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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军队吸鸦片,根本无法打仗。
余太玄领着石田时之助去看鸦片窟,目的是想把这里的悲惨情景装进他的脑子,使他有所感触。而石田却真想跟余太玄说:“让别人感动,这很好。可是你是不是像那些鸦片鬼一样,也有点着迷了呢?”
对方既然对自己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这次我也要跟你说一些你不懂的话。石田故意用日语说道:“我明白了。我看到了。鸦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大体上已经明白了。那些家伙确实沉溺在可怕的鸦片之中。不过,有些人能豁出性命来适应所好,这也未尝不可。好啦,咱们回去吧。”
他想自己过去就未曾努力搞好保镖的工作。于是他指了指刚才进来的那道门,朝那里走去。余太玄一时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他还是默默地跟着石田出了“三昧堂”。
5
来到大街上,石田才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这儿本来就有一种澳门的特殊气味,但他觉得自己比去三昧堂之前似乎更加能适应这种气味了。就连他脚下穿的布鞋,也似乎合脚多了。
路边早已摆开了黄昏的晚市。商贩们把物品摆在草席上,扯开嗓门大声地招徕顾客。围拢来的顾客也大着嗓门讨价还价。
穿着黑色裤子的女人们,伸出指头咒骂价钱太贵。蔬菜、水果摊贩也板着面孔,大声地嚷嚷着。
“不贵!这价钱怎么算贵?东西太少啦!”
“昨天才五文钱。”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这简直是杀人!”
旁边一个黑人女佣人,露出一口白牙齿,微微地笑了笑。
一个看来是拉丁族的中年西洋女人,靠在墙上,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场争执。她抱着胳膊,嘴里在咀嚼着什么。她那宽大的裙摆沾满了污渍。看来她是从果阿一带来的妓女。她搽了厚厚的白粉,但仍然遮不住脸上的皱纹。
“你又不是千金小姐,难道不知道东西会涨价!”老头恶狠狠地这么说。不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伤。
由于进口鸦片而产生“漏银”问题,使得银价上升,物价全面飞涨。
龚定庵写过一首《馎饦谣》——馒头歌:
父老一青钱,馎饦如月圆,
儿童两青钱,馎饦大如钱。
盘中馎饦贵一钱,天上明月瘦一边。
……
这首诗是定庵三十一岁时的作品,讽刺了十年前的社会。可是以后的社会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严重了。
不过,中国人的乐天主义能驱除这种生活的艰苦。
定庵在馒头歌的结尾这么写道:
月语馎饦: 圆者当缺,
馎饦语月: 循环无极,
大如钱,当复如月圆。
呼儿语若,后五百岁,俾饱而元孙。
路旁的市场热闹非凡。看到这种活跃的景象,简直不可想象他们和三昧堂里那些烟鬼是同一个人种。
鸦片烟鬼跑到哪儿去了呢?
不过,偶尔也可看到一些惨白脸、耸肩膀的吸鸦片的人。也有的人大概是烟瘾发作了,走路踉踉跄跄的。他们或许是急急忙忙地往三昧堂那儿跑吧!
广州(1)
连维材犹豫不决。每当他要拥抱西玲的时候,他总是犹豫不决。
犹豫的时间很长。——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长太长了。
当他终于下了决心,于是就像要跳进深渊似的,紧闭眼睛,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1
第二年——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的春天。广州十三行街的公行会馆邀请连维材。
清国的对外贸易一向是由得到户部批准的“行商”所垄断。这些行商组织了一种同业公会的组织,称作“公行”。这年公行的领导成员共有十家。相当于理事长的总商是怡和行,此外还有广利行、同孚行、东兴行、天宝行、顺泰行、中和行、同顺行、万源行和仁和行各家。他们不仅在买卖上,而且在关税征收和有关夷人的一切问题上都全面负责。
从外商方面来看,他们对这种全面负责的同业公会组织并不感兴趣。商品的价格由公行单方面决定,外商不能同一般的工商业者自由地进行交易,所以动辄就指责公行制度,阿美士德号北航时提出的理由之一,就是“广州的贸易欠公正”。
连维材的金顺记并不是公行的成员,所以不能直接从事对外贸易。但他在福建武夷山等地拥有许多茶园,可以左右茶叶市场。茶叶是重要的出口商品,尽管政府在茶叶的流通、运输等方面作了种种规定,但他一动念头就可以操纵茶叶价格,阻碍公行的茶叶出口。对进口商品来说,只要他想干的话,他也可以大量放出手中的存货而叫公行大吃苦头。所以公行的成员在连维材的面前自然要低一等。
英国政府肯定要取消东印度公司对中国贸易的垄断权,实行自由化,情况一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公行的成员连日开会讨论新形势。恰好这时金顺记的连维材来到广州,因此决定听听他的意见。
连维材根据他们的要求,发表了这样的意见:“去年英国国会决议,决定来年四月二十二日散局(取消垄断权)。东印度公司再也不会在广州出现了。代之而来的将是各个商人。各人的看法不一样,我认为这对你们极为有利。对方是分散的,而你们是团结在一起的。”
辅佐总商的广利行老板卢继光提问说:“您的意思是说可以压价购买吗?”
进出口商品的价格,过去一向由公行单方面决定。要是对这种价格不满意,东印度公司可以反抗,把货物原封不动地运回去;但分散的商人就经受不起把整船货物运回的巨大损失,含着眼泪也得按对方的定价出卖货物。——卢继光是这么想的。
“这恐怕办不到吧!”连维材说。
“为什么?”
“东印度公司取消了,大班(东印度公司驻广州代表)走了,英国政府恐怕还会派人来代替他们的。如果本国的商人蒙受的损失太大,政府的官吏一定会劝告商人把货物运回。当然,损失将由政府补偿。”
“这么说,就是由政府来代替公司喽?”
“总的来说,可以这么认为吧。只是政府本身并不等于是商人。诸位的对手还是各个私商。尽管背后有政府撑腰,但可采取办法,巧妙地利用对方分散的弱点,于我们有利的机会将会增多。我是这么考虑的。”
“就是说,情况比过去复杂了,需要讲究策略。您是这个意思吗?”
“我的估计是这样的。”
富人总是希望维持现状的。连维材说东印度公司的取消对公行有利。有利或不利姑且不说,现状将发生变化是无疑的。过去坐在家里也可以赚钱。现在情况变得复杂起来,这当然是伤脑筋的事。公行的商人一向只希望做稳妥的买卖;他们已习惯于垄断,缺乏对情况的研究,不愿意冒风险。
广州(2)
吃过午餐之后,怡和行的伍绍荣把客人连维材送到大门口。怡和行是公行的总商。老板伍元华正在生病,因此由弟弟伍绍荣代表出席。
“谢谢您啦!”伍绍荣说了一些客气话之后,好似想起了什么,“您知道厦门过去有个名妓叫如柳吗?”
“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连维材回答说。如柳是他前一代的名妓。
“您听说过府上的温翰老先生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迷恋上这个如柳吗?”
“这还是初次听到。”
“据说当时可热火哩,分手的时候,温先生简直失去了理智。这是我最近听老人说的。”
“是么?人真不可貌相啊!”
连维材告别了伍绍荣之后,朝东边走去。
夷人不得在广州过冬这条规则并没有被严格遵守。不过,一过了贸易的季节,这一带还是冷清起来了。
十三行街在广州城外的西郊,是一条狭长的东西向的街,街旁有十三座两层或三层的洋楼。它相当于日本长崎出岛的贸易区。街的西端是丹麦馆,通称“黄旗行”。往东数是西班牙馆(大吕宋行)和法兰西馆(高公行)。
连维材走到英国馆——即东印度公司的前面停下了脚步,心里想:“伍绍荣跟我谈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他抬头看了看这一溜夷馆,所有的窗户都放下了百叶窗,显得十分寂静。
在盘踞于垄断权之上的公行的商人当中,最有主心骨的是伍绍荣。他恐怕是支撑着公行的核心人物。对于具有叛逆精神的连维材来说,已经形成权威的公行是应当破坏的。
连维材经常这么想:“我的叛逆精神不会创造出什么东西。”要创造的话,那当然要由他的保护者温翰来进行。他一向认为,他跟温翰之所以能成为默契的搭档,那是由于他们生来都具有共同的叛逆精神。不过温翰对他的影响确实是很大的。
人一过四十,真正自己的东西就形成了,而总想把过去所受的影响排除掉。连维材已经到了这个年岁了。这是对自己进行清理的时期,他希望自己能够轻装前进。在这样的时候,他无法区别哪些是自己身上固有的东西,哪些是从温翰那里接受来的东西,这确实叫他十分焦躁。
他应当排除什么东西呢?
过去他总希望温翰在自己的身边,而最近却突然感到厌烦起来。温翰大概也已经觉察到了吧?去上海就是……
要想给金顺记以致命的打击,那只有在连、温二人之间制造分裂。连维材感到浑身哆嗦起来。“伍绍荣是故意把温翰过去的艳事说给我听的。……”
如果连维材对温翰感到幻灭,金顺记就将迈出毁灭的第一步。
他把公行看作是敌人。伍绍荣能够不觉察而进行反击吗?
2
连维材回去之后,公行的人们仍在会馆的一间屋子里继续讨论。伍绍荣只是总商代理,所以会议的主席由总商辅佐卢继光担任。
“在英国,看来议会最有权威。不过,在我国,皇帝陛下可以否决军机处的决定。难道在英国就不能这样吗?”卢继光一边说,手指头把桌子戳得咔咔地响。
伍绍荣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父亲虽然已经年老不管事了,但对店里的事情还经常啰啰唆唆地发议论。他的父亲就有用紫檀的手杖捅地板的毛病。
时代正在飞速前进。他那样子就好像要阻挡时代的前进似的。
伍绍荣站起来说道:“这不可能。对于取消东印度公司的特许权,英国根本没有表示同情的意见。现在的英国是尊重自由和个人的力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广州(3)
他说了这几句开场白之后,开始朗读起从英国报纸中选译的文件。英国报纸的论调带有一种跃动的节奏。英国已宣告贵族的寡头政治结束。去年克服了上院的抵制,修正了选举法。过去那种仅给予纳税十英镑以上的“户主”的世袭选举权已经废除,工业城市的市民获得了投票权。
世袭、保守与领地的时代已经过去。代之而来的是自由、进取和工厂的时代。再也不能允许东印度公司继续垄断对清贸易的呼声已经形成舆论。
“我们没有必要为东印度公司操心。”伍绍荣继续说道:“他们过去究竟为我们做过什么事情呢?他们不是把我们看成眼中钉吗?他们曾经收买总督,企图削弱我们的力量。我们过去是不是太过于相信权威了呀!?只要有VEIC东印度公司的略称。其英文全称是United East India pany,但其正式名称使用拉丁文,所以“United”的第一个字母不是“U”,而是“V”。——原注的商标,我们不看货物就进行交易。今后恐怕应当要好好地研究研究了。而且我认为贸易额将会因为取消东印度公司的垄断而大大地增加。这不是值得欢迎的事吗!?”
“不增加也行啦。只要是可靠的买卖就好。买卖如果能够不看货物就进行交易,那也……”卢继光这么说。
“完啦!”伍绍荣心里这么喊道,脸上露出灰心的神色。
看来公行的时代不得不结束了。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连维材的面孔。
对伍绍荣来说,他有个公行的组织需要保护,还有个徒具虚名的门第的包袱。他对自由自在的连维材感到羡慕。他觉得总有一天要背着各种破烂包袱同连维材作战。
在他前进的道路上充满着艰难困苦。
(他的预感完全对了。伍绍荣的哥哥伍元华在这一年去世,他当了怡和行的老板,作为总商被抬上代表公行的位子。他成了全中国对外贸易商人的最高首脑,而且是在英国企图诉诸武力的最困难的时期。他字紫垣,还有着元薇、崇曜等别名,不过,一般最熟悉的还是他的世袭名浩官。)
伍绍荣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会议有点冷场了。
“总之,就是要好好地研究研究呗。”天宝行的梁承禧这么说。他好像是要调和一下会场的气氛。
可是,总商辅佐卢继光似乎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