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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舒了一口气。
沈榕有些迟疑,“林恕一向就是个浑人,但退婚这事,若没有威北侯的授意,他定是没胆子乱说的,更何况还来找大哥的茬,这也未免太不将我沈氏放在眼里。姐姐,这是不是说,威北侯府,想和我们沈氏,决裂了?那祖父他……”
沈棠颇有些欣慰地望着弟弟,笑着点了点头,“我家榕儿进益了不少,果然这名师不是白拜了的。你想的不差,我看威北侯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只是祖父这几十年来经历的风浪何止一二,威北侯这点小涟漪,又值当什么?”
她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指着路上的碎石子,一语双关道,“你看前面这碎石,它自以为挡了你的路,让你的行路多了险阻,于是得意又猖狂。岂知你若是想踢开它,不过只是轻轻一脚,它便不知到了哪处去。踢开有踢开的道理,碾碎有碾碎的道理,而你选择了放任它的张狂,跨过去,也自然有跨过去的道理。”
沈榕的眼眸深了一深,不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然的表情来。
全叔亲自驾的马车,拿着皇贵妃娘娘的手谕和安远侯府的令牌进了安平门和永乐门,便将马车停住。
再往里,便不是外臣的马车可以进的地方了。
沈棠和沈榕刚下了马车,便有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将他们姐弟二人迎到了软轿之上,碧笙和双喜便在轿外跟着,过了约摸有一刻钟,轿子才晃晃悠悠地到停了下来。
宫人唤道,“沈大小姐,沈二少爷,坤和宫到了,还请两位落轿。”
沈棠掀开轿帘,只见眼前的宫殿雕栏玉柱,巍峨壮美,气势非凡,匾额高悬,上面是烫金的三个大字,坤和宫。
她还来不及感慨,便看到满菊从殿内迎了出来。
满菊冲沈棠姐弟行了礼,便将他们引入殿内。
皇贵妃倚靠在贵妃软榻上,三皇子赵慕侍立一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济,抬眼望见了沈棠姐弟,便勉强撑起了身子,笑着道,“棠儿和榕儿来了。”
沈棠拉着弟弟向皇贵妃和三皇子行了礼,“棠儿和榕儿不过是小猫小狗的生辰,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挂念,还给赐下了珍贵的礼物,倒让棠儿姐弟于心不安了。”
皇贵妃摆了摆手,“棠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们是至亲骨肉,姑母给侄儿侄女送个生辰礼罢了。”
又对身旁的赵慕道,“这是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妹沈棠,这是二表弟沈榕,以往也曾见过的,不知慕儿你可还有印象?”
赵慕忙道,“上回百花会时,与榕表弟坐在左近,我虽比表弟年长几岁,但却相谈甚欢,正好今日表弟进来了,等会便去我那宫里,可与我好好聊个尽兴。”
他又朝沈棠望去,“早就听母妃说起过,二舅父家有个天仙似的表妹,只不过自小不在京城,所以便没甚见过。母妃说得对,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以后表妹可要常常进来走动走动。”
第六十一章 抱恙
沈棠福了一福身,浅笑道,“是。”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三皇子赵慕,他穿着湖蓝色绣着竹子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刻缎镶白玉的腰封,头上戴的是八宝紫金冠,长得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星眉剑目,眉间自有一股刚毅之气。
这样阳刚的男人,竟然能作出月下芙蓉图这样的隽秀的画作来,倒有些意思。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看头,祖父是断然不肯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将沈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赵慕身上的,祖父早有筹谋,而他赌的,也绝不是一世的繁华。
赵慕他作为正主,也自然不会对祖父的谋划一无所知,所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才会多了那么几分好奇吧?
沈棠的眉头微挑,倏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慕深邃而充满惑色的眼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既然将来自己和榕儿的前途也都要寄托在这位三皇子的身上,那么自己也总该将自己押宝的那个人,看个清楚,暗自衡量一下子他到底有没有坐住那张高处不胜寒的龙椅的本事。
沈棠在注视着赵慕,赵慕自然也在注视着她。
他是故意在这个时辰还守在母妃的宫殿里的,因为听说二舅父家的这对姐弟要来。
沈榕他是见过的,那日百花会时,他已经是太学院曹文显,这位名满天下振臂一呼就能号令清流文士的大文豪,亲自认可的座下弟子,因着外祖父言语中对他的重视,也因着曹文显在文士中的威望,他便有心刻意结交这位传说中时常缠绵病榻的表弟。
但结果很是让他惊喜。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沈榕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匀畅,那绝不是一个病弱的男孩所有的状态。
不只如此,沈榕虽然显得不是十分老成,但待人接物,举止进退,皆有礼有度,便是面对太子这样的人物,也不卑不亢,应付得恰到好处。
因为沈榕的出色,让赵慕对祖父口中提及过的这位聪慧无比的表妹沈棠,更生了几分兴趣。
他见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绝世的容颜,也不是她清雅的气质,而是她脸上的那份淡定,眼眸中流转的从容。
此时见她毫不顾忌地直视自己,那份审视竟丝毫不曾让自己觉得恼怒,仿佛就该是如此的一般,反而激昂了他的斗志,让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而与她在这坤和宫的正殿之上,用眼神来杀伐决断。
沈棠的嘴角慢慢弯起了笑意,她心中暗想,这个赵慕确实挺有意思的,经受自己这样的直视竟然不生气,也不退缩,反而和自己比起了眼力,这样的性子倒与他的亲妹子赵翩翩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她忙转脸过去,看到的是沈榕担心的神色,她顿时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脸色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皇贵妃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境地,“也好,你们兄妹仔细把对方瞧清楚了,也免得将来遇上了,也对面不相识。”
这话虽然是来解围的,但却带着些戏谑。
沈棠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皇贵妃一直有意要将她和赵慕凑作一对,当时她虽是拒绝了,皇贵妃也看似认同了她的看法,但谁能保证皇贵妃她忽然临时起了意?
一想到赵慕将来,不是位登极顶,便是撵落尘下,而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于是心中刚对赵慕生出的两分欣赏一分好感,便都立时消散。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赵慕清朗的笑声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下月初七,正是乞巧节,孩儿正想请榕表弟和棠儿表妹一起去青凤楼赏景呢,到时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将表妹错认了,岂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了?”
皇贵妃笑得更欢了,“青凤楼的酒水可真是大周一绝,我像棠儿这般大时,常常换了男装,与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去那豪饮一番,有一回正喝得欢畅,却不料包厢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来人竟然是父亲。”
沈榕听得入神,忙问道,“后来呢?”
皇贵妃便冲着沈榕笑道,“后来呀,你祖父便将我们三给押回了侯府,但大哥是世子,常要出去应酬,我是个女子,将来又是要进宫的,若是罚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法跟族人交代,所以,每次挨打的都是你父亲。”
赵慕见皇贵妃的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一宽,便拉着沈榕向皇贵妃道,“母妃,表弟表妹难得入宫,得好好在宫里玩玩。我这便带着榕表弟去我的景和宫坐坐,待会叫上老四,咱们兄弟正好聚聚。”
皇贵妃正好有话要对沈棠说,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若是午饭你们兄弟几个自己在景和宫摆下了,便派个宫人来回一声,母妃便不给你们传饭了。”
赵慕笑着说了声,“是。”
然后,他又走到沈棠身边,温声说道,“母妃素日常常惦记着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便跟母妃说说话,等下翩翩这丫头做完了今日的女红,便会带着四表妹来看母妃,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可以小聚一番。”
说着,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母妃身体抱恙,心中郁结,还请表妹多多开解,兄定将重谢。”
话音刚落,还未得及沈棠回复,便转身拉着沈榕离开了坤和宫。
沈棠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她昨夜并未听到祖父曾说起过皇贵妃的身体违和。
皇贵妃冲沈棠招了招手,“棠儿,坐近一些。”
满菊便在皇贵妃的榻前搬了一张小绣墩,沈棠点了点头,欠身坐下,柔声道,“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歇息地不好,有些倦乏吗?”
皇贵妃的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声苦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沈棠一惊,忙道,“许是今日天阴,光线不好。”
皇贵妃拉起沈棠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好孩子。”
她又将脸转了过去,冲着满菊道,“把大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带去你那坐坐吧。”
满菊会意,便将碧笙带了出去,顺便还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也尽都谴了出去。
一时间,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和沈棠姑侄两人。
皇贵妃幽幽地开口道,“我前日不知怎的,下身忽然出了许多血块,满菊正好随侍一旁,她又懂医,便替我瞧了瞧。她诊了脉后,脸色凝重,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棠也是懂医之人,见皇贵妃所言,心中便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侧耳倾听皇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满菊说,这是滑胎之象。”
第六十二章 看戏
沈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她感到皇贵妃捏住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些。
皇贵妃慢慢地垂下眼眸,脸色更加苍白,“满菊是我从安远侯府带出来的,她的医术如何我最是清楚。我的月事确实延迟了几天,一直以为只是近日为了慕儿的事……劳了心神,哪里想得到竟是又怀了身孕?”
沈棠的眉头微拧,皇贵妃在宫内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向来身子康健,就算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也不至于滑了这胎,忽地,她心中一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果然,皇贵妃一扫刚才的悲戚,抬起头来,眼中分明闪着仇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胎,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定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思来想去,这当口上,也只有那人敢对我下手。”
她将脸转了过来,正对着沈棠,眼中的雾气再难遮盖,“但我才方得胎,连自己都未曾注意,那人又怎能那么快地就害了我。我心中存疑,便将这事隐去,那血迹便当作是寻常月事一样,遮掩了过去。”
她脸上哀伤更浓,语气便有些哽咽起来,“我在这坤和宫苦心经营了十六年,上上下下皆是我的人,又有满菊盯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之中,除了清泰殿的孟妃膝下有一个早已经出嫁了的二公主,永福宫的罗妃还有五皇子傍身之外,其他的宫妃连个子嗣也无,向来便都老实。”
皇贵妃顿了顿,冷冷地说道,“大前日,六月初三,是皇上与我初识的日子,前十五年他都不曾记起,想不到那日却巴巴地跑了来坤和宫,要与我追忆往昔。”
她一时停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但眼角的泪滴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一向盛气凌人,威严雍容的皇贵妃,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因失掉了孩子而伤心流泪,更为被枕边人的设计暗害而气愤难平。
不知怎得,沈棠想起了在产房内血流不止的娘亲。
她心中一软,便轻轻地将皇贵妃搂住,柔声劝慰道,“娘娘先莫伤神,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巧合。”
皇贵妃微微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再无一丝神采,“满菊去了浣衣局,皇上的贴身衣物上曾熏过榛蓉香,这榛蓉香无色无味,对刚得胎的孕妇极为不利,皇上便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了。但熏过榛蓉香的衣料上,若是沾染了盐,便能现出黄渍来。我是不知,满菊却恰好从古书上读到过。”
沈棠略有些惊讶,榛蓉草她是知道的,论起本身却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若是孕妇受了这药,便有滑胎之危,通常长在深山,并不为人所熟知,药圣所着的百草书上却是提到过的。
想不到满菊,竟能分辨出这香来。
皇贵妃沉沉地道,“想必是他知晓我的月事延迟,此间又恰逢太子选妃,若是我又怀了一胎,对太子的局面岂非又是大大的不利?因此,便不管真假,先下手为强了。”
沈棠心中有些发闷,身在后/宫,皇贵妃与皇上十六年的夫妻情份,竟比纸还薄,为了太子的利益,皇上竟能生生地将自己的骨肉扼杀,其心之狠,比沈灏还强了几分。
太子是皇上的骨肉,皇贵妃这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
她想到那时娘亲病重,沈灏却为了秦氏腹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