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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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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发生涉及外国人犯罪的事件,葡萄牙当局就收买清国驻澳门的官吏,偷偷由自己来处理。这类事情日积月累下去,葡萄牙不知不觉地就获得了治外法权;律令上规定的“化外人犯罪,依律问断”的原则,现在差不多有名无实了。
  石田与余太玄并肩走着。他一直在考虑着拳术上的事。
  “那种绊腿法好,有学习的价值。”
  可是,当他看到停泊在海港里的舰队,不由得产生了疑问。不管拳术多么高明,也不能赤手空拳去对付那些钢铁啊!
  “应当怎么办呀?”
  他想到男子汉大丈夫的平生事业。他感到过去从未注意到的事业好像就摆在眼面前。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昧火(2)
旁边突然发出一阵女人的笑声。一个邋里邋遢的、满脸雀斑的白种女人,被一个烂醉的水手搂住脖子,像傻子似地放声大笑。
  “这是个糟糕的地方,是一个腐烂了的城市。”余太玄这么说着,用拄着的手杖在石板地上写了个“腐”字。余太玄在“腐”字的上面又写了个“最”字,然后挽起石田的胳膊。
  看来他是要让石田看一看最腐烂的地方。
  拳术大师折进了小巷。巷子里没有铺石板,使人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顶在墙上。从服装上来看,男的并不像水手。女的被男人挡住,看不清楚,但可看出是一双小脚,那样子好像马上就按捺不住了似的。
  走不了十步远,又碰到一对这样的男女。
  澳门是一个大垃圾堆。人们自暴自弃地沉浸在废物堆中寻找乐趣。
  这座城市位于珠江口三角洲的南端,不从事任何生产;它是广州的贸易商人们的踏脚板和休息地,也是鸦片走私的中转站。
  真正走私的中心是在伶仃岛。如把澳门和香港联成一条直线,直线的北面有内伶仃岛,南面有外伶仃岛。那里停泊着鸦片母船,等待着走私船。鸦片贸易史上把这个时期称作“伶仃时期”。
  澳门不仅没有产业,而且是个“三不管的城市”。从清国方面来看,它是“天朝的地界”;从葡萄牙方面来说,它是“殖民地”。八年前葡萄牙曾要求北京正式割让,但遭到了拒绝;如若采取强硬态度,又缺少借口;清朝的官吏也由于贿赂关系而不希望改变现状。
  这种松散的状态就产生了三不管,走在大街上可以无拘无束。
  石田跟在余太玄的后面,嗅着澳门的气味,踏进了小巷湿漉漉的土地。
  2
  余太玄在一家木造旧民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这家窄小的门楼和附近人家毫无区别,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咱们进去吧!”余太玄催促石田说。
  推开大门,左右有两个小伙子面对面坐在椅子上。他们的身体都很健壮。
  两个小伙子看到余太玄和石田,什么也没说。余太玄默默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石田跟在他的后面走进去。
  房间比预想的要宽敞得多。门楼虽然窄小,里面却足有三间房子那么大。
  “是后面的屋子。”走到一扇门前,余太玄回头看了看石田,指了指通向后面屋子的一道黑色厚实的门。他指着门的样子,好似带有某种含义。
  门上挂着一块匾额。绿地上写着“三昧堂”三个金字。门两边的柱子上贴着墨笔写的对联。迎面的右边写着“喉间喷出三昧火”,左边写着“灭去现世懊恼事”。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鸦片馆吧!”石田终于意识到了。
  “你自己把门推开!”
  石田遵照余太玄的话,用手去推门。在门推开的刹那间,一阵低低的、从未听过的、哼哼唧唧的声音朝石田的耳边扑来。那不是耳鸣,而是许多人在各个角落里窃窃低语和无病呻吟发出的声音。
  这是一间相当宽大的房子。由于关闭得严严的,显得很暗淡。房子里只挂着两盏绿色的挂灯。挂灯发出阴惨惨的蓝光,朦胧地映照出二十来个烟客。四周挂着黑色的帷布。帷布的后面也有烟客,从那里也传来了那种可怕的声音。
  石田看到,这宽阔的房间里到处都支着床,一群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随意地躺在床上。那些所谓的床,不过是在粗制的木头长椅上铺着草垫。
  还有一个男人,像梦游病患者似的,在床铺之间晃来晃去。

三昧火(3)
这些人不是一个集团。鸦片馆并不是社交场所。这里虽然有二十来人,但每个人都在他们的身边造成一个他们自己的小天地。不管自己的旁边是什么人,这个小天地是不许任何人闯入的。
  “你看看他们的脸!”余太玄在石田的耳边小声地说。
  石田的眼睛已习惯了黑暗。他低头看了看躺在旁边铺上的一个男人的脸。
  那张脸惨白得像死人。这不完全是因为挂灯颜色的缘故。由于灯光的照射,瘦削面颊的凹洼处黑得叫人害怕,跟他的脸色恰好形成对照。他的眼睛异常朦胧,瞳孔似乎没有焦点。他凝视的是根本不存在的虚空,当然显得空虚和茫然。
  石田的耳朵很快就熟悉了那种低低的哼哼唧唧的声音,慢慢地能分辨出烟客们发出的声音和烧鸦片的声音。
  鸦片的气味十分奇妙,它好似堵在你的胸口,但不知什么时候会唰地一下从你的胸中透过。
  各个床铺上不时地摇晃着小小的火苗。那是烧鸦片的“烟灯”发出的火光。烟灯是一种带玻璃罩子的铜灯台,里面装着油,油里浸着棉纱的芯子。吸鸦片的人都散漫邋遢,烟灯要做得倒下也不会泼出油。
  徐易甫写过一首诗,叫《烟灯行》:
  玻璃八角银作台,隐囊褥卧相对开;
  海外灵膏老鸦翅原注:“老鸦翅”指鸦片。,象牙小盒兰麝味。
  不过,这座“三昧堂”里并没有这种豪华的银台烟灯。富人都是在自己的家里吸鸦片,到这种地方来吸鸦片的大多是穷人。烟灯以山东省太古县做的太古灯和山东省胶州制造的胶州灯最为有名。这里没有放这种烟灯。
  拿盛鸦片的容器来说,这里用的也不是象牙小盒,而是佛山铸造的廉价小铁盒。从盒子里取出鸦片,用铁签子蘸着,在烟灯上边烤边捻。三昧堂的烟客现在大多在烤鸦片。鸦片烤好后,塞进一根箫一样的竹烟管的孔里。烟管称作“枪”,孔称作“斗门”。之所以使用军事用语,大概鸦片也像兵器那样,乃不祥之物。
  在烤鸦片和给烟枪的斗门点火时,烟灯的火苗就会摇曳起来。这种火苗的摇曳带有一种凄惨的节奏。
  火苗一会儿在这儿摇曳着,一会儿在那儿摇曳着——随着火苗的摇曳而出现石田他们所看不见的虚幻的极乐世界,刹那间又崩溃、隐没、消失了。
  这令人感到多么梦幻啊!
  3
  一看烟客们骨瘦如柴的躯体和空虚发呆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肉体和精神都不剩一丝一毫的气力了。人失去了精神、气力,那不就是亡国之民吗!?
  石田朝余太玄看了一眼。拳术大师一直在注视着石田,好像在观察着石田对这个鸦片窟的反应。他好似想说什么,大概是想震动一下对方的心。
  这情景好像是一幅忧世志士余太玄以实物垂训邻国青年图。
  余太玄严肃的面孔和弯成“八”字形的嘴唇,突然露出一种无法忍受的憎恶的神情。余太玄和烟客们在这种场合好似是人类的两个极端。一端是可以称之为健壮化身的拳术家,另一端则是皮包骨头、面色惨白的大烟鬼。
  当石田对这一端的余太玄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感时,不知为什么,另一端的烟客们却使他感到亲近起来。“吸鸦片有什么不好?”石田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心里这么嘟囔说。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异常的人无声地飘了进来。
  如果说这人还是活人,那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更瘦、更惨白的人了。他披着一件外衣,胸口裸露在外,可以看到一根一根的肋骨。他平伸着两只胳膊,好像要抓捞什么东西似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来用个小指头就可以轻易地把他推倒。

三昧火(4)
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岁。两只眼睛深埋在陷下去的眼窝里,看不到他的眼珠,但肯定不会有一点儿生气。眼窝下湿漉漉的,他在流着眼泪。鼻子下面也黏糊糊的,那是他在流鼻涕。额头、面颊……他的全身都湿乎乎的,那是汗水。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汗水顺着肋骨往下淌。他突然张开了嘴巴,那不是说话,而是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这是烟瘾发作的症状。他的脉搏一定跳动很快,四肢一定冰凉,他的心里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他脚步踉跄。他那只能用枯树枝来形容的细腿碰了一下石田。他的身子多么轻啊!石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对方好似也没有什么感觉,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石田心里想: 简直像飘过了一片枯叶!据说凡是吸鸦片的人,他的身子一定会瘦,他的血一定会干,他的舌头会经常脱液。
  石田非常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推开那么厚重的门。如果真是他推开的话,那恐怕不是凭他的体力,而是借助于寻求鸦片的欲望。
  “他还有欲望吗!?”石田这么想着,心里激动起来。当然,这与余太玄想给他的激动是两回事。
  这时余太玄用激烈的口气说着什么话。不过这话很难懂,石田没有听明白。余太玄正抬起他那粗壮的胳膊,指着刚才进来的那个烟鬼。也许是由于过分激动,终于使他忘记了石田对中国话的理解能力。拳术大师好似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不过,他那样子还是很焦急的。
  石田虽然不懂余太玄的话,但他感到自己能够体会这话的意思:“这条小爬虫太不像样子!这简直是对现世的嘲弄!”
  身居这么多的大烟鬼当中,不吸鸦片的人确实会感到好像是受到了嘲弄。
  余太玄也许是为此而感到愤慨。但石田心里想:“我倒是没有吸过鸦片,但我过去是认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对商船的保镖工作,不能说他已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这不也是对现世的嘲弄、对自己的嘲弄吗!?
  石田感到好似明白了他对这些人产生亲近感的原因。
  4
  从明朝万历十七年(一五###年)的关税表来看,鸦片二斤的价值相当于银条二根,税率规定十斤鸦片纳税银二钱(一钱为三点七克)。当然那时是作为药材进口的,数量也很少。
  从清代开始,鸦片才不作为药品,而是作为嗜好性的麻药在中国泛滥。
  鸦片能使吸食者感到一种冥想的快乐,它不会使人感到狂躁,而能使人感到幽静。从这一点也可以说它极富东方味道。可是,大多经常吸食的人,吸食量日益增多,中枢神经遭到破坏,成为鸦片的牺牲者,等待他们的只是“废人”的命运。
  清朝方面也早已意识到鸦片的毒害,曾多次发出禁令。
  雍正七年(一七二九)对鸦片贩子的课刑是披枷一个月(枷号一月),发配到附近地区服军役(充军);对开鸦片馆的刑罚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一七八年东印度公司获得孟加拉的鸦片专卖权后,鸦片遂成为贸易的冒尖商品而出现。这一年清朝又再一次发出禁令。
  嘉庆元年(一七九六)从关税表中砍去了鸦片这一项目。意思就是禁止鸦片进口。嘉庆四年又禁止国内栽培罂粟。
  当时禁烟论者的意见是:
  以外夷之泥土,易中国之货银,殊为可惜。且恐内地人民辗转传食,以致废时失业。……
  关于当时进口鸦片的数量,中国方面没有准确的数字。因为是走私商品,税关也没留记录。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昧火(5)
根据英国方面的资料:
  一八二一年五四五九箱(一箱为1331〖〗3磅,即一百斤)
  三年后的一八二四年为一万箱。此后一段时期维持着一万箱左右。在阿美士德号北航的一八三二年才超过二万箱。三年后的一八三五年为三二二箱。又三年后的一八三八年终于超过了四万箱。增加的速度飞快。
  清国过去一向是出超国,现在终于沦为入超国,面临着白银外流的严重局面。这称之为“漏银”。鸦片开始动摇国家财政的基础。
  愚民们废时失业还可以,可是漏银问题一严重,吸食鸦片一旦渗透到国家军队的内部,清朝政府也发慌了。
  在阿美士德号回到澳门十天后,两广总督被革了职。原因是镇压连州瑶族叛乱失败,追究了他的责任。当时的奏文上说:
  调至连州,军营之战兵多有吸食鸦片烟者。兵数虽多,却难得力。
  就是说,军队吸鸦片,根本无法打仗。
  余太玄领着石田时之助去看鸦片窟,目的是想把这里的悲惨情景装进他的脑子,使他有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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