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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童再复述一遍,又去见李南就回去了。回到曹家,李单问了,他一五一十的说了,还把那十两银子也拿出来了。李单看着银子,再把张宪薇的话在心里念了几遍,心里一片温暖。
一个少年快步进来,看到李单在书桌前发呆,笑道:“这是怎么了?昨天徐先生说的那个你写了吗?让我瞧瞧。”不等李单答,伸手就把他面前的纸拿去了。
书童出去倒茶,李单起来给那个少爷让座,“五爷。”
这人是曹家五爷,曹老爷最小的一个儿子,今年刚十二岁的曹子学。从小就聪明绝顶,九岁时就参加了童生试,之后本来想一路考进殿试,可惜乡试不中。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拿着李单的策论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一向心高气傲,三岁时就开蒙了,五岁时能跟曹家的清客对对子,还能对出别人对不上的好对子。九岁时上场,本来有雄心考个状元,光耀门楣,结果到了乡试就落地了。
如果是个寒门学子,还可以吵吵两声官官相护,可他偏偏是曹家人,当年乡试的主考官还是曹老爷的门生,在他开考前还特地请他过去点拨了一番,本来小小的乡试他没看在眼里,到头来却一败涂地。
曹子学灰溜溜的回家后,半年没出门见人。当年他才九岁,虽然家里人还说他是个孩子,可他自己不信。今年本来打算再次上场,发誓雪耻。可是曹家却突然来了李单,还是曹老爷亲自请回来。
曹子学自负聪明,对长他三岁的李单并没有看在眼里。可是头一次做策论,徐先生却点评了李单的,没看他的。
要说徐先生是曹家的清客,应该向着他。曹子学憋着一股劲,开始跟李单比起来了。比着谁起得早,谁睡得晚,谁看的书多,谁背得快。这些都没什么,重点还是写出来的文章。
昨天徐先生又布置下了一篇功课,让他们就‘衣食足而后知荣辱’写一篇文章,三天后交出来。
曹子学熬夜写好了,今天就来看李单的。
可是差距太明显了。就算他再怎么自负,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李单写得好。
李单写的是百姓能穿暖,能吃饱饭之后,才会兴百工,读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研究学问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报效国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朝廷有了更多的能人志士,皇帝就能有更多的能人可用,政治清明,天灾人祸越来越少,百姓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循环往复,一切就越变越好。
而曹子学写的是像是曹家这样读书的人家,才能明白礼节,这些礼节可以从他们的穿著和吃的饭上看出来。相反,不读书,没有官做的百姓就没有这样的认识,他们就没有礼节,当然也不可能认识到书中所教化的何为荣,何为辱。
他举了两个例子。一个是曹老爷,在以前他写文章和对对子时,总是习惯说一说曹老爷和曹太太。曹老爷在他口中是个完人,曹太太在他口中是个观音菩萨一样的慈悲人,连家里的下人都这样想,那些下人都这么说。
他详细的写了曹老爷一年四季穿什么衣服,戴什么佩饰,说了曹老爷在见什么样的客人时会有什么样的装扮。这就代表了面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礼节。
家里的吃食,每一顿,每一季都有不同的变化,自家人还是待客,是曹老爷和曹太太一起吃,还是他们几个小辈一起吃都不一样,轮到过年过节,家中有祭祀就更不一样了。这也是礼。
而这些,外面的下等人当然是不会的。
他又举了另一个例子做为参照。就是他在路边看到的乞丐。那些乞丐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捡食垃圾,露宿山野。
这些就是不知礼,他们没有读书,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行为是不对的。
这便他文章里的一荣和一辱。
曹子学在写完后,感觉自己写得相当不错。他更想知道李单怎么写的,可是在看过李单的文章后,他只恨不得把自己的文章撕掉!
李单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坏,书童躲在角落,生怕这个大少爷发火,他们这是住在别人家,可不像住在李家那么自在,要是这位大少爷发火,说不定他们少爷的前程就坏了。
“五爷,请用茶。”李单把茶递到他手上,顺便把他的文章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曹子学怒气冲冲的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放下茶杯走了。
等他走后,书童过来担心的问:“大爷,这不会有事吧?”
李单摇摇头,拿着被曹子学捏皱的纸回到书桌前,决定把文章再抄一遍。至于曹子学,他倒是不担心。这个男孩只是一时受不了挫折,却不是一个会背地里报复的小人。这位曹少爷只会回去后更加发奋,这也正是曹老爷请他来的第二个原因。
“没事,”他说,“你去厨房端饭吧,再请灶上留一个火,晚上我可能会需要一份宵夜。”
书童从柜子里拿了几十个钱,说:“不如我去外面买一些点心回来,咱们住在别人家,还是别麻烦他们了。”
李单一怔,点头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里到底不是自己家。去吧,宵夜我吃点心就行。”
第 21 章
秋去冬天,天慢慢变冷了。
张宪薇把赵氏叫来,商量着给家里人做冬衣的事。今天虽然家里要守孝,所以不过年,可是亲戚家的年礼还是要事先备好提前送过去。
她叫赵氏来就是让她准备送回赵家的东西。“送些什么,你自己置办吧。多给家里人预备些能够用得着的,你娘不是总是咳嗽吗?上一次家里买了不少上好的川贝,我这里给你娘留了两斤。你送回去,这个东西和红梨一起熬着吃,对你娘那个病是最好的。”
川贝是上次朱锦儿着凉,她一病总比平常人重上几分。家里就买了不少各种的药材,张宪薇见川贝好用,家里人也能吃,就特地多买了些。
良缘拿过来两个纸包,放在赵氏旁边的桌上。张宪薇又拿了十两银子,两匹花缎给她。赵氏要推,她道:“银子不多,只是想着你偶尔也有不趁手的时候。花缎咱们家最近都用不上,白放着可惜了。最近你也受了不少累,就当是我的心意吧。”
赵氏这才收了。
等她走了,良缘收拾茶杯点心时说:“希望大奶奶别跟那边的人学,不然多少银子都喂了狗。”
张宪薇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说:“这也是说不准的。”
良缘听了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小声说:“太太看出什么来了?”
“那倒没有。”她摇头说,“我只是这么想。要说以前,我待那边的如何?”
良缘不说话了。她拍掉手上的点心渣,“待人再好,也要人家领情才行。不然,就是真的把心肝都掏出来了也没用。”何况赵氏到底是李克的妻子,她待她再真心,也敌不住她向着李克那边。
“行了,不说了。让人摆饭,去叫那两个小的进来,该吃饭了。”张宪薇道。
良缘去隔壁屋里把李南和贞儿叫到这边来,自从李单去了曹家,大半个月了都没回来过一次。他是去陪太子读书,曹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不说李单不肯多麻烦人家,就是张宪薇也不会为了李南想哥哥就常常叫他回来。
读书是正事,她只能常常让人送衣服和银子进去。
李南见不着哥哥,就重新跟贞儿一起玩。这次,贞儿不像上回那样跟他一起看她的漂亮手帕、珠钗,她已经学会跟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不能让人家一直迁就她。
现在他们常常一起下棋,要么就是对对子。张宪薇怕他们总在屋里玩会憋坏了,让良缘的小儿子虎儿隔几天就进来一回,陪着这两个孩子跑一跑,闹一闹。
不过贞儿渐渐大了,再让她跟着男孩子似的玩尿泥、抓虫子就不合适了。张宪薇教她踢毽子,柔萍和柔筝这几个丫头也都是会踢毽子的,贞儿跟着她们玩几回就有兴致了,比着看谁踢得好。
张宪薇踢给贞儿看,她以前也是踢毽子的高手,能不歇气的一口气踢一百多个,现在虽然很长时间不踢了,踢起来依然又快又好看。
贞儿第一回看见时,惊讶的嘴巴都张大了。她从没看到娘是这样的,缠着张宪薇给她踢了一下午,就为了看毽子飞上飞下的样子。后来她就迷上了,跟丫头们比着踢,看谁踢得多。
两个孩子在屋里玩一会儿,张宪薇就让丫头领他们出去玩一会儿,踢踢毽子,跑一跑。
良缘把李南和贞儿领过来,他们三个一起吃了午饭,再看着两个小的睡午觉。到了下午,做冬衣量尺寸的裁缝婆子就来了。
李南和贞儿都长个子了,贞儿高个半寸,两人背对背比身高时,她就一直在笑,然后就让李南叫她‘姐姐’。轮起年龄,还是李南大贞儿一个多月,可是他刚到燕城的时候,张宪薇叫他‘南儿’,贞儿也跟着叫‘南儿’。
想教她喊‘哥哥’,可张宪薇看到每次贞儿喊李南‘哥哥’,李南都有点不快。仔细一想也明白,他的年纪虽然小,但是在渑城薛氏的床前,肯定也教过他,等他到了燕城就要管张宪薇喊‘娘’,以后就要认别人当爹娘,把别人家当自己家。
这样,他跟李单就不是兄弟了。
李南别扭着,张宪薇就不管贞儿了,结果贞儿就一直叫‘南儿’。
现在李单和李南在这个家里越来越自然了,贞儿也有隐隐约约的感觉。她现在再让李南喊她‘姐姐’,李南先是憋红了脸,然后就蹦出来一句:“我是你哥哥!”然后就小心翼翼的看张宪薇。
张宪薇笑着看他,全是鼓励之意。
李南就鼓气勇气让贞儿喊哥哥了,可是贞儿没那么听话,她说:“我比你高,我才是姐姐。”
裁缝婆子量完尺寸就走了,张宪薇给两个孩子做了新的斗篷,李南的用蓝色缎面的,贞儿的用淡黄色缎面的。改天还要让李单回来一趟,他也需要量尺寸裁衣服。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南和贞儿还在争该管谁叫哥哥还是姐姐。吃完了饭,李南用下棋赢了贞儿,再用对对子赢了她,最后比背书也比她背得多,终于让贞儿心甘情愿的喊他‘哥哥’了。
李显半途回来了,刚好看到两个小的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下棋,下完了棋又比对子,比完了又站在张宪薇面前比背书。他坐在旁边,良缘把饭摆好了都不出去,让端到里屋来边看边吃。
看到贞儿认真的施了一礼,对李南喊:“哥哥。”,李南也回施一礼,板着小脸喊,“妹妹。”时,李显捧着茶笑道,“这两个孩子,这是在干什么?”
张宪薇刚才一直没理他,虽然是打着不想打扰孩子的旗号。现在既然孩子都比完了,他也开口了,她自然也要接话。
“小孩子玩的时候也认真的很呢。”她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显看着贞儿和李南笑得很轻松,一听这个就叹气了。张宪薇让良缘把孩子们领走,再摆出一副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来。
“准备收账了,有几家说要以货抵账。”李显说。
李家有两间铺子,一间叫兴隆记,位于南街。南街多数都是有钱人家,在那里开的店卖的都是些好东西,不常见的东西。李家兴隆记卖的就是南货,不算最稀罕的,但也有一些名气。
另一间叫升旺记,在北城边上,卖的是李家田庄上送来的农货。有米有面,有麦种有菜种,有锄头和箩筐。
两家店铺都不错。兴隆记位置好,东西好,卖得上价。升旺记东西便宜,卖得多,又来自自家的田庄。
每逢年前,都是各家收账的时候。遇上大买主时,总要赊账。兴隆记常常遇上大买主,升旺记也有大笔采买麦种和菜种的人。
遇上赊账的,多数都有人情在,要么就是不知道跟哪位大人有牵扯。李家不能硬要账,免得坏了情份,所以多数半买半送,账能收回来八成就是烧高香的事了。
以货抵账也是常有的,只是这货一般都是对方自己家的店铺里卖不出去的积货。就算他按进价抵,或者打个折扣,可是再过两个月就该过年了,一过年就要到三月才有生意做。这就等于那些抵进来的货要占上数月的库房,还未必能卖得出去。
李显当然是不想以货抵账的,不过既然人家开了口,他怎么着也要收下一部分。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能不跟别人起冲突是最好的。何况敢开口的,当然就有把握李家会收下。
张宪薇没有说话,以前她还跟他商量过店铺的事,不过自从李克成亲以后,店铺的事都是他们父子两个商量了。
屋里一片安静。
李显喝干了茶,再喝没有了,他一怔,张宪薇就提起旁边的茶壶再给他倒满,说:“也该开始准备年货了。咱们家里不过年,可不能耽误了别人家。”
李显点头:“这个你和赵氏看着办吧,账上的银子还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