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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没有一点疲惫之态,速度和耐力令人惊叹不已,不愧取其名为响当当的英雄“阿里”!
巍峨的骊山,刚好下了一场初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不少穿红着绿的富家子弟偕家登山赏雪,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雅士们吟诗做歌,女眷们惊喜的欢笑不时可闻,和苍凉的西域雪山到底是截然不同啊!李天郎不由得感慨万千,没有人会想到在坦驹岭赏雪吟诗,也没有人会在暴风雪中出游,而美丽富饶的中原,一场雪却可以带来如此良辰美景,如此诗情画意。他低头看看自己,察觉到与此景此地如此不和谐的装束和神情……长安,我的到来是一个不和谐的杂音吗?李天郎一时间怅然不已。
一阵喧哗打断了李天郎的思绪,抬眼望去,前方山道拐角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他轻轻一夹马腹,小跑过去,出现在他眼前的情形使他皱起了眉头。
一根看来是用着大梁的巨木斜插在拐角,由于太长太重,搬运木材的四条大汉在狭窄弯曲的山道上艰难转向,虽然他们竭力配合,使出了吃奶的劲,但是仍旧将道路截断,堵住了一队人的去路,被拦之人正对搬运木材的汉子大声呵斥。李天郎看到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径直骑马冲到汉子面前,先是大骂,接着抽出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重物在肩的汉子既没法躲也无法放下木头,只有硬生生地吃鞭子,哎哟痛呼不已,巨大的木材摇摇欲坠,要是落将下来,四个汉子要重伤且不说,还会危及坡下的无辜行人。
没有多想,李天郎一抖缰绳,阿里一声长嘶,踏着飞溅的残雪奔向前方。不待周围众人看清楚,快马已如苍鹰般飞跃过摇晃的木材,紧接着飞出去的,还有一个狼狈的人影。当李天郎拨转马头时,耳边除了惊呼,就是重物跌落的闷响。
“砰!”眼前金星乱飞,雪花飞舞,四肢百骸怎么也不听使唤,重重摔在地面的剧痛使桃井三郎脑子一片混沌,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同伴倒是看清了:一个飞马赶来的唐人以精湛的骑术跳过横在路上的巨木,同时在马上回身挥出自己的马鞭,卷住了桃井三郎鞭打的右臂,将他一百多斤的身躯如放风筝般拉下马来!
“好高明的骑术!好厉害的力道!好敏捷的身手!”
“哼,不就是借力打力用得好么!桃井三郎那个傻瓜,自己把自己弄得飞了起来!”
“还有一半是马匹飞跃的冲力!嘿!都说长安藏龙卧虎,没想到今天开了眼界!”
“是个军官……”
对话的两人都没有去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的桃井三郎,任由他羞怒交加地站起来,一条腿一软,又坐倒在地。抬木材的汉子愣了愣,立即喊着号子继续转向,将道路让了开来。
“近藤、冈田,去教训教训那个唐人!”其中一个对话者威严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别用刀,这是在大唐,不能出人命!”
两名骑手应声策马奔向李天郎,两把马鞭呼啸着往李天郎头上罩落。
听到似曾相识的“八格牙鹿!”叫骂,李天郎心里一惊,这才注意到这帮人的服饰,显然是日本人,好几个外衣上还有精美的家族徽记,至少有一个是他认识的赤贺家族徽记。没等他多想,两把鞭子已经咻咻嘶叫着破空而来,李天郎“嘿”地一声,身体往马右侧一翻,两把霸气十足的马鞭顿时落空。两个日本武士刚怒喝出声,一人手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剩下半声怒吼变成了吃痛的惨呼,手里的马鞭顿时应声落地。而李天郎却不知什么时候又翻身坐上了马背,骑马缓缓走到了马车前。
身穿绣有赤贺家族徽记武士服的虬须武士已经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但被后面马车里的声音喝止了。
“失礼了!想来是日本来的使节吧,”李天郎顿了顿,跳下马来,微微鞠了一躬,竭力在脑子里收刮已经快完全忘却的日语,“如此粗暴对待手无寸铁的劳作之人既违背大唐律法,也不合武士风范,更不是一国使节应有的气度!”
两个落鞭武士气急败坏地跳下马,手握刀柄从李天郎身后包围过来,正准备动手,听得李天郎说的日语,不由惊讶地一滞。身着赤贺家族徽记服饰的武士赶紧扬手示意他们住手,眼光骤然落在李天郎腰间的“泼风”“大昆”上,瞳孔猛然收缩……
“哦?”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真的很熟悉,“阁下是日本人?还是唐人?”
布帘慢慢卷起,里面的是一个锦衣蛾带的中年男子,衣服上华丽的龟胆纹徽记刺痛了李天郎的眼睛。庐原家族的族徽!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某种东西在脑海里突然如礼花般暴现……缤纷的樱花,黑发和大眼睛,还有儿时的欢笑!“秋津君!等等我!”“秋津君!我等你回来!” ……
“秋津君!秋津兵卫!秋津君!真的是你吗!”恍惚间,李天郎感到有人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双手,“真的是你!天那!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还是在长安!”
是庐原武直!
一起长大的庐原武直!庐原美香的亲哥哥!李天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隔于天地东西的两个人居然还能相见!活生生就在眼前!
“庐原武直!庐原君!真没想到……”
“哈哈!你还活着!”庐原武直非常高兴,搂住李天郎哈哈大笑,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只是苍老了好多,脸也赤红难辨,要不是你的声音和腰间的佩刀,我是怎么也认不出你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安西……”李天郎眼里泛起了雾气,“我母亲都还好吗?还有你父亲……”
“你母亲还好!就是孤单,唉,她一直坚信你还活着,说要活着见到你,等着你给她送终……”李天郎强忍住眼泪,自己真是不孝!扔下母亲一个人在海外,无依无靠,她可是自己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可自己这么多年来连一封信都无法写给母亲……
“老人家身体还硬朗! 美香经常带着小芳荣去看她,哦,芳荣是美香和平野家生的孩子,都快七岁了,伶俐得很,你母亲喜欢得很啊!说跟你小时侯一样倔强!……”
桃井三郎象牛一般呼哧呼哧喘着气,恶狠狠地抓着刀柄逼近李天郎。庐原武直一眼瞥见,翻手举起手里的折扇冲他脑门就是一通痛打:“混蛋!还嫌不够丢人吗!混蛋!你看你还象个世家子弟出身的武士吗!”姓近藤、冈田的两个武士见鼻青脸肿的桃井一脸无辜和茫然,显然没明白情势的变化,忍不住向李天郎投去愤懑之色。庐原武直将手一转,扇子又落在两个人头上:“啊,还不服气是吧?你知道他是谁!臭小子!你们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他就是盘濑城比武大会上的一流高手了!你们的师父都要敬他三分,你们几个小辈想死了是不是?还想拔刀!活得不耐烦啦?还不赶快给先辈行礼,感谢他手下留情!”三个年轻人也不敢躲闪庐原武直的扇子,“嗨、嗨”地低头应着,硬挺着脖子挨打,听得庐原武直要他们道歉的叱骂,三个人呐呐地欠腰,满脸的气愤和不服。
“好了,庐原君!年轻人礼数不佳,略施责罚便是,我们也曾冒失过啊!想想我们过去不也一样年少轻狂么!天天想着找伊藤大师拼个高下!”李天郎浑不在意满眼怨毒的年轻武士,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行礼,“看身手三位想必都是伊藤一刀流伊藤大师门下啊,伊藤大师品德高尚,武艺高强却虚怀若谷,我曾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诲,终生受用不尽,你们应该好好继承他的精髓才是……”桃井等三位年轻武士面面相觑,无不露出惊讶之色,仅仅凭挥舞马鞭的动作就看出他们的师承,好厉害的眼光啊!
“呵呵!那倒是!不过年轻人不好好锤炼不行啊!否则哪天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庐原武直气哼哼地住了手,想起什么似的一指肃立在自己身后的虬须武士,说道,“这位是赤贺家的次男赤贺梅之轩,你在日本应该知道的……”
李天郎和赤贺梅之轩互相客气地躬了躬腰。
“赤贺家的神影刀流自成一家,这位梅之轩兄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了……”
“您夸奖了!” 赤贺梅之轩的回答不卑不亢,“神影刀流博大精深,我也就会些皮毛而已!”眼睛依旧死死盯住李天郎腰间的佩刀。察觉到对方霸气十足的挑战气息,李天郎只是笑了笑,没有理会他。
两头壮如牛犊的猛犬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窜到李天郎身后,凶狠地盯着几个日本武士,颈间的鬃毛丛丛蓬起,低沉的呼噜声从两排呲露的长牙间隐隐滚出。“好了!别动!坐下!”李天郎喝住跃跃欲扑的巨獒,它们对敌意远比人敏感,如果不加阻止,两头猛兽即刻就会凶性大发地发起攻击。
“哦,哦!好大的狗!” 庐原武直夸张地用折扇遮住嘴,“哪里弄来的厉害畜生!吓死人了!”
狗到了,说明后面的大队人马也不远了,李天郎拍拍两个硕大的狗头,让它们彻底安静下来。抬头眺望,山坡下已经出现了高仙芝队伍的旗帜,他明白,此地绝非说话的地方,于是对庐原武直说道:“真对不住,本来应该好好和兄长携手话别情的,但我现在还有要是在身,不能和兄叙旧了,庐原君还是住在城内鸿胪寺么,待我办完差使一定来和您相会……”
“对!还是在鸿胪寺,你可一定要早点来,我备好清酒等着你!” 庐原武直也转头看看渐渐走近的队伍,似乎想问什么,想想没开口,只是再次握握李天郎的手,和他躬身告别。
看着李天郎的背影,庐原武直若有所思。两只大獒跟着李天郎小跑几步,又回头冷冷地看了一干日本人一阵,才在主人的呼喝声中悻悻然走远了。
“好灵性的畜生!居然闻出了杀气!”赤贺梅之轩抄手喘息,眼睛也跟随着渐行渐远的一骑两犬,“他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少年天才高手?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放倒十五名家的那个人?”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收回了目光,没有回答。
“他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唐人?又怎会在长安?”赤贺梅之轩继续问道,见庐原武直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立刻换了话题,“我注意到了他的手和刀!是严流的高手么?真的有那么厉害?”
“你不信?嘿!” 庐原武直阴沉沉地背上手,“他什么流都不是,教他的那个方老头……哼,不说这个了!不管他是什么流,就是有那么厉害!伊藤师尊都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的剑法为‘唐流’,这家伙是不多的几个可以单双手同时用剑的好手,伊藤师尊就教了他一招‘居合’拔剑术,他居然就能用得如鱼得水,颇有青出于蓝之势。在盘濑城比武大会上,连败十五名高手,包括你们神影刀流的高手赤贺重太郎!……”
“啊!有这种事!重太郎的左手突刺号称剑法一绝,不知战胜了多少好手,可后来再也没有用过,以至于现在赤贺家只知其名,不知其形,难道就因为这个……” 赤贺梅之轩皱紧了眉头,摸了摸自己的刀柄,“原来是这样啊!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破了‘龙蹶’的……”
“嘿嘿,我可不想诋毁你们赤贺家的神影刀流,但比武大会上我可是亲眼看见赤贺重太郎还没来得及展露他那手得意的左手突刺‘龙蹶’便被放倒在地!嘿,天智天皇御赐秋津兵卫这个人为‘电策’,你说会是假的?”庐原武直手中的扇子转了个圈,啪地一声击打在左手上,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念道:“秋津兵卫,李天郎,有意思……”
“刚才他轻松取胜不过是依仗骑术和巧力,桃井他们骑在马上,重心不稳,且只擅长步战,要是一齐下马拔刀动手不说胜,至少未见得会落败!” 赤贺梅之轩歪着头回忆刚才李天郎和武士们的短暂交手,显然已动了挑战之心。
庐原武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赤贺梅之轩!你这小子,嘿!想和他试试?”
“要不是大人您喝止……”
“算了吧,你比我怎样?”
“输多赢少!大人的剑法在日本当属一流,可与我长兄并论!” 赤贺梅之轩老老实实地回答。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庐原武直斜睨着赤贺梅之轩,用扇子敲打着左手,“我若和你长兄较量,胜负至少对半,但对这个人,哼,我却当真没有把握!从十几年前起就没把握,现在我自恃已得伊藤一刀流真传,原本以为可以赢得胜算,但目睹方才一幕,我却仍旧对他最没把握!你要和他比……嘿!过去这么多年,看来他一天也没有闲置他的修行……”
所有的日本武士脸上都现出将信将疑的神色,庐原武直懒得再讲,嘿嘿笑了两下,扬声说:“好了!走吧!赏雪的兴致已经被你们这帮家伙给败光了!回城!”
日本使节的马车缓缓远去,在路边的行人里却悠悠然传出一行放浪不羁的诗句:
边城儿,生年不读一字五,但知游猎夸轻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