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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圆抿嘴一笑,拨弄桌上的两面小鼓,一面悬挂在小巧的木架子上,一面放置在座儿上,顽了一时,突然问道:“怎地只有两面?”程慕天自她身后揽了她的腰,将下巴搁到她肩头,笑道:“午哥一面,辰哥一面,这不是两面?你想要多出一面来,可得加把劲儿。”小圆拿鼓槌敲了敲那鼓,嗔道:“一进房你就没得正形儿,我同你讲正经的呢,四娘子的那面在哪里?”程慕天老实答道:“忘了。”他眼见得小圆的眉头皱了起来,忙把几把小扇扒到她面前,道:“拿这个哄她。”小圆将小扇拿起来瞧了瞧,共有四种颜色,青、黄、赤、白,式样不一,有的绣,有的画,有的缕金,有的合色,她挑了一把白色绣梅花的出来,道:“四娘是冬天生的,这个与她。”接着又挑了一把青色绣莲子的出来,啜着笑道:“依了你,讨个意头,这把我自己留着罢。”
程慕天却摇头,开了个小箱子,另取出把团扇来给她瞧,道:“那些是哄小孩子的物事,你要来作甚,这里另有好的与你。”小圆就着他的手一瞧,这团扇本身并无甚么稀奇,但那扇面上画的美人儿,怎地那般眼熟?她看了又看,突然冲到照台前照了照,惊讶道:“那扇子上画的是我。”程慕天笑她道:“这是陈家画团扇铺最好的画师画的,你却瞧了半日才瞧出来。”小圆踩了他一脚,夺过扇子坐到瞧台前,对着看一回,笑一回,感叹道:“画师又没见过我,怎地就画得如此传神?”程慕天朝她光滑细腻的颈子上亲去,轻笑:“那是我描述得好。”
他们在这里气定神闲只等官衙开堂,却是急煞了临安城中的一干亲戚,陈姨娘听见了些风言风语,在家坐不住,雇了车赶进山来,拉着小圆急急地问:“四娘,城中都传你家二郎新纳了妾,可是真的?”这才是亲娘呢,不关心妾被调戏,只关心闺女幸福,小圆心下一暖,紧握她的手进房坐下,将实情讲与她听,道:“打幌子呢,二郎甚么样的人,姨娘还不清楚么,送个妾到他面前,能把他吓得老远。此事我也就讲给姨娘听,官司未定,还要替咱们掩饰一二。”陈姨娘宽了心,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只怕我这一进山,相信的人更多。”
小圆领着她出去看山间风景,因她小脚,便唤了两个小厮,抬了个滑竿与她坐了。上到山顶,陈姨娘极目远眺,山坡上是杉木和竹林,俯瞰谷底,养的是肥羊,再看看旁边的田地,种的是高粱,她由衷赞道:“我闺女就是会持家。”
小圆挽着她的胳膊,指着山那边道:“刚在那边村子买了一面山的水田,姨娘明年来吃咱们自种的粮食。”陈姨娘吃惊道:“你们还要住下去?不嫌杨家闹得慌?”小圆不以为意,道:“哪里都有小人,越怕他,他越嚣张,教他怕了我们才好呢。再说,我宁愿挨着杨家,也不愿挨着婆母家。”她拉着陈姨娘走到另一边,指给她看山脚下的杨家庄,道:“姨娘看他们庄子,仅有几亩菜地,这回水田也没买着,往后求着我们的日子多着哩。”陈姨娘见闺女又硬气又有主意,放心点了点头,她小脚不耐久站,又逛了一刻钟就坚持不了,只得重新坐了滑竿回宅子。
小圆将程慕天买回的小扇取了两把出来,让陈姨娘带回去与雨娘顽,陈姨娘笑道:“来得匆忙,竟忘了端午将至,没给你带些节物来,也罢,现与你打几个‘百索纫’罢。”小圆晓得自家姨娘手巧,编的“百索纫”比外头买的强百倍,就不假意推辞,唤人取来彩丝线,交与陈姨娘。
陈姨娘一边打“百索”,一边与闺女闲话:“端午节是夏至,阴气萌生,所以百姓制了鼓呀、扇呀、百索甚么的,用来避兵鬼,防病瘟。”午哥趴在陈姨娘腿上,开始拍马屁:“我娘从不跟我讲这个,她只会教我背诗:自结成同心百索,祝愿子更亲自系著。”辰哥坐在小圆怀里,纠正他道:“哥哥,那是词,不是诗。”午哥臊了个大红脸,扑过去呵他胳肢窝。小圆一面护着辰哥,一面笑道:“每次都是挠痒,你也该换个新招式。”午哥在辰哥脸上掐了两把,嘟着嘴道:“生得跟豆芽菜似的,打重了又怕他疼,除了呵痒还能作甚么。”陈姨娘微笑看着他们母子三人笑闹,道:“午哥是个懂事的,辰哥也乖巧,我闺女有福气。”小圆对方才午哥的话上了心,豆芽菜?她捏了捏辰哥的胳膊,再捏了捏午哥的,前者的确是瘦弱不少,便道:“辰哥,往后下午跟着你哥哥去练拳。”辰哥不愿意,道:“我不爱练拳。”
小圆还要劝他,陈姨娘笑道:“如今健身强体馆兴头的都不是练拳,你哪里得空,带辰哥瞧瞧去。”午哥不待小圆应声,先答了个“好”字,又威胁辰哥道:“不许答‘不去’,不然不带你顽。”辰哥在兄长胁迫之下,无奈点了点头,小圆大乐,原来哥哥的话,比她这个娘亲的管用,以后需得多多利用才是。
晚间回房,程慕天听说了要带辰哥去健身强体馆的事,极为赞同,道:“这孩子吃的不差,就是读书用功太过,是该匀些时间出来锻炼筋骨。既是要去健身强体馆,端午又快到了,不如咱们五月初一送陈姨娘下山去,顺路瞧瞧三娘子的仿生花作坊生意如何。”小圆奇道:“为何要挑五月初一?”程慕天解释道:“你以前不能出门不晓得,五月初一直到端午,一连数日,街上遍地都是卖花的,三娘子的仿生花作坊有你的股份呢,能不趁着生意大好的时候去瞧瞧?”小圆点头称是:“正好把阿云的嫁妆置办了,几趟差事齐齐办完,回来就该准备打官司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端一
五月初一,被宋人称为“端一”,家家户户上街买“百索纫”,准备在五月初五,即端午节那天馈赠至亲好友。小圆先使人将陈姨娘送回家,再带着儿子和程四娘,随着程慕天坐在大车上,一路行来,只听得卖花的吟唱声响彻临安的大街小巷,掀开帘儿细看,城中居民都买了桃柳、葵榴、蒲叶,用个大盆子把这些花儿植成一团,放置在门口,上挂五色钱,排钉果粽,以示供养之意。就是无花瓶儿的人家,也要找个坛子插花,平日里无花无人耻笑,惟独端午不能不供养花。一时间,家家都是葵榴斗艳,处处皆闻艾栀香,程慕天笑道:“听闻宫中的殿廊上,也环立着数十个大金瓶,满插艾栀葵榴呢。”
中午时分,城中大小人家都点上了一炷香,使得全城笼罩在袅袅萦绕的香云中,程慕天又当起了解说员,道:“整个五月的中午,天天香火不断,临安都要变作香城了。”小圆笑道:“以前只晓得自家是要点香的,倒是没想过全城一齐点香是何等盛况。”
到香程三娘家中,她还在后头忙碌,小圆一家先在厅上坐了。虽然才端一,这屋内已布置得极有过节的气氛,红纱彩金盘子中间,挂着用菖蒲雕刻成的张天师驭虎像,左右悬围着左色蒲丝百草霜,百草上头铺了雕刻而成的蜈蚣、蛇、蝎、蜥蜴等“毒虫”,四周簇拥着许多艾叶花朵。辰哥指着百草霜问道:“娘,这是作甚么的?”当家多年,屋内节物小圆最是熟悉,当即答道:“药草驱瘟,待到端午采百草制药品,可以避瘟疫。”
程三娘捧了一瓶子仿生葵榴进来,笑道:“嫂嫂瞧我的生意来了?”小圆见她喜形于色,想必是生意极好,欢喜道:“你侄子们吵闹着要来见识姑姑的大买卖。”因小圆是股东,程三娘也不隐瞒与谦虚,照实道:“这几日,富贵人家都是要买生花的,本来仿生花也贵,穷人家买不起,但咱们的成本少,因此低低地卖了价,那些无钱买生花的穷人,都争抢着来买几朵仿生花回去,利薄量大,倒也赚了几个。”
午哥拱了拱手道:“恭贺姑姑发财。”程三娘笑得合不拢嘴,犹自谦虚:“发甚么钱,听说临安城内外,仅‘端一’一早,花钱总共收入一万多贯,我这赚的不过是小钱。”她亲手给哥嫂换过茶,又将出些钱,叫丫头们带着午哥和辰哥出门去耍。
小圆暗自感叹,这真是有钱腰板硬,行事也大方,通身都是当家主母的气派,再也见不着当初那个畏畏缩缩、遇事只晓得往嫂子跟着哭诉的程三娘了。
程三娘问道:“哥哥嫂嫂是专程来看我的?”小圆嗔道:“有甚么话就直说。”程三娘看了看程慕天,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哥纳妾了?”程慕天皱眉:“和你没得关系。”还未开堂,小圆不愿到处讲实情,便讲了些闲话来掩过,程三娘以为触动了嫂子的伤心事,十分过意不去,忙顺着她把话题岔开。
在程三娘家吃过午饭,又到后面的仿生花作坊瞧了瞧,小圆一家便起身告辞,说要去逛街,程三娘问道:“今儿你们怕是赶不回去了,晚上可是回我家来歇息?”程慕天摇头道:“别院在城东,我们就去那里歇。”程三娘晓得自家哥哥的脾气,也不再留,扶着小丫头的手,送他们到巷子口。
出了巷子,就是御街,小圆立时想逛,程慕天却道:“晚间的夜市才热闹,咱们且先去健身强体馆,去迟了怕就关门了。”此话一出,午哥欢呼,辰哥苦脸,小圆看着两个儿子反应迥异,暗自好笑,叫阿彩在道旁雇了几顶轿子,一家子坐了,朝健身强体馆去。
他们才进门,还没来得及与薛师傅打招呼,就被一位当庭跪拜的老爷吓了一跳,午哥大叫着朝旁边躲:“折寿呀。”薛师傅忙走过来解释道:“这是在健身哩。”
跪拜之间,血流得到调节,倒也的确有益于健康,但程慕天与小圆齐齐摇头,不打算让辰哥学习此种太过独特的健身方法。
薛师傅瞧出了他们的意思,领着他们朝里头走,向小圆道:“你姨娘中午已和我讲过了,说辰哥要锻炼筋骨,又不愿练拳。正巧我们新创了一种健身法,我叫孙大郎来练给你们看。”
孙大郎应声而来,站在场地里,先是手足屈伸,后是手臂前手左右轻摇,左挽弓,右挽弓,腰胯左右转,时而俯时而仰。小圆看得忍俊不禁,这不就是一套健身操么,他们真真是心思活泛。辰哥跟着孙大哥扭了一时,觉得这个比练拳要简单的多,当即道:“娘,我就练这个。”小圆听他这般要求,便将他和午哥留在此处学习,自己则和程慕天到亭中去吃茶。
这个健身强体馆,乃是前馆后庭,布置得极为清雅,薛师傅介绍道:“今年咱们的会费又涨了,一年交足十贯,才有资格上后头园子来逛哩。”
平常人家,一个月的收入只得三贯,这里一年的会费却要十贯,真真是走的高端路线。健身强体馆和山中庄子都是小圆的陪嫁,但收益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圆感叹道:“甚么时候庄户能和健身强体馆的雇工赚得一样多就好了。”
不多时,午哥和辰哥学完了健身操,一人拿着本册子跑过来道:“娘,我们都学会了,孙大郎还与了我们教习册子,说要是忘了动作就翻看。”小圆谢过薛师傅,一家人重坐了轿子,朝城东钱夫人所居的别院去。
阿云正在门口张望,见得他们下轿,连忙迎了上去。小圆打趣她道:“咱们晚上逛夜市时再与你置办嫁妆,莫要心急。”阿云心急如焚,连害臊的时间都无,也顾不得讲规矩,一把扯住她就朝宅里拽,急道:“少夫人,赶紧赶紧,大姐为了你们,正和夫人打架,你们要是再迟几步,怕是要闹出人命来。”
小圆和程慕天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二门,果然程大姐和钱夫人正扭作一团,头发也散了,衣裳也破了。小圆连忙叫下人们将她们拉开,程慕天却袖手旁观,道:“怎么,最近兴打人?”程大姐见他们来了,便住了手,一面唤人来与她重新梳头整衣衫,一面道:“今儿卖花婆婆上我们家卖花,告诉我说,因你们的妾被人调戏,继母到处幸灾乐祸,生怕别个不晓得。”
虽此事是作假,但妾室被人调戏,讲出去终归是桩丑事,程慕天本来就恨钱夫人,此时更是恼怒不已,沉着脸吩咐了几个下人:“夫人累了,且扶她进去歇息。”钱夫人见他们每次一来就先软禁自己,立时哭闹不休,程大姐可不是甚么良善的人,岂会由着她性子,寻来一团乱布塞进她嘴里,叫人拖了进去。她收拾完继母,又来向小圆求证:“你们的妾果真是让邻居给调戏了?那邻居是甚么来路,真该一顿乱棒打死。”
杨老爷搬来山中的缘由,与何耀弘相关,小圆自然不愿讲实情,只摇头说不知。有程慕天在这里,程大姐坐得不自在,借说打架打累了,要回去歇息,起身辞了去。
余大嫂带了仲郎来行礼,那孩子虽学会了作揖,却是不会喊人,程慕天见了他痴痴呆呆的模样,很是恼火,脸一沉眼一瞪,把他吓哭起来。小圆连忙过去哄小叔子,嗔道:“你在姊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