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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太子显离京时还是个年轻人，而今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成了个老头儿了。”
“当年，韦氏皇后去西林寺烧香我见过一跟，真是天仙下凡，而今看去，成了干巴巴的老太婆了……”
李显和韦娘当然听不到这些议论，不过，即使听到，也不在意，因为他们的心里想着另外的事。
他们都想到儿子重润，算来，已快二十了，怎么今天迎接的人群中没有他？他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今天谁不来都可以，他不该不来。难道他生病了，或者有什么要紧事？他们不好问。
李显除了想儿子重润，还想到女儿泰儿，她是重润的异母妹，比重润只小半岁，按皇室十五岁就可以嫁人的规矩，她应该有孩子了。她和她丈夫，今天也是该来的，怎么没来？
裹儿和宁宁，她们穿戴一新，同乘在一顶大轿里，心里比那欢快的锣鼓声还欢快。她们从未见到过如此热闹的街市，满街的人都向她们投来善意的笑，有的还向她们招手致意。而当轿子走过长长的街道，翻过一座桥，走到一座高大城门楼前停下，她们在几个小宫女搀扶下出了轿，走进辉煌的宫殿时，感到既新鲜又熟悉。新鲜的是她们头一次置身于皇宫之中，熟悉的是那皇宫的形状、布局、陈设，以及色彩，都是妈妈不止一次给她们讲过的。她们的一致结论是：“就像妈妈讲的一模一样。”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一章 宫中第一天（3）
当晚，李显一家被安排在西内苑的一个院落里。第二天，一家人去朝拜大周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武则天。
“奶奶的名字怎么这么一长串？”不懂事的宁宁问妈妈。
“小孩家，少管大人的事，只管记住背下来就是。”妈妈有几分不高兴地说。
接见在高大巍峨的含元殿里进行。裹儿跟在爸爸妈妈身后，一步步踏上大殿的石梯时，突然响起“宣庐陵王偕家人进殿”的尖细叫声，把裹儿吓得心里一惊，身旁的妹妹吓得伸过手紧紧抱住妈妈的大腿。
跨进大殿，远远地跪下，跟着父母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嫩嫩的脆脆的两个女孩的声音特别响亮悦耳，听得武则天心里很受用。
跪拜之后，一家人—排站在那里回答女皇的问话，都是一些家常话，问一句，李显回答一句。
高坐在御椅上的女皇望着头发胡子花自的儿子李显和同样头发花白脸上爬了不少皱纹的韦氏，不觉摸摸自己掉在下巴上的那团肉。老了，都老了。她不无感慨地问：
“显儿，今年你四十几了？”
“陛下，儿臣今年四十五。”
“你呢，韦氏？”
“陛下，臣妾小庐陵王殿下五岁，四十整了。”
女皇还记得，就在那年太平公主出嫁后几天，太子显就纳韦娘为妃，两件喜事前后操办，好不热闹。那时的韦氏，美丽得让人嫉妒。而今，竟变成了小老太婆了，女皇看见韦氏身后的女孩，个子跟韦氏差不多高，想来是那个半道上生的裹儿了。她问：
“你身后是那个去房州路上生的裹儿吗？”
“是，陛下。”韦娘回答后忙低声对裹儿说：“还不快去给祖母陛下请安。”
裹儿听了，赶快上前一步，向御座跪下叩头说：“向奶奶陛下请安，祝奶奶陛下万寿无疆。”
“来，上来让奶奶看看。”武则天今天心情很好，想跟这家人多说几句。
裹儿快步走上御座前的方台，走拢御座后，又跪下给女皇磕头，然后站起来，低头看着奶奶那双绣得金光闪闪的鞋。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啊，长得真好看，跟你妈年轻时一样。今年多大了？”
“奶奶陛下，孙女儿今年十四了。”
“真是花样的年纪呀！把手伸过来让奶奶拉拉。”
裹儿胆怯地把手伸出去，立即被一双又肥又细嫩的手紧紧攥住。
“手也不错，怪细嫩的，就是太瘦了一些。”女皇边摸边看，“怎么，手上还有伤疤？”
“奶奶陛下，那是孙女爬树扳枯树枝桠被树枝划破的。”
“扳枯树枝干什么？”
“烧呀，做饭烧水，冬天烤火，都要烧。”
啊，那你还真能干。”
听了奶奶陛下表扬，裹儿止不住接着往下说：“我还会绣花、做鞋、烧锅做饭，读书认字呢。”
“真有出息，这些事我年轻时都做过。”
武则天两手不断揉搓着裹儿的手，看着，好像在想什么。忽然，她掉过头去喊道：
“王伏胜。”
“奴才在。”王伏胜从御座后走出来，躬身听吩咐。
“你记住通知御膳房，就说朕说了，给庐陵王一家的伙食提一个等级，让他们一家吃饱吃好。看把孩子瘦的……”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王伏胜回罢话，复又退到御座后。
“婉儿。”武则天又喊道。
“奴婢在。”上官婉儿从御座的另一面走出来，面向女皇躬身而立。
“你带上裹儿去后宫库里，好东西任她选。”
“是。”婉儿应着。
裹儿听了，赶快给女皇跪下叩头说：
“谢奶奶陛下。我帮妹妹选两件可以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十一章 宫中第一天（4）
“可以可以，这丫头心眼还好，还能想到妹妹。你去，快随上官姑姑去。”
裹儿随上官婉儿走后，武则天想多问几句闲话。只是问三句，李显夫妇回答不出一句，低着头站在殿下，像两段木头。还有那个小女孩，躲在她妈妈身后，闪着一双小跟睛，胆怯地偷望着御座。
一阵沉默后，武则天对李显说：
“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好好体息几天，把身体恢复好。至于回来后干什么，朕自会安排。好，你们回西内苑去吧……”
刚踏进西内苑的小院，韦娘就与李显吵起来。韦娘先质问：
“我问你，昨晚说得好好的，叫你今天见到母皇时问她重润在哪儿，你为何不问？”
“我，我一直想问，就是没找到机会。”李显回答。
“今天那么多机会，还没机会？”
“刚刚才回来，问得不好，母皇会生气。”
“那是你的儿子，是她的孙子，问问就会生气？”
实在再没借口了，李显只得说：“你忘了，我就是在含元殿说错了那句话才被贬流放的，见到那地方，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了……”
夫妻俩斗气斗到半下午，直到裹儿回来。
裹儿今天满载而归，两个小宫女提着两个大包袱，里面全是裹儿从宫里内库选来的稀罕物件，有外国进贡的琉璃灯、象牙球、龙涎香，有产自东海的红珊瑚、紫贝壳、蓝珍珠，还有各种各样的上好绸缎、珍贵皮毛、金银首饰、字画古玩，等等，展览似的摆满了一屋。然后，裹儿对着一家人骄傲地说：
“库里东西可多了，我只选了这么些，爸、妈、妹妹，你们看上什么随便选……”
李显、韦娘有了几分兴奋，围着那些奇珍异宝转来转去，这样拿来看看，那样取来瞧瞧，有几样小玩艺儿，还是当年他们当皇帝皇后时外国的贡品，如今见了，分外亲切，爱不释手。
可是小妹宁宁却对满屋的珍宝不感兴趣，她看上的是姐姐脚上那双鞋。
“姐姐，你这双鞋好漂亮啊！”宁宁赞美道。
这么一说，把李显和韦娘的目光也吸引到了裹儿脚下。
果然是双不平常的鞋：鞋面，用红色软皮制成，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的花，每朵花中间嵌有一颗闪闪发亮的宝石。沿鞋帮，大大小小有几十颗；高高的鞋底四周绣有一圈水的波浪，还有几朵浪花在跳跃，穿着它，好像在水中行走。这还不算，待韦娘把裹儿的裙子一翻，露出高筒绣花钻石软皮靴的全貌：长长的筒上绣着凤凰，展翅欲飞。围着凤凰，还绣有许多小鸟，一个个活灵活现，组成一幅百鸟朝风图。所有鸟的眼珠，都用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宝石镶嵌，随着裹儿的走动，一闪一闪的，像鸟儿在眨眼睛。
看得大家啧啧称奇，就连当过皇后的韦娘也没见过。她问裹儿：
“你这鞋……”
“上官姑姑送的。”裹儿随口说出。
韦娘有些不相信，但她不好深问。
一直守在姐姐腿边，用手上上下下抚摸着鞋上美丽花饰和宝石的宁宁抬头央求道：
“姐姐，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双鞋。”
“那不行，人家上官姑姑是送给我的。再说，你穿上也大了。”
“给我吧，姐姐，我的脚会长大的。”宁宁一再央求。
“那等你脚长大了再给你。”裹儿机巧地回绝着。
宁宁赌气走了，裹儿也不管她，自个儿回到房里细细欣赏脚上的这双鞋，来回不停地走着，品尝那又柔软又暖和的感觉，还细细回想刚刚发生的关于这双鞋的奇怪的事。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一章 宫中第一天（5）
裹儿跟着上官婉儿出了含元殿侧门，走进一道长廊，沿途，凡太监宫女见了，都向上官姑姑躬身问好，上官姑姑也笑盈盈地一一还礼，那风度，那微笑，那走路时轻快又稳重的姿态，一下子就把裹儿吸引住了。她早就听妈妈说过上官婉儿怎么怎么了不起，今天见了，果然让人佩服。
“裹儿，你都十四了？”上官婉儿看着她瘦小的身子，有点不相信，便问。
“嗯——”裹儿点点头。
“简直还是个孩子。”她本想说两句同情安慰她的话，但觉不适宜，便岔开话头问：“你看姑姑我有多大了？”
裹儿抬头细看，上官姑姑真美：一头油亮油亮的黑发，还有一绺从额头上下来，擦着眉心向一边泻下。瓜子型脸蛋，两弯细细的眉毛下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鼻子端端正正，两片嘴唇薄薄红红的，一说话，露出两排又白又细的牙齿。脸细嫩极了，还有两个小酒窝在两边跳来跳去，看得裹儿好崇拜好羡慕。不觉说道：
“姑姑比画的还美。”
“我问你看我多大了。别胡扯。”
裹儿又细看了几眼，发现上官姑姑美是美，眼角上也有了皱纹，跟妈妈—样的皱纹，她于是看出她的年纪了，但她不好说，就往小处说：
“我看哪，姑姑最多二十多点，比我大不了多少。”
听得上官婉儿心里高兴，孩子是不会说假话的。她搂过裹儿，在她额头上使劲亲了一口。
其实，婉儿的年纪跟韦娘差不多少，都是三十几岁了。只因她一直在宫中。保养有方，再加上张易之、张昌宗配有什药吃着、擦着，保持了个细皮嫩肉的模样。
裹儿不仅羡慕上官姑姑长得美，还羡慕她走路的姿势特别好看，那腰，一柔一闪的，像没有骨头似的，踏的步子又细碎又轻巧……往她脚下一看，裹儿大吃一惊，原来她穿了双多么漂亮的鞋啊。走路时，裙子飘起，露出的是红色高筒皮靴，满鞋绣的是花鸟，嵌的是宝石。穿上这么好的鞋，走路不好看才怪呢。她正想问上官姑姑这是双什么鞋时，上官姑姑却摸出钥匙说：“库房到了。”
当把一扇沉重的大门打开时，裹儿看到一间比百衲庙大好几倍的库房。进门就是好几排木架，木架分三层，每层都铺的是红毛毡，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珍宝。屋子太大，这头看不到那头，因为摆满了高大的木架，光线也不太好。
婉儿指着那些木架上的物品说：“皇上陛下今日对你这个小孙女特别开恩，叫你随意挑选。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就选吧，看上什么拿什么。”
裹儿真是兴奋极了。平日听爸妈小声议论，都说皇上奶奶多么凶狠多么可怕，可今天我就没看出来。只觉得她好威风。裹儿不想这些，一心一意地在木架上选她喜爱的东西。起初，上婉姑姑陪着她选，后来上官姑姑不知上哪儿去了。她就—个人细细选。
已经选了不少东西了，但里面有几个木架还没选到。她慢慢选去，突然她眼睛一亮，发现靠木架边放了一双高腰皮鞋，拿起来细看，与上官姑姑穿的那双—模一样，她好不高兴，便急忙把自己穿的布鞋脱下，放在木架边，换了那双深筒绣花皮鞋穿上，又走两步试试，大小差不多，只是稍肥了点。这鞋还真不错，穿上就热乎乎软绵绵的，*。因为底子厚，穿了人一下长高好多，自觉怪威风的。
这时，一阵细微的响动从木架上方传下来，还见一方衣角从木架上层搭拉下来，那衣服随木架的晃动摆来摆去，好吓人。裹儿虽然胆大，也不免浑身发怵，急忙从那黑暗角落逃出。从小，她从爸爸妈妈那里听来许多狐狸成精的故事。大概是狐狸精在那架子上搭了窝，要是真的冲撞了它，那可不得了。裹儿想着，更加快了脚步。
跑到亮处，她喊了几声姑姑，但没人应。她越发有些害怕了，赶快收拾了选好的物品，但太多，自己还拿不动。这上官姑姑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