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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她心乱成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在这一刻里,她已经厌烦了尘世中的一切!
盛夏灿烂的阳光照耀着万物繁荣的大地,但田润叶感到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坐了一会,她觉得很疲倦,没有睡过的眼睛也火辣辣地涩疼,随即便象一个懒散的庄稼
汉一般躺倒在草丛里——不一会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她听见有人说话,才惊醒过来。
她慌乱地坐起来,看见她面前竟然立着她二妈和向前妈。她赶忙一闪身站起来了。
显然,两位长辈看见她在这野地里如此不雅观地睡觉,感到无比的诧异。而她对她们的
不期而来也有点莫名其妙。
还没等她问她们来这地方有什么事,向前他妈就立刻凑前来,瞅着她的眼睛说:“呀!
这娃娃的眼睛怎肿成这个样子了?”
她立刻不好意思地说:“昨晚上……看了一夜书……”她二妈对自己的领导说:“这娃
娃就是爱看书!”她又扭过头问侄女:“你不在宿舍睡,跑到这儿……”润叶赶忙说:“宿
舍常有人来找,我想在这儿坐一会,想不到就……”
两位长辈都笑了——空气随即也轻松了下来。
她二妈说:“快走吧!你刘阿姨让你到她家里去吃饭,她没来过你们学校,我陪她来找
你,结果宿舍没人,旁边一位女老师说看见你到这里来了……”
“快走!尝尝阿姨的手艺怎样!你没到过我们家,怕你认生,我让你二妈也陪你去!”
向前妈用领导人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她说。
田润叶太为难了!她为什么要去一个外人家吃一顿毫无理由的饭呢?但这样两个人找到
这地方来请她,她怎么又能一口拒绝了呢?她要是拒绝了,叫这两个有身份的长辈怎么样下
台?她还再在她二妈家的门上呆不呆了?
啊啊!人活一生,风雨雷电和寒霜雨雪,有时候会在同一个时辰向你的头上倾倒下来!
可怜的润叶没有办法,心里反对着这件事,可两条腿已经跟着她们起身了。
归根结底,她不敢伤这两个人的脸。她要是给她们难堪,带来的后果她现在都无法全部
想象得来。
她一路象一只羊羔般跟着她们走,心里想:我去他们家吃一顿饭,难道就成他们家的人
了吗?再说,刘阿姨和她二妈,李叔叔和她二爸,都是老同事,谁家的人到另外一家去吃个
饭,这都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她走着,心中竭力找一些正常的理由来冲淡这次明显不正常
的赴会……三个人进了向前家,李登云父子俩立刻热情地迎接了她们。向前慌忙解掉腰里的
围裙——显然刚在厨房忙毕,接着便给她和她二妈倒茶,两只手抖得把茶水倒了一桌子。他
妈眼疾手快,抓来一块抹布就揩桌子。向前红着脸退回了厨房。李登云乐呵呵地坐在她们对
面,对她二妈说:“我不如你们福军,文武双全!我只会吃,不会做!家里来个客人,都是
我们向前炒菜,他比他妈的手艺还高一截!”
李主任似乎无意但实际有意把儿子夸赞了一番。伶俐的刘阿姨接上丈夫的话碴,说:
“人各有所长嘛!向前干活心灵,可人家润叶这娃娃爱学习,一晚上熬夜把眼睛都看肿
了!”
“爱学习好!”李登云说,“爱云你大概知道,你爸常指教我们说,好好学习,书念到
肚子里沤不烂!”
徐大夫笑着说:“可他自己连一本书也不看!”“那也不能那样说!徐老把社会这本书
念精通了!这可是一本大书啊!”管政工宣传的李主任不管怎样说,都让人感觉到他说的有
道理。
登云说完后,又马上对他爱人说:“志英,上菜吧?”
他爱人刘志英就到厨房里去了。不一会,向前母子俩就一进一出,摆满了一桌子菜。
五个人都坐齐后,李登云夫妇两个人给润叶夹菜,李向前忙着招呼她二妈。润叶推说自
己熬了夜不想吃东西,只吃了一点菜,喝了半小碗汤。
好不容易才把这顿饭吃完。她二妈对她说:“我回去有点事,你就在刘阿姨家多呆一
会。你常不来,和刘阿姨他们拉拉话……”
润叶立刻感到脊背象针刺着一般,她着急而甚至有点惊恐地说:“我下午要上课,教案
还没备好哩!我得很快回去!”
李登云一家看没办法留她,就只好把她和她二妈一同送出了门……
田润叶没有想到,她在李向前家吃完这顿饭后,他们学校和城里的一些人就不知怎样知
道了这件事,开始传播她和李向前已经订婚了,而且添油加醋,说不久她就要和县上李主任
的儿子结婚呀。
更让她生气的是,李向前似乎是为了证实这种说法,竟然到学校的宿舍找她来了。他坐
在她宿舍里,给她说长道短,并且建议她暑假坐他的车到省城和北京开开眼界。她不能把李
主任的儿子用棍子打出去——她不具备这种泼辣性格!她只好一个人找借口躲出去,让这位
汽车司机自己呆在她的房子里!
当她约摸李向前讨个没趣走了以后,才又回自己的宿舍去。她看见,李向前是走了,但
她的房子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炉坑里的灰渣掏得一点不剩;倒垃圾土的铁簸箕都被水冲洗
得明光发亮……天啊,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
她回到二妈家时,又会时不时碰上向前他妈,关心地问她有什么困难,需要什么帮助就
尽管给他们说……她二妈已经又找她谈过几次,说向前给他父母亲表示,他就看上个她;如
果她不能和他结婚,就去自杀呀!说向前父母亲急得一再让她给她做工作,让她做向前的媳
妇……说心里话,对向前一家人的这些做法,她反感透顶,也倒并不怀恨在心。润叶是个明
白人,她也知道,这一家人也是出于真心,如果是其它什么事,她就是做出牺牲,也可以迁
就他们。但这是要她把自己整个地交给一个她并不愿意交给的人啊!
生活,生活!为什么给她出这样的难题?如果没有个李向前,她现在会仍然象过去一
样,安安稳稳而又忙忙碌碌地操心着工作,内心平静得象一泓湖水——这是她最乐意的。可
是,为什么要给这湖面投进来一块石头,搅乱她平静的内心世界?而更为不幸的是,由于李
向前这块生硬的石头的撞击,又使她对另一个人释放出真正炽热的爱情冲动——可是,当她
也给别人的心里投进去一块石头的时候,却又没溅起任何一点水花……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润叶已经经受了半年多火一般的煎熬。她多么想给尊敬的二爸说说
她的苦恼,但她又多么不愿意给他带去纷扰。她隐隐地感到,她二爸在工作中也不太顺心,
经常有他自己的许多烦恼。她怎么能让他再为她而分心呢?
至于父亲,虽说是个大队书记,但实际上也是个农民,怎么可能理解她的心呢?在这种
事上,她不可能在他那里得到帮助;而母亲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润叶想来想
去,觉得主意还得她自己拿。当然,她一个女孩子家,对自己能有多少力量并没有多少信
心。但她想她要尽可能去把握她的命运。
李向前对她的压力越来越大了。不知在什么时候,这人已经殷勤地把她门外冬天烧的煤
块,重新垛得整整齐齐,象精心设计的一座小小的建筑物。而且还把原来粗糙的劈柴块,加
工得象精致的工艺品一样,在煤块旁边又给她建造起另一座更“艺术”的建筑物!
全校的老师都在夸“她的女婿”,指划着他在她门口留下的“杰作”,惊叹地议论着。
她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突然决定很快再回一次双水村。这次她无论如何要见到少安——哪怕他再躲着不回
家,她也要破开脸皮到山里找到他……
孙少安内心的苦恼并不比田润叶少。
当他在石圪节的公路上看完她那张一目了然的纸条后,先是惊呆了。
尽管他和她从小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敢想过让润叶做他的媳妇。
不管从哪方面看,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不可能,也就不可能去想。
可是,突然福从天降,一张白纸条如同一道耀眼的电光在他眼前闪现,照得他一下子头
晕目眩了!
当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曾站在公路上幸福地哭起来。那时他感到一股巨
大的暖流在他的胸膛里汹涌澎湃;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眉开眼笑,成了另外一个样
子。记得当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石圪节走回双水村的;一直到进了他家院子的时候,手
里还僵硬地握着她那封信……
温暖而幸福的激流很快就退潮了。他立刻就回到了自己所处的实际生活中来。一切简单
而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一个满身汗臭的泥腿把子,怎么可能和一个公家的女教师一块生活呢?
尽管现在说限制什么资产阶级法权,提倡新生事物,也听宣传说有女大学生嫁了农民的,可
这终究是极少数现象。他孙少安没福气也没勇气创造这个“新生事物”。再说,他家这光
景,让润叶过门来怎么办?旁的先不说,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唉,土窑洞他倒有力气打
一孔,主要是这家穷得已经象一个破筛子,到处是窟窿眼……就是家能过得去又怎样呢?女
的在城里当干部,男的在农村劳动,这哪里听说过?如果男的在门外工作,女的在农村,这
还正常——这现象倒并不少见,比如金俊海在黄原开汽车,他老婆和孩子就一直在村子里住
着……另外,想到润叶的家庭,他更寒心了。田福堂是双水村的主宰,多年来积攒下一份厚
实家业,吃穿已经和脱产干部没什么两样。她二爸又是县上的大干部,前后村庄有几家能比
得上?难道贫困农民孙玉厚的小子,就能和这样的家庭联亲?这简直是笑话!
但他一想到润叶本人,心里就由不得感到酸楚。她并不是一个梦境中虚幻的姑娘。她和
他一块长大,相互熟悉和亲切得象兄妹一样。他要是真的能和她一块生活一辈子,那他对自
己的一生会多么满足啊!他想他如果当时家境好一些,和她一块去城里上完中学,参加了工
作,他说不定真能和她结合在一起……
但他能抱怨命运吗?能后悔自己回来当了农民吗?不,他不抱怨,不后悔,也不为此而
悲伤。他要帮助父亲养活一家人,而且要对少平和兰香的前途负起责任来。从那时到现在,
尽管过得艰难,但这个家庭还维持着——这就是他的骄傲!当然,他还并不满足这些。一旦
有了转机,他孙少安还会把这个家营务得更好;他在这方面雄心勃勃,希望将来能和田福
堂、金俊山那样的光景争个高低!至于他个人的婚姻,他这两年并不是没有考虑——他终究
已经二十三岁了,象他这个年龄的农民大都已结了婚,没结婚的也基本都有了对象。他想他
要找一个能吃苦的农村姑娘,和他一起创立家业。但并不是眼下就解决——这不是说现在不
想娶媳妇,而是现在还娶不起。他想等少平高中毕业,不论弟弟能找个临时性工作,或者回
来劳动,他就多了一个帮手,到那时再考虑自己的婚姻也不迟。最使他熬煎的是,他打闹不
起上千元的财礼钱。这两年也有人给他说媳妇,可没人给他说不要钱的媳妇。
现在倒好!有个拿着工资的媳妇要跟他,他可又不敢娶了……
孙少安思来想去,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抱住头痛哭一场!他多么幸福,亲爱的
润叶竟然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可他又多么不幸,他不能答应和这个爱他的也是他爱的人一
块生活!
但是,他连哭鼻子的功夫也没有。家里、队里和村里的事交织在一起,乱得象“三国”
一样。
他天不明就得爬起来,先要把家里的两个大水瓮担满——父亲年纪大了,已经做不成这
类重活。担完水后,他又帮母亲给妹妹做饭——兰香要赶着到石圪节上第一节课。等妹妹吃
完饭,金秀来叫她的时候,他还要把这两个孩子往罐子村那边送一段路。天不明,两个孩子
害怕,金秀家也没个男人在家,这护卫工作只能由他承担。
送完兰香和金秀,他就赶紧折身回来,到一队饲养室院子安排全队的生产。实际上,在
他到饲养室之前,就要把当天四、五十个劳力的各种活路都考虑好,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
得布置完——不能推迟出山时间!秋天的收成和几十户人家下一年的生计,就在这每一天的
分分秒秒中!
队里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常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