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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细乘马车,再换快马,星夜出了城,往葱岭去,小的在离城三十里的山窝失了踪迹……”阿史摩乌古斯呲着牙说,“在暴风雪里居然冒死夜行,想是心急,或是畏将军击杀,溜得好快!小的无能,在那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未再找到蛛丝马迹!”
在西域这块地方,不能太相信承诺。李天郎前脚一迈出莲香楼,便嘱令阿史摩乌古斯跟踪素迦,并飞马告之疏勒各门严加把守。没想到素迦还是设法逃脱了,胡拉克自然帮了忙,一旦有人问起,这个商人自然会推个干净……
“起来吧,先喝杯热茶,”李天郎将火盆翻动一下,顺手给阿史摩乌古斯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再厉害的猎人,也不是老天爷的对手!没啥,那家伙这次逃走,下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和他在碰面的……”
也不管烫不烫,阿史摩乌古斯咕咕地仰首喝完茶,嘿嘿哈了两口气,叩首离开。
他不会走远,就裹着班驳的毛皮大氅坐在李天郎的帐门边,旁边是席地而卧的“风雷”“电策”……
朅师……
真的如这个素迦说的那样么?
他们会是下一个小勃律吗?
李天郎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莫名的恍惚中,雪玉儿,阿米丽雅,美香……
春节刚过,武威军大举开拔,这是很多人都始料未及的。
难道高仙芝要在大雪冰封的时候率大军翻越葱岭么?之前没有哪位将帅这么干过,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可高仙芝敢,他就这么做了。
大军在西陲集结数月,朅师人不可能不知道讯息,但他们绝对想不到唐军居然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冬日远征来袭,即使是号称军神的素迦,也没有想到高仙芝有这样的惊人的胆魄,唐军会如此悍不畏死。
“天神啊!伟大的南迦·帕巴特山啊,你怎么没有惩罚冒犯你的野蛮人!”得知唐军已经出现在洪扎河谷,击溃了边境守备队的情报。素迦惊骇之余,不由心生感慨,上万大军能军容不乱地越过高耸雪山,那是怎样一支军队啊!在他看来,如果不是三迹,就是……这是一群最凶狠残暴野兽组成的军队!他们的统帅肯定来自最阴暗可怕的地狱!那个茹毛饮血的弓箭手,那个谈笑风生的雅罗珊!素迦也算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战斗经历过无数次,每次无论胜败他都能从容面对,战斗的渴望和必胜的信念使他总能逢凶化吉,起死回生。但这次唐人大举进犯,他头一次感到担忧和畏惧,这是他从来没有的,这种感觉令他感到羞耻和恶心。“啊,敌人虽然狡猾而凶残,但我们更是英雄的勇士!天神和亚历山大的英灵会保佑我们的!”
“去吐蕃求援的使团一直没有讯息,就算有,他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征集兵士的命令已经飞马传送到各地。但是也需要时间……”念国王信笺的文官开始擦汗,“……王城之两千近卫军已经整备完毕,全数交兄长指挥。我的两个儿子,你心爱的侄子,苏西斯和哥门提斯将拿着我的鹰帜率两个塔克塞斯的佩尔塔士兵归入您的麾下……”
素迦手扶宽大地窗口,眺望着远处巍峨的雪山,抿紧了嘴唇,“让我们为自己的土地奉上我们的鲜血和生命!”
在他身后,是一排默立的将士,他们精雕细刻的铠甲闪着冷俊的金属光芒,年轻或者沧桑的脸上神情肃穆。这些朅师最精悍的战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军神,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人将义无返顾地扑向任何敌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来吧!
素迦猛然转身,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随他征战一生的部下,握紧了拳头……
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
朅师人的坚壁清野做得非常出色,李天郎率军一路疾进。所路过的村庄、营盘一律杳无人烟,尽管看得出百姓军马行走匆忙,但粮草牲畜等紧要之物却是拿得干干净净。偶尔碰到几个人影,不是骑马远远遁去,就是装疯卖傻的老弱妇孺。看来,朅师王勃特没事前已经有充足的时间整军备战,势要与安西唐军一决雌雄了!看这些风格,指不定就是那个朅师军神素迦一手打造!
番兵营马不停蹄地赶往帕拔铁隘口,那里是进入朅师都城的咽喉要地。
为了不让远来的唐军有所依,素迦派出大批民夫,将帕拔铁隘口以北的树木石头尽皆砍伐移走,留下光秃秃的一马平川。不仅如此,隘口以南的葛萨水岸,原有的五座桥梁,也拆断四座,只留下一座石桥,石桥周围,散落着三座坚固的军营,驻扎着四千重兵,与城内相互呼应,进可攻,三五555sjs网cn退可守。显然,帕拔铁隘口只是第一道防线,葛萨水和旃陀罗拔分别是第二和第三道防线,加上城内城外士气如虹,以逸待劳的九千精兵,以及高城坚壁和充足的储粮,朅师王勃特没没有理由感到害怕,而素迦则准备诱敌深入后,扰敌疲敌,在不断集结各地勤王兵力的同时,寻找一举击溃对手的战机。
两座高大的烽燧,在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这就是帕拔铁隘口。
隘口所在的山脉,幽幽然曲折延伸,消失在崇山峻岭的远方,极远处飘渺的浮云之上,是头顶皑皑白雪的南迦·帕巴特峰。
远远望去,隘口确实如一道天然的门户,重重围护着得天独厚的朅师国。翻过这道险峻的山谷,就是乌苌旧地达丽罗川平坦富饶的平原地带,朅师国都旃陀罗拔就位于距离山口不过二十里的葛萨水边。难怪这里成为大食人、吐蕃人尽皆垂涎凯觎的风水宝地。
“好个天赐的关匙重地!”李天郎叹道,“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前边的阿史那龙支在随从簇拥下一边眺望着险峻的隘口,一边将用短刀剔过的指甲放进嘴里咬得嗒嗒响。“关匙重地……简直就是通往阴间的大门,五十个人就可以在这里让五千人流尽血……呸!呸!”
仆固萨尔抹抹额头的汗水,用马鞭一指前方的帕拔铁隘口,说道:“地势险要倒也罢了,不知大人可注意到山坡前的积雪?”
李天郎等人细细看去,皑皑白雪顺坡而泻,如一层厚厚的绒被,将整个山峰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山脊和山顶处露出黑色的岩石。几道龟裂的雪缝将平整的雪坡胡乱地划成几大块,那下面一定是融化的雪水小溪,到底是春天来了,雪还是化了一点。很明显,雪越往山下就越厚,不过这没什么好三怪的,除了山坡中央微微凹陷,积雪更深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奶奶的,小子有话就直说!少他娘的卖关子!”野利飞獠不耐烦地抖抖缰绳,“雪、山、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哪里都是一样!”
李天郎没有理会野利飞獠粗野的叫唤,再次扫视了山坡,对仆固萨尔说:“还真没看出什么蹊跷,你且直说!”
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嘴污言秽语的野利飞獠,仆固萨尔转而对李天郎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潜伏两天,仔细勘察了整个隘口,却少见山上的朅师人四下巡逻。有也只沿着山脊打转转,或者从面朝达丽罗川的方向山坡走。小的心下疑惑,这后面山坡真的山石狰狞,积雪比正面山坡少很多。正思量间,却见四只野狼追捕十来只岩羊,那岩羊慌不择路,为了逃命拼命往山梁上跑,小的还以为那些羊翻过山脊顺坡而下便可逃生,没想到那群羊一齐随头羊在山脊上站住,惶惶不敢再跑。那庙里的朅师人鸣锣持弓,也想拣个现成便宜。有人一箭射死了个头最大的头羊。羊群被狼和人群惊吓,又失了首领,顷刻间便乱了阵脚,个个飞跃下坡,嘿!这才叫小的明白了其中奥妙!也让小的发现貌似平整的山坡其实是个巨大的陷阱!那羊一下坡,没跑两步便深陷在积雪里,越挣扎越陷得越深,几个跑得快跳得高的更是转眼便被没了顶!朅师人赶跑狼群,也只敢拿套索取了近前的几只,远的只有让它去,他们也不敢往前走了。十几只羊,顷刻间就埋在雪下了!”
赵陵呲牙抽口冷气,用舌头舔舔竖起的食指,试试风向,喃喃说道:“迎风!正对山梁……原来如此!”
李天郎也明白了,整个帕拔铁隘口的北坡都是一个大雪窝!朝三特拉尔那面是迎风坡,冬季大风一起,那面坡上的雪站不住,全被风刮到北坡来,山这边便成为一个大雪盆,背风窝雪,形成一个天然的陷阱!“萨尔,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李天郎夸奖道,“几天爬冰卧雪没有白捱!少不了重赏!对了,那雪有多厚?”
“谢大人赏!大人你看,这靠近山梁的雪浅只及踝,稍稍往下,即可埋膝,我藏身的地方深可及腰,大人,依我看,这雪少说也有半人深,最深的地方能没了旗杆!”仆固萨尔得了夸奖,满脸的劳困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小的谨慎,曾小心翼翼各处查探,发现雪之表面因天寒久冻,已是冰雪混杂,日出稍融及暮又冻,由此反复遂结成一层如蛋壳般的硬皮,厚约三指,结实处几可承一人。但春意已现,雪融化程度不一,实在看不出哪里厚哪里薄,凶险又不现于表面……”
“我明白了。”李天郎点点头,怪不得朅师人如此放心大胆,原来是故意示弱,以请君入瓮!
“娘的,就山脊上那样一条鸡肠般的小道,又不能从雪窝子里迂回,小道又在朅师人视线之下,一阵箭雨,几块石头就叫所有进攻的人完蛋!娘的,看似没有连云堡里的大山子那么险峻,实际也是一道鬼门关啊!”赵陵呸呸地吐痰,“大人可有妙计?”
“攻下它本来就非易事,就算攻下,山上的守军总有时间放下巨石楗木,一旦隘口被堵塞,大军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清理阻障,只有空手而返……如果贼子乘机尾随偷袭,我大军肯定要吃亏!”阿史那龙支往手心呵呵热气,愁容满面,“这样的雪窝子,在我们漠北草原也是见过,没想到这里也有!这个先锋,可不好当!嘿!大功岂是那样靠天神开恩得来的,开过一次恩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接下来是一串含糊不清的突厥语。
哼,早知道为什么又不说!赵陵撇撇嘴,看了看李天郎,见他望着茫茫雪原若有所思,似乎没有听见阿史那龙支满含讥讽的话。于是只有狠狠吐口痰,看着它象石头一样滚进雪堆,凝固成颜色惨绿的冰团。“幸亏都尉想得周全,先令我派出萨尔这样精细之人先行勘探,要冒失进攻,岂不让弟兄们白丢了性命!”
“唉,不算我们提前到达的三天,大军已经在此扎营十天了。来偷袭的贼子倒是杀了几个,却对这天堑束手无策,进退不得,如此相持,对我可大大不利。”杜环的脸皮开裂,每每说话便疼得抽搐,早没了读五人的斯文,“小小帕拔铁隘口,活生生堵住了大唐的千军万马!要是大食、吐蕃趁机提兵来援。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用不着吐蕃大食人来。多耗些日,军中粮草用尽,饿也把我等饿死了!”阿史那龙支恹恹地说,“某家早说过,先锋不好当!嘿,现在谁也不敢去见高大将军,他老人家估摸着也烦着那!”
众人默然,事实确实如此,今早点卯,高大将军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粮工使袁德更是脸若死灰。由于看守不利,昨晚有朅师细作潜入大军囤粮之处,点火烧毁了不少积粮。高仙芝一怒之下,将负责护粮的虞侯砍了脑袋,其余当事大小官佐一律重加责罚。袁德要不是乖巧提前去接应辎重队,这把刀砍的就是他的脑袋了。这般军法森严,弄得大营上下噤若寒蝉,人人悚然,对接下来如何一战,心下无底。
“先回营!”李天郎拨转了马头,阿里欢快地跳着步子往营盘去,是该吃午饭的时间了。
“奶奶的,这么刺眼的阳光,却无一丝暖意,仿佛那太阳也是冷的一般!”野利飞獠一上火就骂声不绝,看谁都不顺眼,“都他娘的躲在被窝里,也不想些计策,早些破敌班师!”
几个小兵小心地在山脚开封的小河边饮马,他们简陋的皮大氅在寒风中瑟缩着,扬起几缕稀落的皮毛。一个小兵抛出铁钩,拖拉开裂的冰块,以便运回营去埋锅造饭,省了拿桶挑水的麻烦。在他探身拽绳时,一匹战马屁股一摆,众人只听得“扑通”一声,那小兵应声落入河中。河水最深虽不过及腰,但水流湍急,冰寒彻骨,人若久陷其间,必九死一生。在岸边的同伴大呼小叫,抛绳的抛绳,伸手的伸手,好不容易将那落水小兵救了上来。那小兵连冷带吓,早已失了血色,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个队正模样的头目飞奔而来,一边大声叱骂,一边令人拿酒生火。
“是哪个团的士卒?”李天郎皱眉问道,“怎的冬衣如此单薄破烂?”
“好像是阿史那都尉的拓羯团……”赵陵瞟了一眼阿史那龙支,“照理尔等冬衣,与诸人当无异,虽称不得厚暖,但抵挡风雪该是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