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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布置完——不能推迟出山时间!秋天的收成和几十户人家下一年的生计,就在这每一天的
分分秒秒中!
队里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常抱怨他把他们扣得太紧,简直到了残酷的程度——山里休息
往往连烟瘾都过不了就又被他赶起来干活。有人甚至背后叫他“孙阎王”。但他不管这些。
他想,如果不这样下苦,秋后一分粮食,你们就要骂我是“龟孙子”了。他自己先不偷懒,
都是抢重头子活干。至于庄稼行里的技术,更是样样拔尖,连一些自认为老行家的人也佩服
得五体投地。他在队里的权威是自然形成的。
如果中午不在山里吃饭,他回家吃完饭,碗一撂,就到自留地去了。他要利用中午别人
睡觉的时间来营务自己的庄稼。这一点自留地,他宝贵得不知种什么好,从庄稼到蔬菜,互
相套作,边边畔畔,见缝插针。种什么都是精心谋划的——有些要补充口粮,有些要换成零
用钱……他一年不知要在这块土地上洒多少汗水。不管他怎样劳累,一旦进了这个小小的天
地,浑身的劲就来了。有时简直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倾注一腔热情。是的,这里的每一种收
获,都将全部属于自己。只要能切实地收获,劳动者就会在土地上产生一种艺术创作般的激
情……
孙少安疯狂而贪婪地干一天活,一到晚上,如果大队不开什么会,他就倒在自己那个小
土洞里睡得象死过去一般……
但一段时间来,这样劳累一天以后,他忽然睡不着了。润叶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
无法入眠。他不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拳头在土炕上狠狠捣一下。
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他原来想,只要他不给她回话,她就会知道他不同意——不,不
是不同意,是不敢同意,她就不会再提这事了。可没想到她三一回五一回托少平捎话,让他
再到城里去。他的确没功夫去城里。但主要的是,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必再化功夫跑那
么多路去谈论呢?而且他不愿意当润叶的面说出那个“不”字来,以免让他目睹她伤心而使
自己也心碎!他想他不去城里,润叶大概就会明白他的意思,不再提这事了。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却又跑回村子里来找他!
那天中午,他尽管内心充满矛盾和痛苦,但硬是忍着没回去。他当时想,他可能有点残
忍,但一切将会因此而结束。等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彻底解脱了,有机会他会慢慢给她说明一
切的。
他越来越清楚,他要是答应了润叶,实际上等于把她害了。象她这样的家庭和个人条
件,完全应该找个在城里工作的人,她现在年轻,一时头脑热了,要和他好。但真正要和他
这样一个农民开始生活,那苦恼将会是无尽的。她会苦恼,他也会苦恼。而那时的苦恼就要
比现在的苦恼不知要苦恼多少倍!
不要这样,亲爱的人!让我们还是象过去那样友爱。我会永远在心间保持对你的温暖的
感情,并且象爱妹妹、爱姐姐、爱母亲一样热爱你。原谅我吧……那天,他象“受戒”一样
熬过了这一个中午。中午一过,他和大家又一块开始锄地。锄了一会儿地后,他突然感觉到
自己是多么地愚蠢和不近人情!是啊,简直是一个真正的土包子老百姓!他为什么用这样一
种可笑的方式来折磨那个可爱的人呢?他难道就不能回去,那怕三言两语给她说明他的意思
不就行了?亲爱的人给他捎话让他到城里来,他可以用“忙”来推托,现在她为了他,亲自
跑回来,找到他门上,他却象一个贼娃子一样躲在这山里,不见人家……他立刻对锄地的人
说:“你们先锄,我回去有个事!”于是掂起锄头就大撒腿往回跑……
等他跑回家里,母亲告诉他,润叶已经坐汽车回县城去了!
他已经听不见母亲对他的抱怨声,一个人出了门,来到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心如火焚地
走了一段路,嘴里喃喃地说:“对不起你,润叶,我对不起你……”
从这以后,他想他不仅拒绝了润叶对他的爱情,也割断了他和她过去的友情。他太伤她
的心了,她也许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于是就闷着头干活,一天也没多少话。不论是队里还是家里,他把该说的说完,便没
有一句多余话了。山里有人和他开个玩笑,他也会表现出一种厌恶的情绪,弄得人家很尴
尬。大家都觉得他成了个“怪”人;谁也猜不透这位年轻的队长究竟碰到了什么事……这天
中午他吃完饭,就一声不响地挑了水桶,又去了自留地浇那几畦蔬菜。自入伏以来,天一直
没下雨——其实伏前的几个月里也没下过一次饱墒雨。
他挑着空水桶,向村外走去。天热得要命,好象划一棍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着。远远近近
的山头上,庄稼的绿色已不再鲜艳,一片灰塌塌的。川道里的庄稼稍好一些,因为曾经用抽
水机浇过一次。现在,东拉河细得象一根麻绳,已经拦不住多少水了。如果天再不下雨,今
年又将是一个年馑。火辣辣的太阳晒焦了土地,也晒焦了庄稼人的心!
少安家的自留地在去米家镇方向的公路上面,出村子走不远就到了。自留地有一点川台
地,其余都是坡洼地。那几畦蔬菜和红薯、南瓜都在川台地上。坡洼地上种的都是庄稼。
少安来到自留地下面的东拉河里,拦起一点水,马勺刚能舀起。他舀了一担泥糊水,往
公路上面的地里担。
从河道上了公路,再从公路上到地里,几乎得爬蜓半架山。家里没什么硬正吃的,只喝
了几碗稀饭,每往上担一回水,他几乎都是在拼命挣扎。天太热了,他干脆把那件粗布褂子
脱了撂在河边,光着上身担。
担了几回水,他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搭在肩膀上揩汗的毛巾,在河里洗了洗脸和上
身,然后穿起那件破褂子,来到河边一棵柳树下,卷着抽旱烟。
他刚把卷起的旱烟点着吸了一口,就听见身后面似乎有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啊?是润
叶!
我的天!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少安又惊又喜又慌又怕——他一闪身站起来,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润叶,嘴张了几张,不
知该说什么。
他终于咄呐地说:“你怎……”
“今天是星期天。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润叶红着脸问他:“你浇地哩?”
“嗯……”少安用湿毛巾揩了一下脸上的热汗珠子,“庄稼快晒干了……”
“那光靠人担水浇地怎么行哩?”她在旁边一块圆石头上坐下来。
少安也只好局促地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他回答润叶说:“光浇
几畦菜……”
两个人立刻就进入到一种紧张状态中。他们还都不由地向村子那里张望,看有没有人看
他们。好在现在是中午,劳累的庄稼人都睡了。没有其它什么声音,只有河道里叫蚂蚱单调
的合唱和村庄那里传来的一两声懒洋洋的公鸡啼鸣……这时候,对面很远的山梁上,飘来了
一个庄稼汉悠扬的信天游。少安和润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们村的红火人田万有在唱。万
有大叔正从远山的一条小路上向村里走去。少安和润叶不由相视一笑,然后便敛声屏气听着
万有叔又酸又甜的信天游——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
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
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有什么心事慢慢价来……这歌好象正是给他们两个人唱的,这使
他们的脸如同火一样烫热。
“少安哥……你……”润叶不好意思地望着他。“唉……”少安只是长叹一口气,低下
了头。
“噢——润叶!噢——润叶……”
村头的公路上,猛然传来田福堂拖长了音调的呼唤声。两个人都一惊,扭头看见田福堂
正站在村头的公路边上。他显然看见了他们,但知趣地没有走过来,只是又叫着说:“润
叶,快回去吃饭嘛,你妈都等你好一阵了……”润叶气得牙咬住嘴唇,没给父亲应声。
少安慌忙站起来,把两只桶提到河边,舀起一担水,给润叶也没招呼一声,就低着头担
上了上坡。
润叶也只好站起来,心烦意乱地顺着河边向村子里走去。
田福堂看女儿回来了,也就折转身子在前面先走了。
唉,他们等于什么也没说,就被田福堂的一声喊叫给冲散了……
润叶气恼地回到家里,两只很秀溜的新鞋在河滩里糊满了泥巴,一副叫人看了怪不好意
思的狼狈相。
福堂并没有提起刚才的任何一点事,但心虚的女儿立刻给父亲解释说:“我想出去在村
子里转转,在前面公路上碰见少安担水,我和他拉了几句话……地旱得真厉害,庄稼眼看要
晒死了!”
“今儿个这几斤羊肉是我在罐子村买的,刚杀的新羊肉……润叶快吃!”田福堂帮助老
婆把一盘羊肉饺子端上炕来,招呼让女儿吃,好象他根本没听见女儿说什么。他只是在女儿
不留意的时候,用复杂的眼光瞥了一眼她刚脱在脚地上的那两只令人难堪的泥鞋……
第二十一章
实际上,田福堂在看见润叶和少安正晌午坐在河滩里的一刹那间,心里就什么都清楚
了。他又不是没年轻过嘛!那时虽然是旧社会,但这号事旧社会和新社会有什么区别?只不
过他那时可不敢和润叶她妈大白天坐在河滩里罢了。
使他大吃一惊的是,他的润叶怎能看上了孙少安?
啊呀,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虽说两个娃娃小时候一块耍大,但以后一个在农村受了
苦,一个到城里上学,又参加了工作,现在等于说天上地下一般,两个人怎么能往这件事上
想呢?再说,撇过孙少安不论,他们那家庭又是个什么样的烂滩场!他有文化有工作的女儿
怎么可能嫁给他们呢?这不是全中国的一件怪事吗?
田福堂都由不得失笑了。
但是一认真想这事,他便感到又震惊又慌乱。哈呀,他没想到他女儿看起来腼腼腆腆,
心胆倒挺大!哼,她凭什么能看上个孙少安?而且还敢在光天化日下坐在村外面谈恋爱哩!
他现在才知道,润叶这几次回家来,慌慌乱乱,心神不定,动不动就跑出去了——原来她这
都是为了孙玉厚那个大小子啊!
不行!他就是寻死上吊,也不会同意让他的女儿进了孙玉厚的家门!虽说现在兴男女婚
姻自由,但不能自由得没框没架,没棱没沿嘛!别说是真的进了孙家的门,就是他的工作女
儿和一个泥腿把子谈恋爱这件事,若是让村邻乡舍都知道,他田福堂的脸都没处搁。
他要很快制止这件丑事继续发展。当然,他是个精明人,也不愿伤自己娃娃的脸。因此
自发生这件事后,一直装得和不知道一样……
女儿回县城已经三天了,现在田福堂的心情还平静不下来。这几天他已经没心思管村里
的工作,日夜盘算润叶和少安的事。
他有时也豁达地想,如果少安当年不要回来劳动,和润叶一块去上学,再寻个工作,那
这娃娃做他的女婿说不定还可以。少安本人他看上哩!要是文化再高一点,又有工作,说不
定将来还能熬个大官……反过来再说,要是他女儿没文化没工作,也在双水村劳动,农民对
农民,那不要他孙少安骚情,他田福堂会直接找媒人把润叶许配给他的。当然,如果是这
样,他也就不会嫌孙玉厚家穷了,到时候他会把少安的光景扶起来的:没地方住吗?他给箍
两孔新窑!没吃的吗?到他家里来吃!
可是,现在明摆着,两个人的条件差得太远嘛!
他想,孙少安这小子也不知道个天高地厚!你不在东拉河里照照你的影子,看能不能配
上我润叶?你胡骚情我女儿,最后就是落了空,你除损失不了什么,还能抬高你的身价哩!
可你等于给我田福堂祖坟供桌上撒了一泡尿!活活地往死欺负人哩!哼!你小子甭能!我田
福堂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盏!
田福堂跹蹴在自家的炕头上,一边想,一边气得鼻子口里喷着热气。他老婆以为他病
了,给他拌了一碗鸡蛋糊汤端在面前,他一口也不吃,也不给他老婆说他究竟怎么了,只是
手里拿一根纸烟,不断凑到鼻子上闻。
他突然想到,他应该去一趟城里!他要找福军和爱云,让他两个赶快给润叶在城里瞅个
人家。他以前只是一般地给他两个安咐了这件事,这次他要把这当个事好好给福军和爱云说
一说。
想到这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