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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攸大人,那株李树是今年的赠礼。”
“……?是、我听说了,不过不知赠礼者是哪位?”
“或许是听说陛下御赐樱花树,他便把一位经验老练的园艺师父连同李树一同送来,还附带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假如这座庭院最早开花的不是李树的话,就算是我大哥也罪无可赦!’”
绛攸微瞠双眼,邵可面带苦笑。
“他从以前就非常钟爱李树,无论花朵或者果实。”
“……李树!?可是庭院里连颗李树也没有,甚至从未见他吃过一颗李子。”
“因为他在闹别扭,舍弟向来不会坦率说出自己的好恶,对于‘最爱’的事物反而还会刻意隐瞒到底,我想了解他这种个性的大概只有我了。”
耐寒耐热,任何土壤均能生根、花朵、果实、树根均可作为药用,而且还会绽放出如同白雪一般的花朵。
“不只美丽又美味,连根部也可以做为药材,足见在其不为人所知的部分隐藏着无比的韧性,无论在任何环境均能发芽茁壮的耐力也令人激赏。”
并非全然甜腻的果实正合我意——黎深笑道。
“……黎深他、并不喜欢红家。”
伴随着喟叹的低喃令绛攸为之一惊。
“因为从以前到现在的许多事情都是为了我的缘故,最为决定性的关键是一族趁他不在期间,在会议当中将我排除,推举他成为宗主。我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并趁着一团混乱之际离开红州……得知此事得黎深却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再这样下去恐怕全族上下无一幸免’面色铁青得使者飞也似的追上行至中途得我们……不过到最后黎深仍旧接任宗主之位,一向桀骜不驯、随性而为得舍弟也无法摆脱红家得束缚。”
话虽如此,黎深依然不改一派惟我独尊的作风。接下来紧追邵可前往王都紫州,毫无预警的参加国试又轻松上榜。贵为七姓家族宗主,竟然前往紫州入宫担任官职。这个举动恐怕是、黎深对于红氏一族无言的抵抗吧,邵可心想。
“……我想他并不希望连累你,不愿把你牵扯进七姓家族、红氏一族等等诡谲叵测的丑恶黑暗之中。一旦赋予你红家姓氏,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会被卷进这团泥淖之中,黎深自己都无法全身而退了,怎么可能把宝贝义子推进火坑?”
为什么邵可大人能够把我的烦恼分析得如此透彻?——绛攸心想。
“黎深希望你走你自己的路,不再受红家束缚,尽管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因此才会赐与你李姓。我想,黎深已经以行动表明了他的想法,聪明如你应该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绛攸的喉头微微上下滑动,邵可泛起温和的笑容。
“绛攸——绛是比红色更深的大红色,代表你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而攸则是形容水流动的模样,他希望你能够活得如同流水一般自由奔放,不受任何束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就是李绛攸这个名字的由来,以黎深来说,的确取了个好名字。”
凉爽的风拂散雾气,感觉眼前终于豁然开朗。
“想去就尽管去,这是你的人生,别问我。”
绛攸原本以为,反正无论他怎么做,就算哪天离开黎深身边,黎深一定也不痛不痒。然而——当时的那句话正逐渐显露出另一层不同的意义。
“黎深他呀,讲话老是喜欢拐弯抹角,却从来不说重点,也因此总是让你操心烦恼,我由衷感到抱歉。不过请你不要忘记,黎深是在收养你以后开始改变,他一直膝下无子的理由是他不愿传宗接代,这是他对红家的报复吧。”
因此邵可在得知胞弟收养了一名孩童之际,着实大吃一惊。除了非常少数的例外,在黎深的认知当中,旁人就等同于路边的杂草,这样的他居然会收养小孩?那是还以为天要下红雨了——然而看着在黎深身边日渐成长的绛攸,开始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
“……你改变了黎深原本无意‘生儿育女’的想法,你应该明白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天崩地裂的征兆,由此可知你对黎深而言是具有这般影响力的‘义子’,在你高中状元及第的那天,黎深那副志得意满的表情甚至连身为兄长的我也不曾见过。”
绛攸忆起秀丽及第的那天,黎深的脸庞泛起发自内心的微笑。在自己及第的当时,他是否也曾经流露出一样的表情——
绛攸紧握茶杯。
“即使他是一时心血来潮才收留我,即使他再次抛弃我也无所谓,在此之前,我会留在他的身边、希望、多少能够、为他、做点事……”
每次都把他耍得团团转,看他出糗,然而每次都强迫他留下来,给了他许多无法回报得事物。初次相遇的那时,他固执的拒绝他伸出的手,但他硬是收养了他……其实他内心不知有多么高兴。
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让绛攸的世界整个改观。
于是他决定为黎深而活。在黎深不再需要自己之前,他会一直服饰左右。只要是能力所及他愿意为黎深做任何事、讨黎深欢心。
梦想只有一个,全是为了黎深。
“我一直在想,即使有一天又被抛弃,在此之前与义父共度的那段日子,对我而言已经心满意足。想不到……我居然会如此轻易受到他人的闲言闲语所搬弄,陷入迷惘与沮丧之中。”
“不会奇怪啊,希望让自己重视的人重视自己,这是很正常的心态吧。”
“可是,我并不希望从义父那里获得任何回报,我已经拥有太多太多,假如还奢望回报就是一种傲慢。”
“会吗?但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可能只有单方面而已,既然你从黎深身上获得了某种事物,黎深也会从你身上获得某种事物。以他的个性是不可能无怨无悔的付出……相对于黎深带给你的困扰,两者相减之后,感觉比重应该相反过来才对。”
恐怕……邵可心想,不仅是“相对”,真正获得珍贵事物的是黎深吧。回想起过去的黎深,邵可由衷如此认为。
“我反而希望在你对舍弟厌倦之前,能够尽可能陪伴在他身边,这样就够了,当然倘若哪天你打算前往全国各地学习制作点心的手艺,我也不会阻拦你的。”
“……请放心,我不会去的。”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那就太好了,对我而言你也是我最亲爱的侄儿。”
绛攸不禁满心感动,邵可大人的侄儿……真是好听极了。
“多谢您,邵可大人,我已经没事了。”
“你还是直接向蓝将军道谢吧。”
“……啊?”
“他告诉我,你似乎有心事,希望我找你谈谈,因为你只字不提,事情很可能与红尚书有关,如此一来除了我以外你是不可能把心事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你有这么一位知心好友真是幸运。”
绛攸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好死不死偏偏被那小子看出来!
“只、只是一个损友罢了、我、我回去工作了!”
等会回去一定要好好赏他几拳!我发誓!绛攸心想,正要转身之际,陡地停下脚步。
“对了,刚才、呃——是否有哪位红家亲族前来拜访呢?”
“没有啊?”
“……是吗?那就没事了。”
正准备离去,绛攸再度回头。
“呃、那个……有件事一直想告诉大人,敬请大人多多关心黎深义父,连在府库也把他当成外人看待,他总是为此难过好一阵子。其实义父他、真的很仰慕邵可大人。”
邵可微微一笑。
“我明白,对我而言,黎深也是我可爱的弟弟。”
由此足见邵可的过人之处。能够不假思索以“可爱”这个词汇形容那个黎深,放眼整个彩云国也只有他一人。
唯一一位能够把那个黎深当成球一般耍弄于股掌之上的兄长。绛攸之所以格外敬重邵可,主要是基于这个原因。因为自己平常都被黎深当成球一般耍弄于股掌之上。
(……假使邵可大人这一家人有心的话,应该有办法轻易占领这个国家吧。)
自己跟黎深掌握在邵可少中,陛下被秀丽掌握在手中,又有连楸瑛也无法相抗衡的优秀家仆担任军师……思及此不觉心惊肉跳,于是绛攸决定不要继续想下去。
步出邵可府邸的绛攸被炫目的阳光扎得眯细双眸,抬眼只见晴空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
——再度陷入静默的府邸之内,即使听见除了自己以外的衣物摩擦声响,邵可也纹风不动。
穿过通往庭院的敞开门扉,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冰冷的朝邵可的脚步落下。
“……李绛攸啊、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人材了。”
“是啊、前途无量。你也来得正是时候。我一直等着你总有一天前来找我——玖琅。”
喀嚏——鞋子踩踏在石板发出声响。
一名年约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现身于庭院,一眼即可看出全身散发出来的、属于王公贵族的高尚气质。只消一个视线便足以令人折服——不可一世的氛围完全与众不同。无论衣着服饰与举手投足,在在说明了此人显赫尊贵的地位。再加上他所使用的颜色虽然较为深暗,但正是最常见的基本颜色亦即准禁忌七色之一的红色。
“真没想到红家直系的宅邸会是一座连个门房也没有的破房子。”
刻意提高嗓门嘟囔着,青年不带一丝笑意的瞥了邵可一眼。
“久违了,大哥。”
他带着冰冷的目光和语气如此说道。
“是啊,就是猜测秀丽藉由走后门才得以通过国试的那个谣言吧。”
焦点人物的话题总会在眨眼间传遍多事者的悠悠众口。尤其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愈是不利的谣言愈是蔓延得如同星火燎原一般。特别在官场上更是变本加厉。
“掌理国试的礼部似乎就是谣言的散播源头,可信度应该相当高。一方面是原本对女官吏有所不满的官员们积累的怨气在一夕之间爆发,另一方面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虽说已经渐渐有官员认同她的表现,可惜仍在少数,想必‘那个人’认为现在出手正是大好良机,结果连带得罪了秀丽姑娘的监护人黎深大人,微臣以为实属不智之举。”
刘辉抱头发愁。
“……简直是无药可救的大白痴,不找绛攸却偏偏招惹了黎深。”
“另外再向陛下报告一事,这是蓝家情报网所探听到的消息。”
“……还有什么事?”
“红家代理宗主。红玖琅大人目前亲临贵阳,似乎已前往造访邵可大人。”
刘辉脸色刷白。
“据闻这阵子,为秀丽姑娘‘处理身边诸多杂务’的并非黎深大人而是他。”
“……”
“请不要哭丧着一张脸,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可能让损害程度降至最小范围,此人与那位黎深大人缠斗许久,最后将之拱上宗主位子,一旦招惹此人后果不堪设想。”
“……要、要是那家伙敢得寸进尺,孤自有因应之道……”
“——请陛下放心,已经得寸进尺了。”
绛攸出声打岔,一股脑儿的步向案桌,将捧在两手的公文扔在桌上。
“——这是要求红秀丽奉还进士头衔的连署书,接着还会陆续送来。”
绛攸面露讥讽的笑容。
“‘在红进士证明其及第之正当性之前,不能认同其进士身份。明日证物即将对其召开审讯大会。’这是他的亲笔信。”
刘辉站起身来。
“——干得好绛攸,总算让他讲出这些话、写下亲笔信了!!”
“绛攸,假如他要你娶他女儿做为条件,你也不用担心,好朋友我会帮助你脱离苦海,保证让这门婚事告吹。”
“白痴才提这种条件——!!”
刘辉拿出笔墨,在纸面振笔直书。
“立刻把这份敕令发布给所有高层官员,顺便附上连署书跟这封亲笔信让众卿一同传阅,明天正午要召开审讯大会对吧?要开尽管开把!”
几乎是潦草的书写完毕,刘辉一把抓过佩剑站起身来。
“——秀丽那边由孤前往。”
绛攸不忘叮嘱。
“尽量早点回来……不准逃跑。”
“……知、知道了。”
“要就恨那个假发老头吧。”
刘辉无力的颔首。
李花纷飞飘散。
白色花瓣如雪片般飞舞,翻飞着落在茶壶的水面上。
“大哥似乎早已预料到我会前来?”
视线停留在花瓣上的玖琅询问道,邵可不假思索点头。
“是的,我听影月说过,他曾经受你搭救。”
原来在遇到秀丽之前,影月曾被玖琅收容。玖琅将倒在路旁的影月扶上马车,带回府邸让他饱餐一顿并借宿一晚。虽然玖琅希望影月留到正式任官为止,然而忠厚老实的影月表示素昧平生不好意思打扰太久,接着告辞离去。之后才被完全不为百般拒绝所影响的秀丽强迫捡回。
“只是因为那个醉倒在路旁的少年碍着我的去路罢了,倘若不是新科状元,我是不会伸出援手的。”
“是这样吗?”
邵可准备重沏浸泡着花瓣的茶水,玖琅随即制止。
“我来好了,大哥泡的茶实在不是人能喝的。”
语气冷淡的说道,玖琅瞪着兄长。
“……大哥真的一点都没变,笨手笨脚,高不成低不就,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