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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直至八月份,曹小二领到了自己的第一笔薪钱。曹小二记得甚是清楚当时的情形:自己还在陪李资本家说话,李资本家半躺在床上,也让曹小二坐在他身旁,曹小二拘谨又不敢,李资本家只好让曹小二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心下想这样的椅子坐的不舒服,又让曹小二坐到沙发上去,然后说自己明天就要跑福州一回,还说融资不容易,一定要注意形形色色的人和人的话语,又叫曹小二在明天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帮他整理一下一整个旅行包的书籍,此外自己将在后天回来。李资本家一大堆话未说完,客房外王保就来敲门,叫曹小二和他一起去一下经理办公室,领该月的薪钱。曹小二禁不住激动万分,告辞了李资本家,立马跟着王保走,王保还故意踢了曹小二一脚,说:“不就去拿工钱么?”王保和曹小二是站在最后面,前面排着长队,轮到他们俩的时候,曹小二抢在王保前面,颤颤巍巍从经理手中接了薪钱,塞到口袋后即刻溜出门外,站在光亮的酒店地板上,摸了摸用上等纸质材料装饰的墙壁,幻想了一会儿,接着蹲下身子,拿出口袋里的钱,认真数了月薪。“一百,二,三……”越数曹小二越兴奋,不一会儿擦着眼睛,后来他趁没人,就跳了起来,跳得忘乎所以。王保这时也跑了出来,他是从江流似的队伍里冒出门来,他问曹小二得了多少钱,曹小二笑了笑,拳头里举起了三个手指头,王保却嘲笑曹小二,说:“到底比我少,我有四千。”
由于酒店是轮班制度,轮到曹小二休假了,正好那时李资本家去了福州。曹小二就怀揣着这些钱,朝旧式洋楼那个方向奔去。出了酒店的大门,他瞧了一眼门口左右的两只汉白玉石雕狮子,拍了拍左边狮子的一只大腿,便蹦着走了一段路。当他走在灰暗而久不翻修的人行道上,又突发遐想,回忆起在自己孩提时代,有一个唯一的真心玩伴,若记得无错,名字应该叫谢伟志。原本也是住在在旧式洋楼周边,好像是在水塘边?思索了半天,只记起他们一家人早些年即搬到富隆新村去了。上次小二自己到富隆新村的修理店领曹老爹的那辆三轮车,心里总掂量着什么事,竟忘了,回到旧式洋楼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想去看看阔别已久的老朋友谢伟志。这次,他便先拐个道去富隆新村。富隆新村有两块地方,一块相当于贫民区了,都是些平房,木头做的房子占绝大多数,都是用瓦盖的房顶;另一块在当年是一级的住房,全是由退休的高级干部住,现在那些人都老死一大半,房子也不再新鲜,还不如原先的“贫民区”的平房高贵。据说那个谢伟志就住在最北边的一家平房里。说是平房不假,不过在像李姑奶奶,曹老爹这类人的眼里,标准的应该叫做堂厝,按李姑奶奶的话说,福州城里的三坊七巷,如今已不像样了,比不上她坐电车的时代,倒是在长明镇某些地方的堂厝,依然那么原汁原味。
曹小二过一会儿就会自觉的把手伸进口袋,检查检查自己那三千元月薪有没有丢掉。他靠着路边走,走到路的尽头,一个拐弯,就到了谢伟志的家,还没踏进半步,反而怀疑有没有走错——走错了大不了再问呗!曹小二挠了一下头,看看眼前这个情景,怎么,这就是谢伟志的家,肯定是,不仅是,而且与他搬家之前他的那个原来的家竟然一模一样!曹小二感觉奇怪,又浮想联翩,记起谢伟志小时候的容颜:黑黑的小脸,眼睛不大也不小,正正好而又动人。那一年的那一天,自己和谢伟志顺着旧式洋楼上山的那条道,疯跑了上去,说是要赛跑。那时临水宫还没建,山上一片荒芜,他们两个就这么仿佛永远的跑下去,永远的不停息。一晃多少年,曹小二愈想愈忘情,也会有潸然泪下的滋味了,可是最终没有流泪,因为曹小二是不太喜欢哭的,只有那次在培训时,曹家和曹小二他的一系列事,以及曹莲儿的走,抹了几滴泪而已。
闲话不多说。曹小二还未到那个堂厝前的露天小场地,因他侍从后门走的,于是就问住在台阶一旁的一户人家:“这里有没有叫作谢伟志的人?”
“谢伟志?他早就发疯了!”那人答。
“你说什么屁话,他不是读书好好的,怎么会发疯?”
结果旁边有个老太太,在水龙头前洗着白菜,好像是居高临下的对着曹小二,插了一句:“你绕过这门,他就坐在那里。”
曹小二真是奇怪,但还是继续走,走上了三层台阶,跨过了木头门槛,转折过屏风似的大个的木板,到了正厅了,左边摆着香案,木板最上方挂着塑料做的“忠孝世家”匾,正厅四周是四个大木头柱子,两侧有高高的侧门,柱子嵌在墙里,贴着婚宴用的对联,皆旧了。再往前走,即是三层台阶,从三层台阶走下去,即是露天小场地了。果然有个人坐在摆在台阶口的绿桌子上,曹小二快步过去,看这背影料定这就是谢伟志,曹小二高兴了,偏装作无意路过的行人罢了。最后一看那人就是谢伟志,而他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地坐在桌子上,眼睛朝着露天小院的前方,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路,几步路远,就是墙壁了。墙壁没有封死,只是必需要拐个弯,才能顺了大路走。曹小二不敢叫谢伟志了。谢伟志穿着发臭的汗衫,没有注意到周围任何动静,手上把一根根的枯草扭断,弄成一截一截的随风飘在地上,与其它碎屑交杂。曹小二欲近前细看,却不防谢伟志口中念念有词,带着哭腔,犹如是预先编好的绕口令,他叫:
“日你娘,做什么贪官,狗官,告诉你,我叔是省委,一个指头就把你压碎。日你娘,咒你全家啊,凭什么把我爸妈害死!爹你太蠢,干什么冤枉了人,干什么把这好房子卖给人?”
谢伟志抽泣愈发猛烈,却没有一滴泪水,突然把头转向曹小二,曹小二一惊,望着那充满着愤懑和苦痛的双眸,曹小二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电击了,逼着曹小二赶忙逃走。曹小二慌张的跑到了富隆新村的巷口,然后抄了一条小路,到了七元村,好像转身一晃,就到了旧式洋楼。还没用钥匙开门呢,曹小二就恍如隔世一般,把刚才去见谢伟志当成了一件奇幻之事。
上午十点钟了,旧式洋楼的人都出去了,家里空无一人。曹小二觉得闷,就开了窗,一扇一扇地开过去。他吸了一口空气,一头倒在沙发上,闭目想了一些事,又忽然站起来来回踱步。他感到恶心,恶心的是日常的工作,他想要是不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更舒心?但他知道这对于自己是不可能的,他没这个信心,他只能像曹老爹,曹大哥一样,受生活的驱使,被迫而自己又不想通过奋力的努力而改变。因为曹小二和某些人一样,都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说好听那就是:“自身没有超脱的资本”。对的,曹小二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他就认为这绝对是至理名言啊!
这时,曹老爹带着咳嗽捡垃圾回来。曹小二忙过去帮忙,一边帮忙一边还掏出手中的钱,数了数,共有三千元,全数给了曹老爹,然后说:“阿爹,我这些钱都给你了,你把这些拿去还钱吧,如果有剩下的,就当孝敬你和姑奶奶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五
曹老爹借了钱,嘻嘻笑开,像是孩子,就说:“那你自己呢?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曹小二干净利索地回答道:“没事。”曹老爹一面走到厨房,欲安置好手中袋子里捡的瓶瓶罐罐,一面还是拿了九百元出来,说:“我们都用不着那么多,这里的九张你就先自己花。”说完,曹老爹把那九张百元扣在饭桌子上。曹小二走过去,把钱收回了,也跟进厨房,问老爹要不要自己做些事?曹老爹没有立即回答,弯下腰,在厨房倒腾了几分钟,甫转身道:“上次我……还了唐西医六百块,你现在拿四百去还,早了结早安心。”
“那高妈呢?”
“她的租钱我们都抵消了好大一部分了,以后多去她那里的杂货店买东西,就好了。人家高妈心好。”
说完,曹老爹把曹小二刚才给自己的钱,再拿出了四张百元,压倒了灶台边,让曹小二领。曹小二拿了钱正准备走,又说道:“不是我姐还借我了一千多,我哥也借我一千多?”曹老爹说:“下一次你再拿些就是了。”“哦。”曹小二径直往唐西医那个方向去。
那天,李姑奶奶一早就出去了,是去散步了吧。后来碰见高妈,就问这些天都不见她的人影。高妈最近胖了,她说她准备搬家到福州。李姑奶奶吓了一跳,又问:“杂货店怎么办?”高妈笑了,说道:“这次搬家,多亏了我女儿的努力。我那杂货店择日也要搬到福州的。”“福州是个好地方。”李姑奶奶这样说,高妈就不同意了:“别看福州是个省城,还不如浙江那边好呢!我那个亲戚上几个月都住到杭州了。”天气非常燥热,云在天上铺满,看不见太阳。高妈好热,挽起了袖子,露出自己那支白白胖胖的右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及曹莲儿,李姑奶奶就颇自豪地说,曹莲儿去厦门工作了。高妈就说:“也好,先找个好工作稳定下来,再考虑婚姻不迟!”高妈换个话题,接着说道:“今天天气这么毒,想必下午要大雨了。要不要先去我那里吹吹风扇?然后我们再慢慢谈?”
“的确太热了,本想今天这件衣服穿得好看,就穿上去了,没想就这么热。”李姑奶奶指了下,是自己以前的旧衣服,现在穿在身上,都沁了汗。
“也是这么老了,图什么好看的?”高妈说笑着,往回走。李姑奶奶和她并排,又问:“那你这次去福州,什么时候再回来?”高妈平静下来,说:“逢节日再回来看看吧,我是不舍得旧式洋楼。”
“那个破洋楼难道比你家还好?”
“不是吗?至少我看到它,就看到了整个曹家,也看到了有个叫‘李姑奶奶’的。”
李姑奶奶年纪比高妈大,两人却如姊妹一般,李姑奶奶道:“你一走,我真的就成了没事做了。”高妈听不懂,李姑奶奶就继续说:“我在旧式洋楼,还有藕断丝连的挂牵,可是总的来说,没人谈心啊!”李姑奶奶说着说着,嘴巴和舌头就乱了分寸,说的不清楚了。高妈毕竟听出了几分,想到李姑奶奶还有这份心,就说:“叶落归根的道理我难道还不知道?我死也是在七元村的。你说闷得慌,要不然试试每周日去去镇上的教堂逛逛?”李姑奶奶不以为然,道:“当年洋鬼子欺负我们,教堂算什么,一点不如少林寺。我们福建不是有南少林么?”高妈热得要命,几乎要跑回家了,李姑奶奶不便打搅,这才走回了旧式洋楼——李姑奶奶她的心里顷刻泛起了白沫,是酸楚的白沫,她觉得活着实在没什么意义,一辈子简直就是守着旧式洋楼。
李姑奶奶前脚刚踏进房门,曹小二就从唐西医那边走回,一进门就自言自语:“唐西医真做作,到底我给了他四百元,一了百了就回。”曹老爹和曹小二隔着厨房的墙,却问;“又没有冒犯了?”曹小二不吱声了。李姑奶奶见曹小二的动静那么大,心里烦了,问好端端干嘛去唐西医那边?曹老爹替小二回答了,李姑奶奶听后,又从楼梯口折返下楼,边走边说:“你给了多少?”曹小二不明白什么意思,李姑奶奶便火辣辣地重复了说:“你给你老爹多少?”曹小二怕李姑奶奶生气,就故意提高声音,说给曹老爹二千一。李姑奶奶问:“那我呢?”曹小二赶忙解释说:“这二千一拿了一部分还钱,还有一部分就孝敬老爹和姑奶奶了。”
李姑奶奶逼着曹小二说:“到底孝敬我多少?”曹老爹不明白李姑奶奶哪来的火气,遂替小二回答说给姑奶奶一千。李姑奶奶不罢休,又说教曹小二自己说,曹小二便大声答道:“给李姑奶奶一千!”
只听李姑奶奶接着骂道:“没出息!有本事你不要孝敬你姑奶奶我,你有本事到外地闯荡去,像你莲姐,我死了才舒心!”
曹小二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
之后,张嫂,曹大哥,还有补习的曹儿一齐回来了,曹小二才稍有放松。曹小二问曹大哥:“曹莲儿最近还有无消息?”曹大哥摇了摇头,小二又问谢伟志的事,曹大哥说:“你才知道啊?……”曹大哥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曹小二本是很细心听,却违心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亦不知其所云了。
好比灯通电了,顿时发光一样,曹小二自觉地又找李姑奶奶,问李姑奶奶:“姑奶奶,你有没亲戚在美国经商的?”李姑奶奶说问这个干嘛,曹小二执意问下去,李姑奶奶消了气,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