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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支部会散了以后,孙玉亭就赶忙出去布置开追悼会的事了。金俊山和金俊武又返回到金
家湾这面来,领料埋葬的其它事项。
中午,从西边田家圪崂的山背后,突然涌上来一疙瘩黑云彩;云根下面,隐约地传来沉
重的雷音。乌鸦呱呱叫着掠过闷热的村庄,空气中流布看动荡与不安。村民们抬起头惊愕地
望着天空,纷纷议论道:这或许是俊斌的死感动了老天爷,要给焦渴而不幸的双水村洒一点
甘霖了?”
这时候,在庙坪破庙前的空场地上,孙玉亭夫妇二人正领着村里的一些人忙乱地布置追
悼会场。玉亭原准备把追悼会放在学校,但村里许多老人反对,说俊斌是少亡,魂灵不安
生,说不定以后会作怪,怕娃娃们害怕。他老婆贺凤英也把他臭骂了一通。玉亭拗不过众
人,只好决定把追悼会放在这个破庙前——反正这地方本来就是个神鬼之地!
妇女主任贺凤英正和一些妇女挂贴挽帐。已经做好的几个花圈,现在放在破庙里的灵柩
前。她们并且还为参加追悼会的村民一人准备了一朵小白纸花。孙玉亭破衫子胸前仅有的两
颗钮扣中间,别着他给金俊斌写好的悼词,正忙着在一边给石匠们指点打墓碑的事。村中几
个手巧的媳妇,这时已经聚在金俊海家,由金波他妈领料着,在她家的缝纫机上为金俊斌缝
制入殓的服装。金俊文和十来个打墓人,胸前挂着红布条,在金家祖坟那里按辈数排好的地
方,已经把弟弟的墓坑挖好了。在同一时刻里,金俊武正领料一家人,忙着为外村来参加葬
礼的亲戚准备饭食……这时候,在亡故人金俊斌家里,王彩娥她妈正对女儿说开导话。这女
人看来心肠很硬,她对彩娥说:“不要哭!自己的身子要紧!你先在金家门上呆两年,以后
再说以后的话。离开双水村这穷窝子也好,到时候在石圪节或者米家镇给你瞅个人家。俊斌
人倒老实,可老实得太死相了,屙屎倒把个命送了!以后寻个灵巧的手艺人,吃酸的喝辣的
你也过几天自在日子!”
王彩娥坐在炕头上,红肿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听她妈精明地给她安排往后的出
路……下午三点钟左右,全双水村的人都先后来到了庙坪。破庙前面的追悼会场里,顿时挤
满了黑鸦鸦的人群。贺凤英端着个簸箕,把里面的小白纸花给来人一人一朵散发着。庄稼人
都新奇而笨拙地把这纸花挽在自己胸前的钮扣上。
黑云彩已经呈扇形从田家圪崂的土山上空铺过来,遮住了偏西的太阳。大地一时变得昏
暗起来。紧接着,天空打响了第一声炸雷!
眼看天要下雨,追悼会就马上在隆隆的雷声中开始了。
追悼会由金俊山主持。第一项脱帽致哀。庄稼人纷纷摸掉自己头上汗渍渍的毛巾,把头
垂下。
第二项由孙玉亭致悼词。玉亭把胸前别着的那卷纸拿出来展开,走到人群面前念道:
“金俊斌同志为了革命事业,于昨天夜晚与我们永别了,享年三十八岁……”
孙玉亭念着按报纸上的格式写成的这篇悼词,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只有田二例外。这位
长着伟大额头的“半脑壳”,正在肃穆的人堆里走来走去,把掉在地上的那些纸花纸片捡起
来,装进自己衣襟上的那个大口袋里。他一边捡这些东西,一边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嘟囔
说:“世事要变了……”有些人已经被田二逗得偷着笑了。孙玉亭不时停下来,气愤地瞅一
眼人群中的田二。金富和金强立刻走过来,把这个捣乱分子从人群里拉出来,一直把他扭送
过东拉河。田二一路囔叫着说:“世事要变了!世事要变了……”
孙玉亭的悼词快念完的时候,又一声炸雷在人们的头上滚过,惊得人群一阵骚乱。接
着,起风了。狂风卷着沙尘和碎柴烂草,一霎时把天地搅成了一片混沌。
追悼会匆匆地进行完仪式,接着就赶快起灵。
八个壮年人抬着灵柩走在前面,孙玉亭和金俊山分别在两边扶着灵柩,后边是死者的嫡
亲和金家户族的人。庙坪顿时响彻一片恸哭之声!
送葬队伍刚过了哭咽河的小桥,铜钱大的白雨点子就瓢泼似的倾倒下来。村里的外姓旁
人都纷纷跑回家了。参加送葬的人一个个水淋淋地在泥水地上艰难地向金家祖坟那里行进。
雷声、雨声、水流声和人们的哭声搅混在一起。不时有明晃晃的闪电在头顶划过。哭咽河和
东拉河已经起了水,混黄的山水呜咽着从大大小小的沟道里奔腾下来,给这个葬礼加添了极
其浓重的悲痛气氛…………在吃晚饭之前,副书记金俊山埋完金俊斌,刚在家里换转干衣
服,石圪节公社文书刘根民就进了他家的门。公社已经知道了双水村昨晚上的偷水事件,白
明川和徐治功命令文书刘根民来叫田福堂。根民已经去过田福堂家,但看田福堂正病着起不
来,就只好跑来叫金俊山——不带一个人回去,他给公社的两位领导交不了差。
金俊山知道去公社意味着什么。但他想来想去,也没办法推开。书记田福堂病了,他是
副书记,他不去叫谁去?
他没办法,只好穿了件雨衣,到学校儿子的办公窑里把自行车推上,跟着根民冒雨去了
石圪节公社……在石圪节公社里,白明川和徐治功两个人现在正等待双水村大队书记田福堂
的到来。今天刚吃完早饭,石圪节大队和罐子村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就先后跑到了公社,报告
了他们的水坝被人破坏,坝里所有的蓄水都跑光了的严重事件、罐子村的书记报告说,他们
村一个村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双水村的大型拖拉机从村中开过来,上面还坐了许多拿工
具的人。石圪节的书记立刻作证说,他们水坝上面的公路上就是留下了拖拉机停留的痕迹,
而且从公路到水坝的地上留下许多乱糟糟的脚印。不久,双水村昨夜灾难性的消息就正式传
到公社里来了……
白明川对这件事非常气愤,觉得田福堂做事简直无法无天。他和徐治功商量,决定先把
他调到公社来,一旦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就准备严肃处理当事人。
现在,两位公社的领导人在办公室里谈论着这件事。
白明川靠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搓着下巴上黑森森的胡楂子,对跹蹴在窗前长木栏椅上的
徐治功说:“如果这事的确是田福堂出面搞的,非给这个人处分不行!”
徐治功把凉鞋脱在地上,赤脚片跹蹴在椅子里抽纸烟,先没说什么。冬春大规模农田基
建结束后,他就回到公社来工作了。现在碰上这件头疼事,他感到很作难。如果这是另外村
子的支部书记搞的,那他徐治功会比白明川更要严厉地处理这件事的。但这事牵扯的是田福
堂。因此他不能轻易对白明川的意见表示支持。他反而对白主任说:“你不是常教导我说,
要对农民宽容一点吗?福堂虽说是大队书记,但也是个农民嘛!再说,双水村是咱们石圪节
公社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福堂的工作一贯积极,现在犯这么个错误就给处分,恐怕不合
适……”
白明川听徐治功这么一说,就为难地陷入到思忖之中。他虽然对这件事气愤,但觉得治
功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而平心静气想,他作为公社一把手,也有责任。他为什么没有提早
注意这个问题,而把东拉河的水给沿河的每个村庄都分一点呢?福堂和双水村的人急了,才
干出了这件荒唐事……白明川想了一会,说:“不给处分也可以。但这件事不能三秤二码就
了结,最起码福堂要代表双水村支部做个检查,否则我们怎样给石圪节和罐子村解释?
“因为这件事已造成全公社范围的影响,田福堂的检查必须通过有线广播向公社转播,
让大家都从这件事里接受教训!”
徐治功同意了白明川的这个意见。治功知道,不这样也不行。再说,这办法好!福堂虽
然做检查,但是代表集体检查,而这就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
当文书刘根民把金俊山带到公社时,两个主任都惊讶地问:“俊山你怎来了?福堂?”
金俊山说:“福堂病了……闯这祸是大队领导集体决定的,不是福堂一个人的主意。我
来也一样……”金俊山是个比较实在的人,他尽管和田福堂有些矛盾,但在这种事上他不会
对别人落井下石……没等公社领导盘问,金俊山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给公社领导老实交待
了……金俊山在公社灶上吃过晚饭,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完了
以后,就在公社的广播室里,代表双水村大队党支部,向全公社人民检查他们村损人利己的
不法行为。俊山在进公社广播室的时候心想:双水村做下成绩,都是田福堂在广播上介绍经
验出风头;而这种不光彩的倒霉事,倒轮上他金俊山了……卷二
第二十九章
双水村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孙少安这家伙出门一个月,竟然带着一个大眼睛的山西姑娘
回来了!
全村人议论的话题自然从不久前去世的金俊斌转移到了这位新来的姑娘身上。
太叫人惊讶了!起先谁知道少安出门是去找媳妇呢?他临走时不是说他到外面给一队去
联系小麦良种吗?好,这现在倒给他自己联系回来这么个“良种”!
还叫人奇怪的是,少安为什么不娶一个本地女子,而跑到远路上找了一个爱吃老陈醋的
山西人呢?
人们后来才知道,这姑娘是贺凤英一个村的,而且还是妇女主任远房的本家人。噢,原
来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大家立刻又为少安惋惜起来:这么好个后生,哪里找不下个媳妇,为什么娶贺凤
英的本家人呢?如果这姑娘象贺凤英一样,那孙少安这辈子就别想过好日子了,他二爸孙玉
亭就是他的“榜样”!
但人们的惋惜马上又变成了一片赞叹之声。据找借口去过少安家的人说,这姑娘和贺凤
英完全是两码事!脸虽然不太白,但人样子十分耐看。黑眉大眼,一口白牙,身体发育得丰
丰满满,正是庄稼人所梦想的那种女人。更叫人赞叹的是,她到少安家的那个破墙烂院里,
没有显出一丝的嫌弃,而且第二天就帮助孙玉厚的老婆做上家务活了;还满嘴奶奶、妈妈、
爸爸叫个不停,把孙玉厚一家人都高兴乱了!除过这些以外,最主要的是,还听说她娘家连
一个财礼钱都不要!啊呀,不要财礼钱?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孙少安这小子狗尿到脑上
了,交了好运气!
当孙少安有点羞涩地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庄稼人就纷纷围住他,和他开玩笑,向他查
问他带回来的这位山西姑娘的长长短短。有些他的同龄人粗鲁地问他:“一搭里睡了没?”
而开玩笑不论辈数的田万有还火上加油,咧开嘴在人群里酸溜溜地唱道——
你要拉我的手,
我要亲你的口;
拉手手,亲口口,咱们到圪崂里走!
众人乐得哄堂大笑,孙少安只好摆脱村民们这些出于好意的恶作剧,红着脸就走。是
的,他现在还顾不上热闹,而许许多多随之而来的难肠事正困扰着他,需要他在很短的时间
内马上解决;快乐和苦恼在他心中象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绳索,乱翻翻地找不见各自的头绪。
孙少安这次外出,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只是在各种原因促使之下,他才不得不出这次远
门。他当时心里也有些烦闷,想借此出去散一散心。他本来也没准备耽搁这么长时间,心想
行不行三锤两棒就完了,他转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在贺秀莲家住了近一个月。
他到柳林后,先找了他父亲早年间的拜识陶窑主。但不巧的是,“干大”在半年前刚刚
离开了人世。干大的几个后人,知道他们的父亲在远路上有个老朋友,现在见干兄弟上了
门,也就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他在干大的后人家里住了两天,就到离柳林不远的贺家湾去了。
他先到他二妈的娘家门上。他二妈的父母亲已经接到了女婿和女儿的信,说他们有个侄
子要来看本村贺耀宗的女儿秀莲。他们接待下少安,就立即给贺家通了话。第二天吃过早
饭,他二爸的老丈人就引着他上了秀莲家的门。贺耀宗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秀英招了本村的
一个男人,就住在娘家门上,既是女婿,又算儿子。小女儿秀莲今年二十二岁,在村里上过
几年学后,就一直在家劳动。
孙少安自己也决没有想到,他一见秀莲的面,就看上了这姑娘。这正是他过去想象过的
那种媳妇。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