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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人被这可怕的鸦片所吸引,其根源尚未消除;还有因此而带来的生活的贫困、道德的沦丧。……
陷进鸦片里的人大多是由于绝望,觉得四面八方都被堵塞,没有一条活路。他们在限定的狭窄的地方出生,受穷,年老,最后死去。为了寻求暂时的陶醉,他们把手伸向烟枪,谁又能责怪他们呢?
乾隆盛世之后,艺术已一蹶不振;既没有能给民众带来欢快的娱乐,也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在禁闭人们的灰色的墙壁上,没有涂上一点可以愉悦人们的色彩。所有这一切都没有着手解决,却突然把鸦片化为一股烟。这确实存在着问题。
被没收了鸦片的英国方面,当然不会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退走。他们很快就要打破中国的壁垒。确实好戏还在后头。
连夫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说道:“我要回厦门去!”
2
从往来于虎门水道的船上,也可以看到镇口销毁鸦片的地方冒起的浓烟。英国人正坐在这些船上。
储存的鸦片已经全部缴出了,所以商馆的包围解除了,中国的买办、仆役也回来了。由于重开了贸易,当然可以直接在商馆里继续进行交易。
但是,只是缴出鸦片,问题还不能解决。还留下另一个困难的问题。那就是保证书的问题。要英国人保证今后不从事任何鸦片买卖,如果发现带进鸦片,便处以死刑。
义律不准英国人在保证书上签字。另外,对以包围商馆这一强制手段,剥夺了英国人的财产(即鸦片)一事,也要表示强烈的抗议。英国人要全部从广州撤出。
义律劝说居留广州的全部英国人一起撤走。他说:“这是为了对钦差大臣进行抗议而采取的抵制行动。为了使抗议增添威力,我不希望有一个人留下来。”与其说这是劝说,不如说是命令。
义律的官职名称是商务总监督官,也称作领事。他是本国派来的官吏,有权代表政府向英国人发号施令。当然,对英国人以外的外国人,他是不能命令的。
居住在广州十三行街商馆中的外国商人,绝大多数是英国人,但也有少数是其他国家的,美国商人多达二十余人。为了彻底进行抵制,义律要求美国人也撤出广州。
“我们有买卖要做。”欧立福特代表美国商人回答说,“而且,要是实行抵制,为难的只是伍绍荣他们公行,钦差大臣是满不在乎的。”
“但是,现在采取强硬态度,不仅对英国,就是对各国将来的贸易也是必要的。我希望你们能很好地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一定给予协助。”义律鼓动说。
“让我跟大家商量商量吧!”欧立福特避开义律的热乎劲,这么敷衍着回答。
美国商人商量的结果是,拒绝义律的要求。目前情况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机会。英国人一向占据广州对外贸易的第一把交椅。现在他们要全部撤出,美国人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掌握广州贸易的主导权。
“协商的结果,十分遗憾,我们美国商人决定不同贵国商人采取共同步骤。”——义律接到这一无情的回答,气愤地说:“这些家伙一点不明事理。我要再一次说服他们。从长远眼光来看,这种行动对他们也是有利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鸦片东流(3)
但是,充当参谋的鸦片贩子马地臣制止他说:“不用去了。美国人只有二十几个。广州留下这么点外国人也好嘛。”
“不,抵制行动越彻底越有效。”
“义律大校,你忘记了最近商馆遭包围时的教训了吧?”
“教训?”
“我们不得不屈服,是由于孤立无援。钦差大臣不大恨美国人。当时我们想让美国人出去,在外面进行活动。结果他们也未能出商馆。如果他们成功了,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形势了。”
叫马地臣这么一说,义律也认真地考虑起来。要是在五年前,还是跟随律劳卑的青年军官义律,一定不顾马地臣的制止,再次跑到美国人那儿去争辩。但他现在已有了五年的经验,年纪已快四十岁了,每天接触的又都是商人,他已经懂得自己必须要保护的,除了居留在这里的同胞的生命财产外,还包括关系到国家利益的贸易。所谓抵制,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更顺利地进行贸易所采取的手段。
“对!与其拉美国人一块儿走,还不如让他们留在广州作耳目。”义律终于改变了主意。
于是,英国人络绎不绝地离开广州,前往澳门。他们穿过虎门水道时,当然要咬紧嘴唇,远远地望着在销毁曾是他们所有的鸦片时所冒起的浓烟。
“等着瞧吧!”义律和所有的英国人都冲着这股浓烟,低声说。也有人大声发誓诅咒决心要报仇。
“想不到有这么大的劲头!”义律高兴地看着这些人。他心里想,“还是让美国人留下来好。”
尽管发生了这样悲惨的总撤退,但英国人并没有意志消沉,原因就是广州还有美国人。今后还有希望通过美国人,继续进行对广州的贸易。只要有希望,人就不会消沉。
义律在船上同马地臣商谈了今后的对策。“美国人已经提交了保证书,他们将获得自由贸易的权利。我们当前只能暗暗地通过他们的渠道,搞不自由的买卖。我们首先要以一年的时间为目标,研究对付的办法。”马地臣这么说。他的态度始终是冷静的。义律对这位智囊人物的沉着冷静,不得不感到敬畏。
“一年啊!”义律好似在自言自语,“是呀,太长了不行呀。不能让美国人的势力扩张得太大。”
“正是这样。尽管是暂时的,一旦形成美国人垄断对清贸易的局面,说不定大批美国商人就会从加利福尼亚涌过来。我们首先要考虑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
“哦,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得这些贪婪的家伙不来吗?”
“把这个地区弄成不稳定的状态。美国人是喜欢冒险的,但是,一谈到做买卖,恐怕还是会考虑安全问题。”
“马地臣先生,我明白了。就是说,要把这一带弄成一触即发的危险地区。”
义律来到船尾,望着周围的海面。他心里在琢磨: 把军舰从印度叫来吧!经常制造一点小冲突。这样,加利福尼亚的冒险家们就会犹豫了。不过,这不过是临时性的保卫商权的策略。要想求得问题的根本解决和争取将来的发展,恐怕还只有动用大规模的武力。一年期间,在最近一年期间……
义律带着挑衅的目光望着虎门的群山。在虎门镇口那边,一度熄灭了的鸦片的浓烟,又重新冒了起来。
“五百万元化成的烟啊!清国对此要付出更大的代价。”马地臣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跟他这么说。
“是呀。你看那烟冒得多高呀!”
3
公行总商伍绍荣和卢继光来到了虎门,报告英国人的动静。这一天恰好连维材也带着妻子来观看销毁鸦片。。 最好的txt下载网
鸦片东流(4)
海关监督予厚庵是外商工作的负责人。他因视察鸦片的销毁工作,暂时住在虎门。伍绍荣和卢继光要见海关监督,进了木栅栏里面。
“留下的夷人只有二十五个,全部是美国人。英国人撤走的意图还不清楚,正在设法探听。”他俩这么报告之后,坐在栏内的特别观看席上。这个席位正好隔着池子与连维材夫妇相对。
卢继光首先发现了连维材,扯了扯伍绍荣的袖子说:“那家伙也来了。是夫妻俩……”
伍绍荣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池子里尚未投进生石灰,还没有冒烟。连维材的样子是看清楚了,但隔得远,两人的视线没有碰到一起。不过,伍绍荣还是感到很紧张。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总觉得跟那个家伙有关系。”卢继光小声说。
“咳哟!”——伴随着这种威武的吆喝声,砍成四半的鸦片块,被不停地扔进池中。其中还夹杂着劈木箱的声音。
卢继光泄气地望着现场的情景。扔进池中的鸦片,在一分钟之前还是可以挽救公行的商品。只要实行弛禁,可以捞取大批利润。在公行的成员中,已有几家店铺面临破产倒闭的危险。这些店铺也将会因鸦片而得救。
多么可恨啊!弄到这种地步,当然是由于钦差大臣采取的措施。大臣是政治家。他提倡严禁鸦片,那也是出于他的政治信念。可是,同是商人的连维材,却与公行为敌,到处进行种种阴谋活动。这样的人是不能宽恕的!——卢继光心里想。
带着夫人来看热闹的连维材,那样子叫人感到他好似在幸灾乐祸地说:“你们看,可以成为公行救世主的鸦片,就这么付诸东流,消失到大海里去了!”
坐在卢继光旁边的伍绍荣也在考虑公行的事情。不过,他并没有把已经从手里漏掉的鸦片的利益同公行联系起来。这种已经过去的事情想它也没有用。他也跟连维材一样,感到这次销毁鸦片不是戏的结束,而是戏的开始。他感到公行灭亡的戏就要开始了。公行虽是他背负的沉重的包袱,但是,一想到要在连维材的面前来演这场灭亡的戏,他感到实在受不了。
生石灰块从四面八方投入池中。不一会儿,池上笼罩着一片白茫茫的浓烟。
栅栏的外面又响起一片欢呼声。
栅栏外面的榕树下,坐着一大堆人。他们在一边喝酒一边看热闹。“吸尽天下苍生血泪的鸦片,现在也要被大海吸走啦!”何大庚吟诗般地说。
钱江好像跟他唱和似的,卷起白色长衫的下摆,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对!中华亿万人民的千仇万恨,在这里烟消云散啦!”
“怎么样?西玲女士也来一杯?”何大庚举起酒杯跟西玲说。
是他们把西玲请到虎门来的。这些慷慨之士正在唾沫飞溅地谈论鸦片的危害和根除鸦片的办法。他们直截了当的理论和慷慨激昂的情绪,确实令人感到痛快。西玲一度也曾在这种痛快中发现了生活的意义。但是,现在她的想法不能那么简单了。“血也好,泪也好,这升起的烟中不也包含着伍绍荣的血泪吗!?”她想到这里,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伍绍荣脖子上套着锁链的形象。她刚才还看到伍绍荣带着沉痛的面孔,走进了木栅栏。
现在她想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痛苦。这个世界同在这里高呼痛快的世界不一样,是一个复杂的世界,是大多数同胞所不理解的世界。
“虽然不太清楚,但问题肯定不是在这儿拍手称快就能解决的。”尽管是漠然的,但她也感到这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开始。
鸦片东流(5)
那些慷慨之士好像是认为事情已经彻底了结了。他们兴高采烈,对着浓烟不停地拍手鼓掌。
“啊?”西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笑嘻嘻的小伙子。她踮起脚一看,果然是弟弟谊谭。西玲正想喊,小伙子已挤进人群中看不见了。
“不过,他的脸色好像还不错。”西玲朝着弟弟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
4
一个老头两手举在前面,摇摇晃晃地朝栅栏走来。他那伸出的胳膊瘦得可怕,从裤脚下露出的两条腿,也瘦得像枯树枝。尖削的下巴,瘦得皮包骨头的面颊,失神的带着泪花的眼睛,铅也似的脸色。——这样鬼魂一般的人,当时是到处可见的。人们称他们为“大烟鬼”。
这就是已变成废人的鸦片中毒者。看起来是个老头,实际年岁也许并没有那么大。据说这些人不到四十岁,脸色和身体就已经像六十岁的老头。这个“老头”显然是个大烟鬼。他抓住木栅栏,把脸挤在栅栏的缝隙里,嘴巴开始蠕动。
看热闹的人把他围了起来。大烟鬼把他的两条瘦胳膊伸进栅栏,好似不停地在哀求着什么。也许他本人自以为在叫喊着什么。但谁也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在反复嘟囔了多少次之后,突然冒出一句清晰的话:“赏赐我这个可怜的老头一块鸦片吧!……”
人们屏息敛声地看着这幅情景。各种各样的感慨掠过围观者的心头,一种凄凉的气氛笼罩着他们。四周寂静无声,连树叶被风吹动、互相摩擦的声音也能听到。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种寂静。“诸位同胞!”慷慨之士钱江站在路旁的石头上,指着那个大烟鬼,大声地说,“你们已经看到了。在广州的街头,诸位看到过多少这样可怜的人啊!那些已经没有气力出外晃悠、像死尸似的躺在破屋子里的大烟鬼,为数更多,而且越来越多。诸位的父母兄弟,不,诸位自己说不定也会很快变成这个模样;变成像这个人这样,不顾廉耻地伸出双手,向人乞求恩赐。——说什么赏给我一点鸦片吧!向谁去乞求呢?还不是去向红毛夷人?你献上国土,他们就会赏赐给你鸦片。那不就是我们中国灭亡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