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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用大号的针头,在他胳膊肘的位置扎了两针,一进一出,扎的时候很痛,应该是那样,因为巩雪看到护士的眉毛,情不自禁地上挑。退伍老兵麻木地承受着,针头刺破血管,鲜血回流的瞬间,他才慢慢睁开眼。
因为来得太晚,所以整个血透室只有他身边的机器在工作着。护士接上管子,巩雪看到老兵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入机器。。
护士看了一会儿走了,临走之前,奇怪地看着那个陪着犯人的清丽少女,毫不嫌弃地伸手握住了犯人的手。
巩雪问老兵:“疼吗?”
老兵摇摇头,“不疼,习惯了。”他想把脏兮兮的手指从巩雪白皙的手里抽出来,可是没能如愿。
巩雪微笑着说:“你把我当成你的妹妹吧,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觉得别扭了。”
老兵笑,黧黑的脸上,竟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我家里有个阿妹,十八岁,在昆明上大学。”提起妹妹,他的目光霎时变得柔和又温暖。眼前的巩雪,似乎也幻化成了纯洁的小阿妹。。
她们一样的勇敢,一样的善良,一样的不嫌弃他的病弱残躯。
巩雪通过了解,得知他的妹妹去年考上了云南大学医学院,她学的临床医学,主攻泌尿学科。她想用自己手治好哥哥的病,想让他重获新生。。
阿妹还不知道哥哥身陷囫囵的事情,他恳求家里人帮忙隐瞒,阿妹是村寨最优秀的阿妹,她不能有这样一个染上人生污点的哥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背过脸去,透过灯光,巩雪看到他眼角的泪痕,那样明晰,那样深刻,像记忆里无法磨灭的烙印,永难忘怀。。
思绪还在恍恍惚惚地飘着,监护器突然响起刺耳的啸叫,老兵的手瞬间变冷,小腿剧烈颤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来人………医生…医生”她被吓坏了,心跳和监护器上的血压一起狂掉。
老兵急速喘息着,碰她的手,“别。。。。别怕。。。。。不会。。。不会死。。。。”
巩雪的眼泪忽然下落,她紧紧握着老兵的手,想减轻他的痛苦,却无从下手。。
她根本不知道他哪里痛!哪里难受!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略微查看情况后,一边让护士按住老兵的小腿,用力按摩,一边减低血流量。。
医生告诉巩雪,老兵是因为小腿后部肌肉突然发生强烈的、持续性收缩,才导致的抽搐和肌肉痉挛。这种情况痛苦大,来势猛烈,病人常常无法忍受。
巩雪红着眼眶问:“他经常会这样吗?”
医生同情地看着她:“基本上每次透析他都会出现痉挛,可能和肾病拖得太久,有很大的关系。”
巩雪默然垂首,坐下的时候,她努力朝情况稳定下来的老兵挤出一抹微笑。
“你是这个!”她伸出大拇指,冲他晃了晃。
老兵额头上被疼痛逼出的冷汗,闪烁着光芒,他的笑容疲惫而又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捉弄。
老兵说:“人生下来为什么会哭,那是因为人生下来就要受苦,所以就忍不住先哭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自然规律,和别人比较,我少了一个环节,那就是老,我还没老,就先病了,所以,我这辈子注定会受更多的苦。但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更坚强,更要懂得珍惜,因为我肯定会比别人活得短。人生的长短,其实早已注定,多争无益。我是一名退伍军人,为了国家,为了军队,我奉献了全部,哪怕生活对我不公,我亦是无怨也无悔。我只是想,哪怕我仅仅是天上的一颗流星,也要在逝去之前为天空留下一道美丽的划痕。”
医生没走,他静静地听完老兵说的,曾经鄙视的眼神已经变成了复杂难言的感动。
巩雪也是一样,她没想到老兵竟然给她上了极富教育意义的一课。。
老兵最后说了一句颇具哲理的话:“人生也是一座医院。”
告别老兵,她独自坐在昏暗的走廊里,脑海中、耳边,不停地回想翻覆着那句话。
人生,也是一座医院。
一个濒死的人,他需要的是什么?生命、财富、亦或是一颗平静的心?活着的人,面对各种各样复杂的人生,常常会先迷乱了一颗心,分辨不清是非对错,找不准通往坦途的方向。
在人生这座充满了坎坷和荆棘的医院里,我们的身心在前进的时候应该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我们应该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苦;为什么会得病;为什么被凡尘俗世的教条所困。人生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心灵之花开始枯萎,为什么人生被一道道沟壑拦住,为什么任由平凡的幸福从我们的身边溜走?
那些在人生的医院里,花草边晒太阳的病人,他们经过救治已经康复,阳光在他们的身上萌芽。不久之后,他们会像重生的婴儿般苏醒,用倒塌的积木,再一块块垒出一个金光灿灿的胜利宝塔。
人生,是一座医院,生命弥足珍贵,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我们是来分享,不是来承受罪恶和苦难的。她不愧对任何人,所以,她的爱情也是弥足珍贵的,假如失去了那份爱,失去那颗勇敢的心,她也会住进人生这座没有医者的医院里,枯萎至死。。
一句开启她思维的话,使迷途的她刹那间醍醐灌顶,领悟到人生的真谛。
她懂了,懂得抓住手中的幸福,才是她人生最有意义的事,正如老兵所说,哪怕我仅仅是天上的一颗流星,也要在逝去之前为天空留下一道美丽的划痕。。。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不相信
巩雪没有说话,她的沉默,像是南疆起伏连绵的群山,无声却坚定的给出她的答案。
高原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问她:“你二叔是不是劝你离开我?”
多年的特种兵生涯,使他练就了猎犬般敏锐的直觉,小雪态度上极微小的波澜起伏,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的到。看来,昨夜的巩家来电是造成小雪情绪反常的关键,而那位借着保护烈士遗孤的名义把他告上军区的巩家二叔,是最有可能破坏他和小雪的人。
巩雪接下来竟意外承认了。
在他认为她会保持沉默,用莫名其妙的冷暴力继续抗拒他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讲话,并且直面他的眼睛,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把视线凝注在他的身上。
“二叔的确劝过我。他说我们年龄相差太大,我尚未成年,心智还不成熟,对爱情婚姻的事决定的太早,对你,对我都不公平。。我。。。。我。。。觉得二叔说的很有道理。高原。。。我们确实不大合适。之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是我的任性扰乱了你的生活节奏。我们。。。”她又开始习惯性地啃咬下唇,目光也变得清幽似水,“我们不如在开始错误的恋情之前,清醒地打住,可好?”
高原用了足足一分多钟的时间,才消化掉她话里的意思。
她是在提出分手吗?
在他义无反顾的爱上她,舍弃一切世俗的牵绊,准备与她厮守一生的时候,她竟提出了,分手!
她还是当年那个觑着一双黑琉璃似的水眸,叫他高原叔叔的小姑娘吗?
还是那个每日渴盼着他的电话,接起时用笑声掩饰思念的小姑娘吗?
还是那个因为不会流泪,在他怀中无声倾诉的小姑娘吗?
还是那个目光坚定地说着,我喜欢你,因为你是高原的小姑娘吗?
他不信。
他不信,自己倾心相爱的女孩,会是轻易动摇爱情信念的人,他不信,那双拥有世界上最干净纯洁的眼睛的主人,会轻易地忘记‘好地方’许下的诺言。。
他不相信。
高原深深地望着她,敛着气息,生怕不小心加重的呼吸,会惊扰到面色如水的女孩。
他突然笑了,低头,双手攥紧方向盘,问她:“你二叔只说了这些吗?他没有痛骂我一顿,说我诱拐烈士遗孤,要来军区告发我吗?”
她微微怔愣,显然被他抛过来的问题,问了个措手不及。
“没有。。。二叔没有说你的坏话。”她的回答,还是晚了点。正是这晚的几秒钟,让高原愈加确定心中的揣测,是真的。
她根本是知道二叔诋毁陷害他的事情,所以对他的态度才会发生巨大的转变。
她以为用二叔当借口就能离开他,保全他,可她却忽略了,当一个人真正爱着对方的时候,不仅仅是眼神,她的一切,极微小的行为和动作,都会泄露内心的秘密。。
“你说谎,小雪。”他下了定论之后,并没有容她解释便发动车离开。
巩雪觉得自己又笨又蠢,连拒绝都做不好的她,如何能保护他不受伤害呢。去医院的路上,她无颜面对高原,只能保持沉默,她恨自己的坚决不够坚决,恨自己的冷酷不够冷酷,恨自己的聪明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她好像把事情搞砸了,那些对高烈的承诺,如今要怎么实现,才可行呢?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高原都不会轻易地放弃她,而她,也根本不想离开他啊。。。
到了军分区医院,却被告知退伍老兵因为羁押手续问题,还在来医院的路上。他的肾病非常严重,每周要保证两次透析,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能力。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整整一个下午。
大年里头,医院的人还是那么多,医护人员似乎比往常还要更忙碌一些。内分泌科在二楼,坐在透析室外面的等候区,可以清楚地看到医院大堂内的情景。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会因为过年得到特殊的优待,他们照旧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排队、冷眼和不耐烦的医生。
见证她和退伍老兵对峙奇迹的缴费窗口,已经恢复了昔日的井然,红丝绒布的围栏,把一张张或悲或喜或茫然或兴奋的面孔聚集在方寸之间,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故事,都有数不清的悲欢离合。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浓缩着人生的美好与不幸,有新生亦有消亡,有希望亦有绝望。。。
高原并没有陪着她,而是看何政委去了,他像是故意留给她独立思考的空间和时间,让她冷静地想清楚一些事情。
天色渐渐黑下来,透析室也到了下班时间,等候区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以至于接连有护士来问她是否是前来就诊的病号。
她摇摇头,说不是,她等的人还没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来。
就在医生准备关掉走廊的顶灯,下班走人的时候,有三五个人影从走了过来。
巩雪看到警察的深蓝色制服,看到退伍老兵黑瘦的脸,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出现,激动到泪光莹然的眼睛。。
她缓缓起身,努力朝他露出微笑,“你好,我来看看你。。”
他干裂的嘴唇,张了几下,发出一声模糊的音调,然后不自然地藏起他那双上着铐子的手。
押送的警察没见过巩雪,起初神情戒备,后来听到胡队长的名字,他们才放松下来,给她和退伍老兵留出谈话的时间。
透析室的医生本来要正常下班了,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病号。这个病号身份特殊,他们还推拒不得,不禁怨气冲天,把通行的玻璃门砸得咣当当响。。
“快点了,快点了!不看看几点了,才来!”
巩雪明显感觉到退伍老兵的身躯僵了一僵,他上了铐子的手,攥成拳头。巩雪看看他,偏头问那几个警察,“我能不能陪他进去透析。”
警察们都怔了怔,这。。。。。似乎,没有先例啊。。
巩雪恳求道:“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在一边看着。”
第一百三十章 痛
高原在听到嘶喊的瞬间便冲向会客室。
从她走进那间灰色的房子开始,他的神经就自动开始紧绷,不能放松,隐隐觉得会出事,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并不是她的声音,尖锐、刺耳、持续不断的叫声,像是尖的铁在金属上割,像是丛林里被激怒的野兽扑向猎物时发出的吼声,令人惊悸难受。。。
那一刻,他忘了纪律,忘了他是一名和毒枭毒贩打交道的特种兵,忘了他们不能和毒贩以及亲属有任何正面的接触。
他全忘了。
看到巩雪惨白惊怖的小脸,他的心像是被重锤用力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