒一般的难受。
她问他,为何不躲?
他凄凄的笑。他竟没有想到蝶羡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他。他的防备,早已对这女子卸下。如今后悔,却也太迟。
他更加没有想到,剑上淬了毒。
是无药可解的巨毒。
他突然仰天大笑,那笑声,惊起了山林中栖息的飞鸟。他问蝶羡,复仇,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蝶羡说,这是我生存的惟一价值,除了复仇,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逐峰的眸子黯淡下去。蝶羡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倒地,她感到害怕。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慌慌忙忙的从他怀里掏出赤帝书。
然后,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营帐。
但逐峰的笑声却一路都在头顶漂浮,她摔了很多次,又爬起来,一身都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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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1)
洞冥国亡了。
半年之内,雁行国的军队犹如天降的神兵,战无不胜,功无不克。当蝶羡痴痴的站在牟郦皇城的最高处,俯视脚下这片因战争而潦倒混乱的土地。
她的心,空空的。
曾经以为,复仇,是人生里最痛快的一件事情。但这愿望达成,她却犹如失去了生的意义。不知道何去何从。
当初,她离开逐峰的军营,拿着赤帝书投奔沧离,沧离盛情的款待了她。也是在那一晚,她留在他身边,男子以暖暖的唇,温柔的爱抚,告慰她这一路的艰辛。
她在他的怀里,仿佛要被揉进他的骨头里。
那样激烈。
那样深挚。
但她却在恍惚的呻吟间,听到自己的唇齿里爆破出另一个男子的名字。沧离也许听到了。也许没有。而她的眼角,倏而就溢出泪水来。
然后。
沧离的野心并没有得到满足。他亲自率领了军队,继续朝着洞冥国的南面而去。在那里,还有逻劫、笸苏、复狸等等十余个巴掌小国。
蝶羡亦随行。
她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协助沧离使用赤帝书。她就像沧离的左膀右臂,毫无知觉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倒在血泊里。
三千枯骨。漫漫黄沙。
当军队行至复狸国境内驻扎。某夜。军营里来了刺客。起初,蝶羡看见的只是一个矫捷的身影,和一头白如雪的头发。
刺客是蒙面的。
但是,某一个瞬间,刺客拔剑朝着沧离而来,蝶羡看见他剑上的龙纹。她犹如被雷击中。僵在原地。不做任何的抵抗。
剑身四周散发的戾气几乎要伤到她。
那一次刺杀是不成功的。沧离毫发无损。他在营帐中质问蝶羡,你刚才为何走神?你认得那刺客?蝶羡淡淡的说,不,不认得。
但她不敢去看沧离的眼睛。
似是心虚。
夜色更深的时候,蝶羡走出营帐,抬头望天空有阴翳的云层,和月亮稀疏的光。周围都是杂乱的野草。在远处一片树林的边境,有很多萤火虫,上上下下飞舞着,织出一条发亮的绿色丝带。
蝶羡呆滞的走过去。
她记得以前跟在逐峰身边的时候,也常常经过深夜有萤火虫的风景。逐峰似乎特别喜欢它们。那神态,就像在欣赏一幅优美的画卷一样。她于是学着逐峰当初的样子,站在萤火虫的包围之中,任由那些小东西停在她的发钗上,钻进发丝里。
突然。
蝶羡看见树林中有人影慢慢的透出来,萤火虫的光,将对方照亮。她怔住。看着男子满头的白发,犹如心口受了重击。
他真的就是逐峰。
他没有死。
但逐峰却不告诉蝶羡,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无药可解的巨毒没有拿走他的命,为何他满头的青丝染了雪,为何他又要出现在这里,刺杀沧离。
无论蝶羡怎样问,逐峰都只是冷冰冰的说,我希望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尽管你对我下毒,我却不希望你死在我手里。
就像一个耳光。
辛辣的,狠毒的,落在蝶羡的脸上。
未几。
沧离攻下了复狸国的都城,将雁行国的大旗插在城墙上。为了犒劳军士,他在京中设宴,三日三夜,歌舞不歇。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刺客再次出现。
依旧是白发,蒙面,龙纹剑。但那盲目的冲锋,狠辣的招式,比从前更甚,空气中仿佛能嗅到对方孤注一掷的决绝。
然而。寡不敌众。
逐峰失了手,被吊在城墙的高架上,烈日曝晒着他,他的伤口因重力而拉扯着,疼痛蔓延至全身。沧离对他,有说不出的恨意。
他拷打他,问他为何要行刺,他只是凄然的笑,什么也不说。
那天,沧离回到复狸国的宫殿,看见蝶羡,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立刻就收敛了起来。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他说,我们捉到了逐峰。
白发(2)
蝶羡脸色骤变。
就是那样的一个趔趄,一个怔忡,甚至是瞳孔里一点暧昧的光,都触怒了沧离。他重又恢复他的暴躁脾气,对着蝶羡吼,你是不是心疼了?
蝶羡哑然。
一直以来,蝶羡都觉得沧离对她是没有任何真感情可言的,他是为了赤帝书,又或者,再加上她的美貌。
她看不出对方一丝一毫的爱怜。
她问,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沧离说,就由着他那样吊在城墙上吧,风吹,日晒,雨淋,他会饥渴疲惫而死。
蝶羡不再问。转身离开。
她害怕沧离看穿了她的内心。她的内心,在听闻逐峰落难的一刻就已经有了盘算。她要救他。赴汤蹈火。
粉身碎骨不惧。
她忽然觉得自己惨淡的人生里重新有了希望,哪怕,这希望将她引至毁灭。她也甘之如饴。
城墙上。
把守的士兵严阵以待。他们好像早就算准了蝶羡的出现。或者说,算出这一切,守株待兔的人,是沧离。
于是。
蝶羡扶着逐峰,被困在重重包围下。沧离在众人的簇拥下,举着剑,高声喊道,但凡背叛我的人,就会跟他们有同样的下场。
算是杀一儆百。
逐峰在杀气腾腾的阵仗中,看定了蝶羡,他的眼睛里铺满阴霾。他说,你不应该来救我。他对蝶羡的恨意尚没有完全褪去,此时,他越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态去面对她。但是,他却听蝶羡款款的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而我的坚持,现在,是你。
是你。
眼神在一瞬间柔软。
这时候,蝶羡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赫然竟是赤帝书,她将它高高的举在头顶,大声说道,沧离,我已经将真的赤帝书调换,现在,你手上的那册,乃是假的赤帝书,你若不想看着我毁了真的这一册,就立刻放我们走。
沧离怔住。
他不知道蝶羡几时做了一本假赤帝书,又是如何调换,他甚至怀疑她只是虚张声势,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了。倘若,在对方手里的,是真的赤帝书,他又如何能因一时的冲动坏了他一统天下的大计。他惟有听从。挥退了所有的兵士。他的愤怒在一瞬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觉得,没有任何时刻比当时更糟糕。那似真似假的赤帝书,就在蝶羡的手里,闪闪的,耀着嘲讽的光。
但事实上,蝶羡拿着的,并非真的赤帝书。她的确是虚张声势。她伪造出一份外表看来几乎可以假乱真的赤帝书。
谎称自己做了调换。
一直到他们全身而退,沧离回到宫殿里,仔细的检查过,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沧离恨不能将他们剥皮拆骨。
俱焚(1)
隐蔽的深山中,男子精疲力竭的昏睡着,他紧闭眉眼,和偶尔轻微扇动的睫毛,温顺而清澈,没有一丝防备。
蝶羡看着他。
起初,有些沉醉。但旋即又撞到他满头的白发。一下子,泯灭了所有的光亮。
几天之后。逐峰醒过来。蝶羡的脸上,是不眠不休的警觉和疲惫。逐峰看着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一缕晨光落进树林的时候。
他抱住了她。
炽烈而深切的一个拥抱,替代了所有的言辞。而所有的仇恨,怨怼,孰是孰非,也在那样的一个拥抱里,化成了最绵长的温暖。
时光宁和而幽静。
有眼泪顺着女子的面颊滑落至男子的胸口。这时候,山林响起一曲清幽的琵琶。是哀婉的调子,却透着浓烈的仇恨和煞气。
逐峰站了起来。
向四处望,眉头锁得愈加紧。
怎么了?蝶羡问道。话一说完,就看见旁边的一块岩石上赫然多出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紫色的衣裙,头上没有任何装饰,青丝就如瀑布般散开垂在脑后。论年纪,她比蝶羡长了几岁。论容貌,她也只是普普通通而已。
稍后。蝶羡才知道,是这女子救了逐峰的命。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来历,但她的医术,竟达到能解这世间百毒的境界。
只是。
她没有彻底的解开逐峰所中的毒,并非她不能,而是不肯,她说,逐峰须得取下一个人的首级来交换最后一程的解药。
而这个人,就是沧离。
至于逐峰满头的白发,也是半朽的毒性所致,只有彻底解除了,那头发才能恢复往日的乌青。
此时,女子怀抱着琵琶,站在大石上,笑盈盈的将这一切告诉蝶羡,任凭蝶羡怎样哀求,她仍是不肯答应给出解药。她对蝶羡说,逐峰没有完成的事,你可以替代他。如果你能杀了沧离,我可以保证,将你的心上人完璧奉还。
蝶羡犹豫了。
逐峰一直握着她的手,说我就算只剩下几天的命,能够跟你在一起,也是满足。他不要她再涉险。害怕会失去。
但蝶羡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逐峰就那样死去。她说,你中的毒,是我下的。这就是我赎罪的机会。说罢,突然点了逐峰的穴道。
男子太累了。
没有力气。没有防备。沉沉的就倒了下去。蝶羡看着他,迟迟舍不得挪开视线。她对紫衣的女子说,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说,我从不失信于人。
就那样。
蝶羡重新回到复狸国的都城。前行的大军仍然停驻在那里。沧离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凛冽的风吹着他藏青色的衣衫。
他一动也不动。
随后侍卫送来一封信,因为信封的右下角落着蝶羡的名字,侍卫知道,他们的王近来发布了眼线四处寻找此女子,所以,急急的将信送了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信的确是蝶羡所写。
她约沧离明日午时在城外的乌雀岭见面。而她没有说任何威逼或者诱惑的理由。她知道,沧离一定会来。
单单是泄愤,或者维护他因她而丢失的尊严。
这就已经足够。
而她也知道,凭自己的武功,是对付不了沧离的。她惟有在他们即将碰面的小木屋里布下机关,但如果,连那些机关也无法置沧离于死地,那么,就惟有引爆木屋周围的炸药,和对方同归于尽了。
翌日。午时。
沧离果然如约而来。他的神态并不安详。看得出浮躁和强作的淡定。他问蝶羡,如果我今天不赴你的约,你岂不很失望?
蝶羡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好像很了解我?
蝶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