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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摩托后座上,肩膀上挎着医疗箱的军医,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滚了下来。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一阵狂呕,直到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才扬起了一张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好慢!”
同样听到了摩托车声,从镇公所里跑出来的和宫梨旺厉声训斥。
慢?!
军医听的一哆嗦。
靠近不毛之地的卢安,既没有敌人的威胁,也绝非交通和经济重镇,因此没有驻军。最近的派有军医的大型兵站在四十公里以外的桑斯。
突袭而来的罗马山地兵们切断了卢安与外界的所有电话线。最终克劳斯跨上摩托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暗之中狂奔到桑斯,把军医从床上挖起来又狂奔回来。卢安与桑斯之间的公路与其说是条路,不如说是条小径,和野地的区别只在于没有能把摩托车绊飞的大块石头和树根而已。一路行来没在车辙印里绊倒摔断脖子,也没在剧烈的颠簸中咬掉自己的舌头,已经令军医不知多少次衷心感谢八百万众神了。
还不等摘下头盔的克劳斯发出辩解的声音,女军士长就风风火火的瘫软成一团泥的军医从地上拖起来,拉进了镇公所。
听到呻吟声,闻到消毒水味,军医的精神一振。他左右打量,不由皱起眉头。
靠着墙一字排开五六个伤者,然而绑扎在手臂和腿部的夹板和绷带,一望即知就很不专业,要么太松要么过紧。
这样大概会留下后遗症吧……
“这些轻伤的家伙一会儿再处理也死不掉。请这边走……”
女军士长与军医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木门的后面。尽管大厅的伤员里有人发出了小小的抱怨声,不过很快就在其他人低声的斥责之下悻悻的闭嘴。
包括千叶在内,卢安的市民共有七人受伤。
这么少的受伤人数,还是“多亏”了罗马山地兵行动前散布的催眠气体。因行动不得而被流弹和跳弹击中的市民自然是倒霉,然而若是慌乱中任由人群互相踩踏的话,恐怕受伤人数就是现在的十倍二十倍,就是有人被践踏致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其中六个人的伤势都不重,最多被从地上反跳的子弹打断一两条肋骨,绷带和夹板就能了事。
受伤最重的还是千叶,她被三颗子弹直接打中,其中一发打穿了她的腹部大血管。
如果打中她的不是冲锋枪弹而是步枪弹,就算西斯武士用上原力治疗也救不了她。饶是如此,阿斯拜恩用新伊甸的兴奋剂伪装成吗啡注射下去,才吊住她只剩下一口气的性命,这才争取到时间,勉勉强强的缝住血管止住了出血。
当然这只能算是紧急处理,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她还得转到桑斯的兵站,甚至是卡昂的陆军医院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不过……
虽然性命大概是保住了,然而一颗从她腹部射入的子弹卡在了脊椎附近,以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准大概是取不出来了,或许……不,是肯定会落下终生残疾。她的下半辈子,也许再也离不开轮椅,甚至只能躺在床铺,过着连吃饭也要人喂的生活。
——泪子她,迟早会知道吧。
阿斯拜恩有些惆怅的想着。
每个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西斯,当回头一看时,总会发现其实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摆脱这沉重的命运。然而在当时的自己看来,这条路却好像是只有唯一的方向。
“呵,呵。”
克劳斯嘶哑的笑声,让西斯武士从惯常的发散性思考中清醒了过来。
因为被克劳斯看到了抓住老师的手贴在脸上的一幕,佐天羞的脸上像是火烧了一般。
不过,平时总要逗她两下的克劳斯却满脸的疲惫,调侃到此为止。
沉默弥漫在艾玛人和赛维勒人之间。直到克劳斯打破这种沉默为止。
“我想要救回那个年轻人……”
“玛克西米利安……不,马克西姆,是吗?”
“没错。能请你出手帮助吗?”
克劳斯宛若牙疼一样的苦笑着。
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西斯和加达里人双重的身份,也就是说,冷酷的,将一切都仔细的放上天平称量之后再行动的生物。
自己手上的筹码,不知道够不够呢。
“帮忙?”阿斯拜恩若有所思的看着克劳斯。
“对你们也有好处。那些罗马兵的特殊之处,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
阿斯拜恩沉默了一下。
被定相离子弹释放的电弧包裹其中而恍若无事的士兵,还有能在黑夜中远距离击中目标的狙击手。
和这个穿越者合作的基石,就是克劳斯所掌握的情报与所能提供的方便。只是从这个塔什蒙贡人嘴里搜刮情报,怕是比与猎奴犬争夺它咬紧的猎物还要困难。如今既然出现了定相离子弹无效的罗马兵,未尝不是一条线索。
“况且,这场战争已经让太多的人受苦……”
目光转向将身影隐藏在老师后面的佐天,克劳斯突然说道。
“喂!”
阿斯拜恩有些不满的出声。不过,他的阻止却让克劳斯加速说了下去。
这个女孩,根本不像是他所知道的西斯,或者加达里人。反而更像是加达里电影里那些为气任侠的古代阿赫尔武士一样。
“……你可以不管别人,但为了报时要塞和赛兹的诸位也好,不能让今天晚上的事件成为战争无法结束的理由。”
那一瞬间,苦笑浮上了阿斯拜恩的脸颊。他感到了从精神深处的羁绊中传来的请求。
虽然是请求,却坚定的好像磐石。
——你啊。
嘴唇动了一下,但这叹息却没出口,就被一阵意外的嘈杂声打断了。
三人一起转过头看去。
佐天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然而她的视力再好,也比不过阿斯拜恩和克劳斯切换到红外视野来的清晰。
镇公所侧面的窗户猝然大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里面跳了出来。
窗户在二楼,距离地面的高度在孩子眼里看来想必是遥不可及的距离吧。不过那个身影跳下的动作毫无犹豫,姿势也相当漂亮,显然做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着地的瞬间向前翻滚,以消去从高处跳下的速度。在滚了两周之后站起,他开始发力奔跑。
只要跑出几步,他就能没入血管一样密集复杂的小巷。在这铅云低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要在这样大一个城镇里搜寻一个孩子,就算动员全镇子的居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如今卢安无人居住的空屋比有人居住的多多了。
不过,刚刚跑到第三步,他便一头撞上了像墙壁一样高大的人影。
反冲的力量让他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某样东西从他的怀里掉出来,在铺路石的地面上发出金属的高鸣,旋转弹跳着向远处离去了。
“……”
小小的身影沉默着,并没有像一般人一样扑向掉落的物体,他坐在地上,抬起头瞪视着阻住他去路的那个人。
阿斯拜恩毫不在乎男孩的视线,信步走到能量耗尽在地面上停下的金属物体旁边,把它捡了起来。
p08(鲁格)手枪。
“蠢货!”
他走到距离男孩只有一步的地方,居高临下的盯着毫不示弱,仰起脸看向自己的居依,毫不留情的评论道。
某西斯武士的教师生涯之三 卢安的孤儿们(之七)
少年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无论是名字,声音,长相,他都不记得。在这战争每年都吞噬数以千计的人命,将国家与人民都压榨的喘不过来气的年代,这一点都不稀奇。
就算家里的儿子,丈夫,父亲没有前赴战场,愈发沉重的税赋,也让越来越多的成年人连供养自己都嫌不足,更别提多出来的一张嘴了。
当他被抛弃在卢安一条无人居住的废巷的时候,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当有着红色头发和灰绿色眼睛的女孩,以及麦秆般的黄头发和绿眼睛的男孩,循着像游丝一样细弱的哭声找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和今天差不多冰冷的空气夺去了绝大部分体力。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哭号,不如说是细微的呻吟。
和他一样,女孩和男孩也没有父母。
因为千叶和鲁纳斯苦苦哀求的关系,道尔机构当时的主管勉强同意了收养这个连牙还没长出来的婴儿——原则上,机构只收养三到五岁,智力和身体正常的孩子——不过即便两个人不哀求,那个外表凶恶,内心善良的老太婆也会把他收下来的吧。
因为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收养这个孩子了。因为不毛之地逐年南移,盐霜侵害田地,卢安以惊人的速度衰落了下去,连赫尔维西亚的教会都无法维持这里的教堂了。
就这样,他成为了道尔机构的一员,并从那个凶恶而好心的老太婆那里,获得了“居依”这种充满了陈腐气息的名字。
这些是他从被他视为兄长的鲁纳斯那里知道的。
在收养居依三年之后,道尔机构的主管,因一场急病而去世。
那场病来的相当急,吃晚饭的时候那个老太婆还严厉的斥骂将面包屑掉在桌子上的鲁纳斯,从她发出第一声咳嗽,到因肺部积液无法呼吸,布满皱纹的脸和手呈现出可怕的紫灰色,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迈过死者才能跨过的门槛,前后只有三小时。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么他们一定都是了不得的混蛋。”
年幼的居依被鲁纳斯恶狠狠的语气和挥舞的拳头吓哭了。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一次。
虽然很感谢决定收养他,并给他起名的前主管,不过对于小孩子来说,没见过面的人始终缺乏实感。他最依恋的还是鲁纳斯。在鲁纳斯乘上有着绿色篷布的军用卡车,从车厢板后面向他挥手并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之后,被他当作家人一样看待的,就是和鲁纳斯有着同样姓氏,被他和鲁纳斯当姐姐一样看待的千叶了。
所以,今天,当子弹击中千叶身体的闷响,以及痛到极点的轻哼传到耳朵里时,居依的心疼的猛然抽动。然而,催眠气体压制着神经末梢,让他连一根小手指都动弹不得。
当他能动弹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不仅乖乖的遵从另外一位看护的吩咐,还轻声安慰其他的孩子们。
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翻腾着怎样的火焰。
看护草草把他和另外几个孩子护送回机构之后,便返回镇公所等待千叶的手术结果了。居依将毯子拉到头顶上,默默的数到了一千,然后悄悄的起来,穿好了衣服和鞋子,悄无声息的穿过宿舍里的双层床铺之间的通道。
然后,他偷偷潜入了镇公所。
之前,和其他被催眠气体弄得动弹不得的孩子们一起被摆在镇公所冷冰冰的地面上时,从大人们的议论之中,他得到了一些信息。
那几个马戏团员,和来袭的武装分子,实则都是罗马人。马戏团的道具箱,还有运载狮子的马车的车厢板下面,有着不少的武器。那些收缴的武器放在镇公所二楼的储存室中。
罗马人,对居依来说是个不具有太多意义的名词。就像他说的一样,罗马人根本不能算是自己的同类,而更像是睡前故事里的巫婆,甚至妖魔一类的东西。
就是这些罗马人伤害了千叶吗?
那就应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孩子的逻辑其实很简单也很公平。如果别的孩子打了居依,居依也一定会揍回去。千叶挨了子弹,那么罗马人也得被枪打才行。
“让我猜猜。你想拿着这东西去找那些罗马山地兵报仇,是么。”
将鲁格手枪在手里掂了掂,阿斯拜恩居高临下的看着居依。
“是啊!”
居依叫道。
不过最初,他的目标并不是阿斯拜恩所说的“山地兵”。
在小孩子的心里,他们没法理解“罗马人”这个概念里一个个分别的个体。对他来说,不久前还让他张大了嘴巴,看的连鼓掌都忘了的马戏团成员,和那些幽魂一样凶狠可怕的山地兵都是要报复的“罗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