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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我这样的门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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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精猴
人要如何追赶环境的变化?答对了,那就是自己跟着变化。以我来说,要是一直停留在懒鬼的心态上,那我现在首先就不能驾驭现在帮我驾驭马车的车夫,这可是比从前我认识的那个车夫更加彪悍的蛮子。要是我显露出一点点残余的对此类体型之人的畏惧心理,那以后要在他那里赎回应有的体面可能要花很大的代价。因此,在现在这个车夫第一次叫我“先生”之时,我脸上一闪而过的受宠若惊的神态令我惆怅了许久。好在这个车夫不知在哪听说并且确信我不久就将上调代舍,对我的态度倒是非常的恭谨,慢慢的让我习惯了自己角色的变化。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那么一点,代舍门口整装待发的马车排了一长溜。进去找冯谖的时候,听到一句嘲讽,是针对我的车夫的:

  “你###去了幸舍倒排我前面了!”

  回头一看,冯谖的车夫把车往前赶了点空出一个位置给我的马车,我的车夫正将车赶进那个空位,发出声音的是紧靠空位的马车上——从那往后有四辆车上装的都是满满当当的竹简——一个精猴一般瘦小的车夫。我那彪悍的车夫憋屈着装没听见,赶好车,笼着手低着头坐着。其他车夫为此发出窃窃的笑声。精猴骄横的眼睛往我身上一闪,在我错愕的时候又将眼睛往上一翻,歪着头,笼着手坐着,不知道他错没错过我不由自主的对他那个示好的点头?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冯谖笑呵呵挽着我的手走出来。

  “家里都安置好了?”冯谖问那些车夫,“我们这趟一去得有段时间。”

  “安置好了。”车夫纷纷回答。

  我特意看了眼精猴。精猴没有应声,但他点头了,那种神态被我抓住了本质——他不敢不点这个头。虽然他强硬着不和其他人一样应声,但他还是不敢不点头。以我的生活常识判断,精猴吃过冯谖的苦头,而且至今未能翻盘。

  冯谖挽着我的手来到我的马车前,扶着我就要送我上车。

  “兄弟,上车。”

  我急忙定住身子。

  “哪能这样呢?大哥!你先上,我自己来。”

  冯谖不由我分说,将我扶上马车。我坐下之后,他盯着我瞧了好几眼,拍拍车轼,笑着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

  “兄弟,上路了啊!”

  清晨,临淄的街道还有着露水的清凉,晓风轻拂之下,慢慢后退的店铺一个一个打开店门,以眼铺路,可以走进这些尘世的繁华。兰桂,这是你吗?一脚跌进镜子里,何不往镜子内更深处走去?

  第一个驿站。驿站长怎么看怎么象传舍长。

  “唉呀,今天喜鹊喳喳叫,贵客来了一拨一拨的。”

  “谁到过?”冯谖笑着问。

  “阿大夫到了,之后甄大夫又到。这不,他们走没多久,先生们又来了。”

  冯谖听罢点点头。

  “帮我们准备点酒食,让我们填填肚子。”冯谖说。

  “先生们是急着走还是不急着走?”驿站长问。

  “怎么说?”

  “急着走我们这有现成的,不急着走,刚好有些鲜货,给你们现做。”

  “不急走,你给我们做点好吃的。”

  驿站长一走,冯谖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大王不行了。”冯谖说。

  “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去楚国的路,阿大夫来了,甄大夫又来了。现在什么时候啊,这两帮人就已经来了又走了,肯定是出使楚国去了。一天派出两帮使者,肯定是大王出情况了。阿大夫领命的时候估计大王还行,是去楚国预告消息的,甄大夫接踵而去,那就是大王已经不行了,是去楚国告知消息的。你来看吧,我们到了薛邑以后,太子继位的消息也该宣布了。”

  一遇到政治,兰桂的脑子就犯浆糊病。

  “那怎么办?”可怜巴巴的眼神后面是一个疑问:“我们该为此着急吗?”

  “我们能怎么办?吃东西,吃完去薛邑办事。”

  原来可以不用着急,心一放下,立马觉饿。

  好东西必须肚子适应它或者它适应肚子,缺一不可,要不然你就只有更衣。我的肚子对好东西有足够的敬意,好东西对我的肚子目前还不肯亲近。于是更衣。起身离席时,精猴似乎跟在身后。更衣出来,精猴靠了近来。

  “先生。”

  假得不能再假的谄谀。

  “唔。”

  因此不能不提防此人不久前的骄横。

  “总管派我来的。有什么事需要小的效劳吗?”

  闪回。慢镜头重放。蒙太奇。心理斗争的旁白。定格于精猴那闪闪烁烁的眼睛和充满期待的小小长方形。

  “嗯,还没有。”

  “刚才不是和冯谖说了什么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也没说什么,不是那件事,放心,我会的。”

  一心想先摆脱这个长方形陷阱,嘟囔几句,拔脚先行。

  “先生!”

  精猴喊道。再回头,精猴左手攥空拳做勒缰绳状,右手伸出四个手指。

  “代舍!”

  精猴压着声音喊道。

  代舍的车是四匹马,幸舍的车是两匹马。我明白。于是,我和精猴互点了个默契的头。

第十七章  沧浪之水
薛,曾经是个小国,后来被楚国灭掉,再后来齐国将之从楚国手中割让过来,再再后来成为孟尝君父亲田婴的领地,最后承继给孟尝君田文。薛地有一栋大的府邸,是孟尝君父亲靖郭君田婴于齐宣王初继位时建造的,当时田婴不受齐宣王待见,于此避难。十九年过去了,府邸的彩漆仍未剥落。

  管理薛地的家吏地位略等代舍长,将冯谖一行领到洒扫过的府邸。

  兰桂被领到一间精舍内歇息,车夫为他打来一盆清亮的水。兰桂依稀记得前老爷的做派,面对唯恭唯谨的车夫,此时他显得很和蔼。

  “水打来了?啊,很清亮的水啊。好,好。”

  千古文章一大抄,有现成的台词,兰桂才懒得现编呢。

  车夫显得很激动,横肉纠结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羞涩。兰桂把脚伸进水里,很舒服,于是就想唱歌了,依稀记得前老爷唱的那首,可忘词了,怎么办,就着曲调,一路“啦”到底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冯谖来了。

  “兄弟,唱歌呢?”

  急忙站起,脚踩在盆里,将水溅了一地。

  “继续洗,继续洗。哥进屋等你,随便聊两句。”

  冯谖按住兰桂,然后就进屋去了。兰桂也没了洗脚的心思,搓了两下,就提出水面。车夫以一个熊抱的姿势搂住兰桂双脚,笨拙但很轻柔地将之揩得干净。本来兰桂想问下车夫为什么那么害怕精猴,也可以从中探出精猴是何方神圣。冯谖一来,计划只好改变。

  “没事了,你下去吧。”

  兰桂感觉自己越来越进入角色,越来越煞有其事了。你不是一个人!兰血书生冲他喊道,以示鼓励。

  进屋前,兰桂清了清嗓子,无意间看到冯谖莞尔一笑。

  “兄弟,真上路了啊。”

  “大哥,这有人侍候着还真不习惯。”

  两人相视一笑。

  “兄弟,记得在驿站大哥跟你说的话吗?”

  干吗这么认真,弄得兰桂很是茫然。似点似摇地将头晃了一下。

  “关于大王的…。”冯谖提醒。

  兰桂点头。

  “大王的事,我估计###不离十。在路上我们不着急赶路,现在来到地方了,我们该抓紧时间办事了。我估计,马上会有重大的改变,这改变能影响到我们。”

  “啥事呀?”兰桂又开始紧张。

  “你知道这些时候孟尝君钱财上吃紧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派我们来收租子。”

  兰桂点头,又急忙摇头。冯谖沉吟片刻,又接着说:

  “大王病重期间,孟尝君就没正常领过俸禄,被人再三再四克扣着。就这样,除维持内府外,还得照顾着我们这三千门客。这段时间,公子过的不容易呀。”

  “是吗?”

  “这还算可以捱过的,太子一继位,恐怕日子就更加难了。”

  “那孟尝君就养不起我们这些门客了?”

  “要说养我们这些门客,只要薛邑仍是孟尝君的封邑,就没一点问题。但这次钱急着就手,俸禄靠不住,只好想起积压多年的租子,收租子的时间不免就急了些。要如何在短时间里收齐租子又不惹出民怨,这才是问题。”

  “要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出办法。现在只好请你带着所有空下来的马车下乡去,把每个乡的里正和耆老请来,先对他们透些口风。”

  “那你呢?”

  “这两天该会有人来,我在这等着。”

  临走的时候,冯谖站在门口,迟疑片刻,回头问道:

  “阿桂,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人找过你?”

  “没有。”

  “没外人找过你?”

  “没有。”

  “真没人找过你?”

  “真没有。”

  “哦。那兄弟你歇着吧,明天辛苦一趟。” 阿桂到兄弟只在一口之间,间不容发。

  兰桂想到幸舍长跟他说的话,现在他也同意,将薛邑的租子以三十万缗买断给商建君不失为救急的办法。如果收租子会引出民怨,何不让商建君去背这民怨呢?这么一来,背叛冯谖于总管那其实反过来是忠实于孟尝君以及实惠于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门客。背叛是条绳索,兰血书生如是说,往前,是可以得到的好处以及可以粉饰的名声;往后,是可以一口否认的或可以取得谅解的模糊举动;只有掉下绳索,才会真正被判决为:叛徒。

  那么,向总管透露什么消息呢?冯谖让他下乡?冯谖认为租子一下两下很难收齐?还是告诉他冯谖对孟尝君今后走势的分析?也许,这后面真有比较大的阴谋呢,不是总管对冯谖那么简单。

  有的人只要一想到,他就会出现。

  “有什么需要小的效劳吗?”

  精猴的脸探进房内。

第十八章  在薛邑
薛邑是个富庶的地方,地处齐楚边界,很多人力田之余兼顾一些小小的经济。前领主靖郭君曾想给薛邑筑起城墙,因顾忌齐王的猜忌而停止。因此薛邑是有集无镇,安全一方面依靠强大的齐国为后盾,一方面依靠两代领主在诸侯国中的威望,总的说来,过得还算太平。

  兰桂下到第一个乡村,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孟尝君来收债了!”消息传得很快,只见大人们从各处打量他们两三眼,就刚才在干什么又接着干什么了;有几个小孩一开始还围着他们的马车左看右看,被他们的母亲一声喊,瞬间就不见了。派来协助兰桂的小吏去找里正,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不见回来,弄得兰桂闷闷的。正百无聊赖中,来了一个人,径直走到兰桂前面,对兰桂拱拱手:

  “老弟,你来了?”声音透着股熟络劲。

  兰桂一看,不认识啊,这人怎么回事?

  “老弟,别琢磨了,你没见过我,今天是第一次。”那人大大咧咧地说。

  “仁兄可是里正?”兰桂嗫嚅着问。

  “什么吊毛里正,不干那个。”那人说,“原先我也是干门客的,在幸舍呆了三年,提不上代舍,找公子要了两亩地,作农夫来了。”

  那人咧开嘴,露出满口白得渗人的牙齿。

  对这种自来熟的人,兰桂是一点办法没有。

  “寒舍就在前面,请赏光前去一叙。”

  “小弟等个人,仁兄自便。”

  “等里正?哎呀,我说别等了,那吊毛今天睡哪个窝都不知道呢,有得找。老弟还是跟我去吧,他要来了,让人通告一声不就得了?” 那人指着一个车夫说,“这个兔崽子认识我,你让他等里正吊毛来了过来说声不就得了?”

  “胡爷。”被指的车夫点头哈腰。

  “那,仁兄头前带路。”兰桂看看那人说的有点谱,就不再矜持。其实他也很好奇,怎么门客倒作了农夫。不过兰桂还是吩咐自己的车夫到时来喊自己,那人的房子不远,看得到座落的方位。

  进了那人的屋子,那人——还是叫他胡爷吧——喊了一声:

  “嘿,有客人了,整点酒菜来。”

  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妇出来,虽布衣荆钗,难掩国色。令兰桂好一番眼热。

  “来客人了?”妇人施个礼,“请坐,马上就好。”

  胡爷随随便便地坐下,没一丝家藏重宝的人都会有的疑虑重重的样子。

  “惭愧!”兰桂暗叫一声。一个男人娶了个漂亮老婆,分明就是自绝人民于牛粪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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