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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空场子,关帝庙的对面有一户人家。林则徐带着一群幕僚,正在这家的楼上休息。他刚才一直看着饥民团强索食物、大啃馒头的情景。
“这些糟糕的家伙!最近经常来吗?”林则徐问这家的主人。主人是这个村子的一位乡绅。
“每月一两次。”
“哦,次数这么多!”
“秋、冬还要多一些。”
“这可是个大问题!”
“不过……”主人吞吞吐吐地说,“这村子里的人也这么经常到别的地方去……”
“你是说大家都互相这么干吗?”
“没有办法呀!”主人低下眼睛回答说。
这些人既不是土匪,也不是流浪汉,是外出打短工的人群。由于气候的关系,各地插秧和收割的时期不同,于是就形成了一种习惯,年轻的农民利用这个时机外出打短工。因为自己的子弟也要出远门受苦,沿途的农民最初都主动地给他们提供吃食。但后来那些以“吃四方”为职业的人也逐渐混进了这些打短工的人群。
江苏巡抚(2)
“麻烦的事呀!”林则徐小声地说。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从行李中取出了书籍。只见他打开《皇朝通典》,上面写道: 乾隆二十二年(一七五七年 )人口,一亿九千三十四万八千三百二十八人。接着他查阅了一下前年(道光十年,即一八三年)的《户部档案》,其中写道: 本年全国人口,三亿九千四百七十八万四千六百八十一人。
七十年人口增加了一倍,而耕地面积在这期间仅增加百分之十八。国民的大部分是农民。人口与耕地面积的增加不平衡,当然会影响国民的生活。
这些人“虽非乞丐之类,但自称饥民,需索饮食……”就连那些正经的流动雇工,由于生活日益困苦,在家中待不下去,也会慢慢地沦落为敲诈勒索者,很难说他们以后不会变成土匪。
饥民团的人群越走越远。那旗子上的字已经辨认不清,但还可看到那旗子在蒙蒙灰尘中上下跃动。
“拿旗子的家伙简直像个丑角!”林则徐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一个有更大野心、怀有目的的奸恶之徒来挥动旗子,马上就可能把这群人变为暴徒。危哉!危哉!
林则徐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悲惨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他很难把这种想法从内心里排除出去。
“我们出发吧!”他说道,“扬州就在眼前了,这次要趱程赶路。”
去年七月江苏遭到水灾时,林则徐赶紧运去了河南的粮食,博得了人望,人们颂扬他是“林青天”。所谓“青天”,是指清廉仁慈的官吏。
他完成运粮任务后,于十月任“河东河道总督”,去了北方,人们感到很惋惜。
今年二月,他被任命为江苏巡抚,当地的人民拍手欢呼。但他本人却借口要处理治理河道的未完事务,没有马上赴任。
不过现在不允许他再拖延了。因为英船阿美士德号已非法进入了上海港口。
他现在正趱程由山东入江苏,赶赴上海。
2
林则徐到任之前,江苏省巡抚的职务由布政使梁章钜代理。
巡抚是一省之长,掌管全省的行政、司法和军事。在巡抚的下面,“布政使”主管行政,“按察使”主管司法。
这位代理巡抚、布政使梁章钜,和方面军司令、苏松镇总兵关天培将军以及苏松太道(苏州府九县、松江府七县和太仓州四县的行政长官)吴其泰——这三个人是当前的负责官员。
关天培闷闷不乐地待在房间里。他从柜橱里取出酒壶,斟了一碗酒,一口气把它喝完了。他情绪不佳。今天已派出了兵船,把官兵部署在塘岸。但阿美士德号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畏惧。作为一个海军军人,他太了解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了。
“哼!什么‘速驱逐出境!’”他又喝了一碗酒,捋着络腮胡子恨恨地说。这位五十三岁的将军,有着一把漂亮的灰胡子。
他那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又把一碗酒灌进自己的喉咙。“要打,谁胜谁败早就注定了。”真叫人无可奈何!中央的那些要人们吝惜军费,对海防毫无理解,却动辄就命令什么“驱逐出境”,实在叫他气愤。
“六千斤的炮有十门也好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在后来的鸦片战争中,身为提督而壮烈阵亡的猛将有两个,一个是前面谈到的陈化成,另一个就是关天培(他第二年由总兵提升为提督,鸦片战争时为广东水师提督)。
陈化成心直口快,关天培性格内向。小个子陈化成显得机灵,大汉子关天培稳重,说得难听一点,给人以笨拙的感觉。陈化成有点幼稚,有时显得有点可笑;而关天培却一味地谨慎严肃,在部下的面前很少露出笑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江苏巡抚(3)
关天培发泄感情唯一的办法,就是这样在没有人的地方大碗喝酒。
“好在少穆就要到了。”他这么说着,好似在安慰自己。
少穆是林则徐的字。道光三年(一八二三)关天培当苏松游击时,林则徐是江苏省按察使。三年后关天培任太湖营水师副将,林则徐就在他的旁边主持两淮盐政。第二年关天培提升为苏松镇的总兵,至今已有五年之久;而林则徐在这期间曾两度担任江苏布政使。
他们两人之间建立了真正的友谊。心中有什么忧郁的事情,往往会想起信赖的朋友。这位朋友正从北方趱程向这里赶来。
关天培打开了窗户。夜晚的上海港出现在他的眼前,阿美士德号上特别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的眼睛发痛。这艘可恶的夷船自六月二十日(阴历五月二十二日)入港以来,已经在那里待了十天。
关天培盯视着船上的灯光。这时一位军官进来报告说:
“巡抚大人来了通知,说他已经到达扬州。”
“是么?”关将军很少流露感情,甚至被人们认为有点笨拙,但这时却十分高兴,露出满口白牙齿,笑了一笑。
3
林则徐到达了扬州。
扬州是两淮盐业的重镇,设有盐运使署。六年前林则徐曾在此地任盐运使,掌管了半年左右的盐政。
他本来应该住进他所熟悉的盐运使署,却选择了平山堂作为住宿地。平山堂是鉴真和尚曾经驻锡过的大明寺的遗址。
“有客人在等着大人。”平山堂出来迎接林则徐的僧人说道。
“噢,是翰翁吧。”
林则徐曾接到温翰的来信,要求在扬州同他作一夕之谈。而林则徐也有些事情要征询他的意见。
平山堂在乾隆元年(一七三六)重建时,在堂的西面建造了庭园。庭园里一片青翠葱绿。人们曾赞扬“扬州芍药甲天下,载于旧谱者,多至三十九种”。而这些芍药现在已经凋谢了。《浮生六记》中叙述平山堂说:“虽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点缀天然。”点缀天然的意思,并不是模仿自然,而是说在自然之中点缀进人工创造的东西。盐运使署里也有庭园,但林则徐不满意那里的自然气氛,却喜欢平山堂带有人工创造的美。庭园里的石头确实是从洞庭湖运来的,但石头的布置绝不像是原来就生长在那儿的。那些渗透了搬运工人汗水的岩石,本身就好似表明它们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人工创造的结果。林则徐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在平山堂的一间屋子里,温翰早就在那里等着。
“抚台(对巡抚的尊称)越来越精神了。”
“这么说,翰翁也好似突然增添了银丝,尤其是您那眉毛。”
“那是老朽的表现嘛。”
“不,绝不是这样。”
“我想问一问,这次夷船来到上海,抚台将作何处置?”
“您看应当作何处置?”
温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最好是不要去。在夷船走后才去赴任。抚台可以逃脱一半责任。”
“这么说,翰翁是来劝阻我赴任的啰?”
“是的。”
“夷船的到来,翰翁今年年初就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
“翰翁,您真是个可怕的人物啊!”林则徐这么说着,想笑一笑,但内心里有什么东西把这种笑的冲动压了下去。
这可不是好笑的事情啊!
林则徐初次见到温翰是在二十年前。地点是在北京。准确的年份是嘉庆十六年(一八一一年),即全国英才参加三年一度的会试而齐集北京的那一年。
当时林则徐二十七岁,已是具有参加会试资格的“举人”,在那一年的春天踊跃地来到了北京。他是福建省福州府侯官县人。他上京之后,同乡们都跑到他的宿舍里来鼓励和慰问。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江苏巡抚(4)
会试一及格就是“进士”。进士是从上万名府试、院试、乡试三级考试都及格的应试者中选出来的,名额只有二百人左右,而且三年才选一次,可见进士是很有权威的。
进士就是未来的大官。在京的同乡们拜访、慰问有希望的应试者,实际上等于是一种预先订货。这些人都有着某种欲求,而温翰却没有。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总算见到了我所要寻找的人。”
林则徐这一年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同样是进士及第,能进翰林院的是特别挑选的英才。
在当时的政界,贿赂起着很大的作用。林家虽属于富裕阶层,但最好还是拥有大量的政治活动资金。乡绅们向他提供了政治活动资金,当然指望能得到相应的报酬,获得各种利权。而温翰却似乎根本不期待什么。二十年过去了。温翰没有提出任何一点要求,没有对任何事情进行过干预。勉强称得上是干预的建议只提过两次。
一次是在道光二年(一八二二年)林则徐被任命为江苏淮海道(淮安府和扬州府海州的行政长官)的时候,温翰派出急使,建议他推迟赴任。原因是通过另外的渠道,活动到了盐运使的官职,这项任命已经基本决定。“道”是正四品官,“盐运使”是从三品官。
从那次到现在又过了十个年头。
林则徐已被任命为江苏巡抚,而温翰却一直建议他尽量推延赴任的时间。从温翰的语气来看,这项措施似乎是由于他事先已了解阿美士德号的来航,不愿让自己宝贵的棋子卷进这场骚乱。
象棋的棋子!——二十年只提过两次建议,而林则徐却感觉到自己是象棋的棋子。“可怕的翰翁!”这是他真实的感觉。但他中进士时,并不感到温翰的可怕。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儿奇怪,只提供政治活动资金,却不提任何要求”。
这种“不提任何要求”的态度,却越来越增加了他的压力。两三年后,他推测“可能是放长线钓大鱼”。过了五六年,他感到温翰“真有耐心”。七八年之后,他才逐渐感到温翰可怕了。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
林则徐早就认识温翰的主人连维材。三年前,林则徐因父亲去世回乡服丧的时候,曾经同他多次见面。当时他就意识到连维材的身上有着某种奇特的东西。他感到连维材跟自己很相似。年岁大体相仿,严肃的面孔也有某种相似。但相似的还不仅是这些。
“对!”林则徐意识到了,“看来我们都同样是象棋的棋子!”他不觉微笑起来,而连维材的脸上也露出微笑。当时林则徐感到对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假定说我是‘车’,这位连维材大概就是‘炮’吧!”按日本的将棋来说,那就是“飞车”和“角行”将棋是日本的一种棋。飞车和角行是将棋棋子的名称。。
这两颗棋子都很厉害,但所起的作用却完全不同——就好像政界和工商界那样。把它们很好地配合起来加以运用,一定会发挥可怕的破坏力量。
4
挪动棋子的手!——林则徐看了看温翰的手指头。
他在温翰的面前,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
“我记得初次见到翰翁的时候,您曾说过我是您所要寻找的人。既然已经让您给寻找到了,总该对我有什么期待吧?”
“当然有。”
“可是,翰翁从来没有说过呀。”
“那么,我现在就说吧。”温翰淡淡地应答说。他就要说出二十年来一贯支持林则徐的原因,但他并没有正襟危坐,改变他刚才随便的态度。
江苏巡抚(5)
林则徐也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视线转向庭园。屋子朝西的门敞开着,从那里可以看到平山堂庭园的一部分。园中有一块太湖石,它的形状就好似一条张口朝天的龙,穿孔的地方相当于龙的眼睛。
林则徐凝视着龙的眼睛。
“我期待于您的是……”温翰就在他面前说话,可是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这声音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凡是您真正想干的事,不论是什么事,我希望您能拿出全部精力,果断地去干。如此而已,没有别的了。”
“听起来这似乎是很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