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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是呀,你可以想象出来,她的男人是从后门进出的。”
“那么,那个男人是穆彰阿吗?”
“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他头上蒙了一块青布。”
“那么你怎么知道是枢相(军机大臣)呢?”
“这是我的推测。”
“你的推测一向有道理,这是大家公认的。不过……”
“你听着嘛!这男人不会是昌安药铺的老板。那位老板我很了解。他叫藩耕时,跟大老婆、小老婆一块儿住在店堂后面的房里。这都是公开的。即使他再娶一个小老婆,也不会特别让她分居在后面。”
“这话有道理。不过……”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账房先生。不过,这家伙不可能干出在老板家的后面养女人的事。”
“除了账房先生外,不是还有一个什么医生在他家里吃闲饭吗。这是个怪人,谁请也不去,即使找上门来,要不是很有来头的人,他也不给看病。”
“我起初也曾想过会不会是这个装模作样的医生。不过,这个医生——名叫温超光,已经上了年纪,还是独身。如果他有了妾,会把妾放在自己的身边。不是把妾叫过来,就是自己搬过去,二者必居其一。因为他自己现在还住在别人家里,受别人照顾。”
“有道理。那么……”定庵焦急地看着吴钟世。
正阳门外(5)
“这时我想起一件事: 从十来年前开始,穆彰阿就为了治疗胃病,经常来昌安药铺找这位食客先生。”
“嗯。这事我也听说过。”
“宫廷方面有的是名医。凭他的身份地位,只要一叫,哪个医生不会摇着尾巴跑去?可是他却偏偏来找这个不出诊的怪医生。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名堂。”
“也许他是个有能耐的名医吧。”
“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吧?”定庵紧握着的拳头直发颤,但吴钟世并没理会他,继续说:“你跟默琴相好,当然知道她是别人的爱妾。不过,对手既然是穆彰阿,我觉得你还是有点思想准备为妙。……我这么跟你说,有点不好吧?”
“不,我很感激。”定庵垂下了头。
“话就说到这儿吧。”吴钟世转了话题,“不知林巡抚到什么地方了。那艘英国船肯定要停靠上海,不应当让他受牵累啊。”
这个话题现在已引不起定庵的兴趣。他说了一声:“我要走了。打扰你啦!”说完就像逃跑似地离开了。
“唉……”吴钟世目送着定庵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4
透过淡绿色丝绢的帷帘,隐约看到一张朱漆的双人床。缀锦的椅袱(椅套)甩在猩猩绯的地毯上。天气热,直接坐在紫檀椅子上更舒适些。
男人的一只脚搭在楠木脚踏上。鞋子已经脱掉,光着脚板。在脱下的鞋子旁边,放着一块卷成一团的青布。男人穿着一件轻便的白色长衣,胸口裸露在外面,一个劲地扇着扇子。
军机大臣穆彰阿舒舒服服地在休息。
“要是在家里,一定会有人来给我扇扇子的。”他这么说。
“那我来……”默琴慌忙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孔雀羽毛做的扇子。
“不,不用你扇。在家里仆人服侍我,在这里我要侍候你。”
默琴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下扇子,坐了下来。
穆彰阿的脸又长又扁,吊着两颗略带浮肿的细长眼睛。这是典型的满族人的面孔。他已经五十多岁,但那结实的骨架、高大的身躯仍不显得衰老。
现在就是他在操纵着清国的政治。
他的情绪好像很不错,斜躺着身子,一只胳膊肘撑在旁边的桌子上。那是一张朱漆的书桌。桌子上放着几本书。
军机大臣懒洋洋地拿起其中的一本。“嚯!《内训》?!哈哈哈!”他好像十分有趣似地大笑起来。他的嘴巴虽然张着,但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鼻孔出来的。
《内训》和《女论语》、《女诫》、《女范捷录》合称“女四书”,是妇女道德修养的教科书。默琴听到男人的笑声,感到自己的身子在抽缩。她心里想: 大概是侍妾的房间配上“女四书”,叫穆彰阿感到好笑吧。
“热吧?”穆彰阿的眼睛盯着默琴,手仍在翻弄桌上的书。
默琴叫他的视线一盯视,感到整个身子都僵直了。
“下一本该是《贤媛诗》了吧?”穆彰阿用眼梢瞟了一眼书名。那是一本汇集女诗人作品的诗集。
默琴更加紧张起来,注视着男人的手。更加可怕的是穆彰阿会不会马上打开书桌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她的习作诗,而且诗稿上还有龚定庵用朱笔为她修改的字迹。如果穆彰阿要问这是谁修改的,那将怎么回答好呢?默琴想到这里,心就怦怦地猛烈跳动起来。她还只有十九岁啊!
“我说,……”她心里祈求着男人的手指头不要挨那个抽屉,问道,“您什么时候去热河呀?”
“顾不上去热河啦。”男人用他那细长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脸。
北京一到夏天就热得厉害,按照惯例,朝廷要到热河的行宫去避暑。。 最好的txt下载网
正阳门外(6)
默琴低着头,用眼梢担心地瞅着男人的手指头。手指头正在桌沿上。
“那为什么呀?”她这么问道,好似要用自己的问话来阻止男人的手。
“嚯,……”也许是她的祈求起了作用,男人的手指头离开了桌子。“你问为什么,这可是头一遭的新鲜事儿。我觉得你的性格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很少说话;特别是听了别人的话,从来没有问过一个为什么。”
默琴满脸通红。
“是你妹妹的性格传染给你了吧?清琴可是个爱打听新鲜事的丫头。”
这时清琴端了一个盘子走进来。盘子里放着两碗冰镇梅浆。这是北京夏天的清凉饮料。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穆彰阿笑着说。
“说我什么呀?”清琴问道。
“啊呀呀,正说你就是一个爱打听事情的丫头。”
“大人也喜欢打听事情呀。”清琴反扑过去。
“哈哈,好厉害。不过,我打听事情是为了工作。不熟悉下情,就不能搞政治。”穆彰阿喝了一口梅浆,接着说:“你姐姐不爱打听事情,刚才却破例地问了我一件事情。”
“问了什么事情呀?”清琴看了看姐姐的脸,又看了看军机大臣的脸。
“问我为什么不去避暑。”
“清琴我也想问一问哩。”
“原因很简单嘛,因为皇上要求雨。不过,默琴居然打听起事情来了,这可是个不寻常的事儿。我不知道是你的性格传染给了她,还是希望我快快去热河?是不是有了相好的男人,我变成了一个障碍物呀?”
默琴脸色变得苍白。不过,这时清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吸引了军机大臣的注意力。
“姐姐,你真的有了……?嘻嘻嘻!”这确实是天真的笑声。
默琴对这个妹妹感到可怕起来。她心里想:“这丫头明明知道我和定庵先生的关系……”
妹妹天真无邪的笑声,把军机大臣胸中刚产生的一点疑团刮到了九霄云外。
5
龚定庵在默琴家的前面站立了好一会儿。黄色的布条若无其事地挂在门旁。
定庵想到默琴白皙的肌肤,想到她长长的睫毛,想到她的呼吸——这一切现时正在这座屋子里遭受一个满族大臣的蹂躏。
他常常变成一种虚脱的状态,在自己的心中描绘那些生动的情景。现在在他的心中也出现了默琴埋在鞑虏胸前的面孔。她经常用双手掩住自己白皙的面孔——真是掩面面如玉,点点红泪痕!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幻影也消失了。他小跑着离开了默琴的门前。
一走上大街,周围突然喧嚣起来。这一带是正阳门外的繁华区。尘土滚滚的大街两旁,各种各样的商店鳞次栉比,一堆一堆的人群围聚在各种店铺的前面。
这里有许多银号,旁边就有一座宏伟的银号会馆。两只鸽子掠过会馆的青瓦屋顶,飞上了晴朗的天空。银号会馆每天都要规定银子的价格。围聚在这儿的商人们都利用传信鸽把银子的时价尽快地报告给自己的商店。
“这里有生活。我的愿望不就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世界,来对它进行改革吗!?”定庵心里这么想。
这是什么样的人群啊!人越来越多,却一天比一天穷困。各地的饥民已处于暴动的前夕。英国船正违禁北航。而统治者——那些异民族的高官贵人们却拿不出任何对策。
对默琴的想念,一下子变成这种政治感慨,确实有点不合乎情理。
他具有一种异常的多愁善感的性格,一碰到什么事情,立即陷入一种失神落魄的状态。他往往一味地用意志和理智来压抑他那过于丰富的情感。在他的身上,一种可以称之为幻想的诗魂同对当前现实的关心交织在一起。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正阳门外(7)
龚定庵就是这样一个人物。穆彰阿一直在跟默琴的妹妹说话。默琴默默地听着。
清琴是个爱打听的姑娘,尤其喜欢打听宫廷里的事情。军机大臣对宫廷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竟然有个家伙认为老天不下雨是他的罪过,提出了辞职。莫非他是雨神的亲戚?”军机大臣在妾宅里悠闲自在地跟姑娘谈起这些有趣的怪事。
“这位雨神的亲戚是谁呀?”
“是富俊这个死脑筋的家伙。辞职当然没有批准。”
“是富俊大人?是那个大学士吗?”
“就是他。”
“大学士辞职,也要由军机大臣来批准吗?”
“重大的事情都要由我们来决定。”
从官制上来说,内阁大学士是最高的辅政官,当然是正一品。不过,大学士这个官职已逐渐变为单纯的荣誉职,掌握实权的是经常在皇帝身边的军机大臣。
穆彰阿作了这样的说明,清琴的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神色。这个十五岁少女的好奇心展翅飞翔起来了。
“一位叫王鼎的军机大臣,是什么样的人呢?他可很有人望啊!”
“王鼎?说他很有人望,是在隔壁不定庵的那帮人中吧!”
“是呀。”
“光是隔壁那帮家伙并不代表老百姓。得啦,不谈这些了。最近隔壁有什么人出入吗?”
清琴掰着手指头说出邻居家常来的客人的名字。说到龚定庵的名字时,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穆彰阿一一地点着头,低声地说:“嗯,都是公羊学派的家伙!”
主人吴钟世是公羊学者刘逢禄的门生。由于这种关系,在不定庵俱乐部出入的,大多是同一学派——公羊学派的人。
他们谈论的不是古代圣人的遗德,而是现实的政治。例如怎样才能控制银价上涨,禁止鸦片的具体方法,以及恢复盐业的方案和治理黄河论等。要叫穆彰阿来说,这些都应该是军机大臣所关心的事。
“这些讨厌的麻雀!”穆彰阿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很讨厌。
“好啦,”他对清琴说,“你可以走啦!”
“是!”清琴调皮地伸了伸舌头,然后朝姐姐看了看。
默琴仍然低着头。
6
龚定庵离开后,吴钟世有点放心不下。因为定庵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
“对默琴男人的推测,恐怕还是不说为好吧?”他心里这么想。一种责任感驱使他尾随定庵追了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定庵茫然地站在邻家的门前。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了,这家伙恐怕到死也会迷惑吧!”吴钟世把身子紧贴在墙上,注视着定庵。
定庵终于迈步走开了。
钟世悄悄地尾随在后面,来到了正阳门外的商店区。
街上挂着许多各种各样的商店的牌子。据说南方挂的大多是招牌(带字的牌子),北方大多是幌子(带画的牌子)。这大概是因为外来的征服者主要住在皇城的周围,最初他们不认识汉字,挂上象征商品的带画的牌子,好让他们明白哪个商店卖什么东西。
鞋铺的门前挂着一个鞋子形状的大幌子,铁匠铺挂着一个风箱。正阳门外的那许多银号,都是把用线串在一起的铜钱的模型作为标记。
从定庵张望着两边的商店和人群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已经从激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
“可以放心了。这家伙是个奇才,可也真叫人担心。”钟世这么想着。定庵已经朝西边走去,他可以不必跟踪他了。沿着正阳门外的大街一直往西走可到宣武门。定庵的家就在宣武门外的斜街。他跟妻子和三个孩子住在那里。
定庵二十九岁时写过两首诗,叫《因忆两首》。其中一首就是回忆斜街的。他的父亲暗斋是嘉庆元年(一七九六)进士,授礼部主事,住在北京。定庵当时五岁。下面的诗注明是写八岁时的回忆,可见他住在斜街的时间是很长的。
正阳门外(8)
因忆斜街宅,情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