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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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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私利,犯上作乱,便已成了乱臣贼子。是以身死名裂,累及身后。这一点,也绝不姑息。”他再停了一停,语调放缓,“第三句,说的是个故事——‘昔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生为人子,不是自己能选择的。肯为国为君尽忠者,何必追问出身?吾皇素来胸怀宽广,用人不拘。”再含了笑,将杯中酒递给慕容诀,“想你慕容氏族中,是没有乱臣贼子的。话说回来,慕容氏此次来使,听说是因为慕容隽叛逃?”

  慕容诀立刻酒醒了大半。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惊慌无措。

  他是来议和的啊!这下可真醉酒误事了。

  然而望见满座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的不善眼神,就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将酒饮下,忙装得更醉。告了罪,一步三摇的归座。

  卫琅早就忍过头了。见慕容诀走到座前,就势往他身上一扑。仿佛被人拽了一把,摔得是仪态万千。手里酒壶就势砸在他脸上。

  慕容诀被砸得头昏眼花,好半晌回过神来,已经摔在地上。就见一眸光潋滟的小宫女拢着领口躺在他身下,泫然欲泣。慕容诀剩下的那半酒也惊醒了,忙要解释。那小姑娘已经一拳捣在他鼻子上。

  所有人都没料到是这么个发展,等终于有人上前帮忙时,慕容诀鼻血长流。

  司马煜早令人七手八脚将卫琅拖走。卫琅被人拖着还“悲愤”的踢了慕容诀一脚,慕容诀当众出丑,偏偏又百口莫辩,只觉得无脸见人。

  也不辩解,只推说身体不适,草草告辞,便带人落荒而逃。

  卢轩崔琛也跟着起身告退。

  崔琛看了一场大戏。此刻望一眼谢涟的坐席——依旧是空的。再望一眼司马煜,见他面容依旧沉静谦逊着,灰眸子便微微的眯了起来。

  19王谢堂前(五)

  所有这些,阿狸当然都不知道。

  她只是满怀心事回到显阳殿里。怕被人瞧出来,便低垂了头,悄悄的归席。

  所幸皇后在上位,坐的是床榻。那床榻三面立着折屏,太傅夫人和阿狸娘又正在榻前陪皇后说话,视野受限,便不怎么注意到这边。

  此刻歌舞已毕,殿里只几个女乐错落坐着吹笛,乐师手持红牙板在一旁打着拍子。

  闺秀们与邻座低声说笑着。只谢清如没凑热闹。小姑娘正歪着头听女乐们吹奏。白葱似的手指弯着搭在嘴唇上,黑瞳子里一片明光,透彻干净。

  见阿狸进来,便点头作礼。

  阿狸回礼。才想喝口水,却见杯子里的是羊酪。便又放下。谢清如已经看见,低声对阿狸道:“皇后娘娘听说阿姊醉酒,特地命人端来的。又说到这是北边的东西,当年金贵着。如今南边人更爱茶茗,许我们没吃过,便每人赏了一杯——夫人已经代阿姊谢过了。”

  阿狸是不冷落人的,听她这么说,便先将羊酪饮尽了。

  谢清如:“怎么样?”

  阿狸:“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其实新鲜羊酪跟酸奶差不多,只更稠一些。

  “我尝着也是。羊奶易得,只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做。阿姊你会不会做?”

  阿狸:……

  吃货狸很快就被引开了心思,已经开始考虑在这个没有恒温机的情况下,怎么做酸奶。吃货谢也期待的等着,见她点头,立刻开口问方子。

  同座的几个闺秀们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到她们身上,心情复杂,却无人露出异样来。

  这边宴会也没持续太久,华林园那边的骚动很快便传过来。已经有宫人上前跟皇后耳语。

  这一宴太子难得表现得靠谱又出风头。皇后听宫人说完,脸上便已带了笑。

  然而也不能太得意了。看天色不早,便叫上庾夫人,道是“去太后那边伺候”。

  显阳殿里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几个小姑娘跟着自家阿娘,三三两两的出宫去。

  候在外间的婢女们上前给女公子们穿戴披风。谢清如拨开兜帽上的长绒,跟阿狸讨话,“上元节灯会,阿姊去不去?”

  阿狸望一眼她阿娘,她阿娘慈祥微笑。便咽了咽唾沫,凑过去,小声道:“……等我求过阿婆。”

  司马煜正忙着给卫琅善后。

  而皇帝也有他烦心的事——慕容诀又提到王笃,王家人心不自安。他还得想办法安抚。虽儿子在宴席上说过一番话,也还是得他亲自表态才算数。

  皇后也没闲着,正让亲信宫女帮她参详着,看今日来的闺秀哪个最好。

  “奴婢看着,王家的女公子最好,柔顺亲人。”皇后身边大宫女就低声回话。又将流玉亭前的事对皇后讲了,道是,“奴婢当时真怕她端起架子来,把小事说大了。若损了太子殿下的脸面,传扬出去岂不又是一段闲话?不想她竟能放□段来,悄无声息就将这事揭过了。又不邀宠献媚。”

  皇后一面微笑点头,一面又道:“阿尨做事也太孟浪了些,别吓着人家姑娘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儿子做事一向都不按规矩。作出这种事她毫不意外。要真说让她惊讶的,反而是华林园里儿子义正言辞的表现。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儿子不靠谱的时候真恨不能一巴掌拍回去重新生,但突然间他竟肯按自己期待的长了,又要吓一跳——孩子别是病了吧。

  恰太子身边也有人来回话,皇后就转而问道:“华林园里太子说的那番话,是谁教的?”

  太子身边常侍忙道:“满座人都吓蒙了,哪里能教话?是太子殿下急智。

  皇后很欣慰。但还是疑惑:“那他给陛下写信认错,又是谁教的?”

  ——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阿尨他确实有那个聪明劲说这一番话,但正因为聪明,他反而不会老老实实跟皇帝认错。

  果然,常侍也说:“小人也只在外边听了两句——是王长史家公子劝谏说,太子殿下该光明正大赴宴。随即殿下便命人起草奏表——其余的,小人便不知道了。”

  皇后便沉默了片刻,“……王琳与王琰两个,似乎是姐弟?”

  下人们回“是”。皇后便笑着点了点头,“皇上说的不错,王坦家果然好家教——各家的赏赐发下去了没?”宫女回正要送,皇后便道,“给王琳加一份七宝珠串,一对凤尾罗香囊。”

  王家,阿狸娘也在跟阿狸爹说话,“皇后问了阿狸的八字。”

  阿狸爹正喝茶呢,猝不及防就给呛了——掀桌啊!男人给你们劳力尽忠、战战兢兢还不够吗!!怎么连闺女也要赔进去!!!

  见阿狸娘殷切望着,就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没说别的吗?”

  “只问了八字。旁的一句都没提,我也不好多问。”

  “那就不要紧。”阿狸爹道,“太子还小呢,皇后也只是问一问——何况,太后那边不发话,谁问都不算。你就当没这么回事。”

  阿狸娘一向都信他的,便松口气。

  结果一口气还没松完呢,宫里边人胜节的赏赐便颁下来。竟是皇后身边大长秋亲自来的。阿狸娘听着除了人胜节例行的赏赐,竟还有七宝珠串与凤尾香囊,心里就有些疑惑。大长秋既然来了,自然不怕多送一份人情,也特地笑着说:“这两样是皇后特别赏给女公子的。”

  阿狸娘再看一眼阿狸爹。

  阿狸爹:……她说的真不算!

  皇后话不明说,姿态却做到了。

  哪怕阿狸爹说的有理,阿狸娘也明白,太子正式指婚前,她闺女是不能嫁出去了。

  是以阿狸第二日来请安时,阿狸娘的心情就很复杂。

  ——她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

  难道要说:闺女,你日后可能要当太子妃,心里得有点准备?

  这万一闺女心里就此认定了太子,结果太子妃却指定了别人,让她情何以堪?就算真的没跑,到聘问也还得三五年呢。闺女小小年纪,就存了这么大的心事,可不得压抑坏了?

  阿狸娘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要让阿狸知道的好。只能自己更加严厉的教导,为最糟的事态做好打算。

  还在正月里,阿狸娘也不想太约束阿狸。上元节那天,还是架不住她撒娇恳求,准她出去看灯。

  这个时代,灯节其实也算不上灯节。在南边,正月十五的正事还是祭祀——这一天当家主母要祭蚕神。只是富贵人家的主母虽偶尔也捻针,农桑一类事却不必过问,便不怎么当一回事。反而是礼佛崇道的人家,常在这一天点灯祈福,赏月游玩。

  点灯也是要花钱的。普通人家不过点三两盏,也弄不出什么花哨来。真正可以玩赏的上元灯,还在乌衣巷里。正是王谢两家家门口。

  阿狸娘也确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拘着阿狸。

  江南富庶安定,百姓也有闲暇游乐。每逢节庆必倾巢而出,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悉心打扮了,结伴游玩。热闹的街道、水滨常常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摩肩接踵。

  江北却连保命都艰难。胡人与汉人攻伐多年,彼此都积攒了仇恨。夜里若敢衣裳鲜亮的出行,保不齐就被当成胡人,拖到草木丛里掐死了。汉人若聚堆,胡人也必然纵马扬鞭驱散,生怕汉人密谋反抗。

  青齐一代在慕容鲜卑治下。慕容氏汉化很深。深到什么程度呢?北秦曾有贵族叛逃到北燕,谈及故国,该人涕泣连连,说自从皇帝任用汉人为相,在朝上都不准说氐语了!实在欺人太甚。又说,慕容氏立国半百,还是在汉人的孔孟之乡立国,也没见下令不准说鲜卑语的。这才是英雄所为啊。而燕皇则面色尴尬的告诉他——慕容氏之所以没下这么个政令,实在是因为,慕容氏的官话从一开始就是汉语啊!虽然慕容鲜卑黄头发白皮肤高鼻子,怎么装都装不像汉人,但大家都在努力自觉的说汉语、穿汉服、读汉人的书啊!

  但就算在慕容鲜卑治下,胡汉之间依旧不能不心存芥蒂。其他地方自然更是苦不堪言。

  这样的盛景绝难见到。

  是以江北来的少年们看外面欢腾,也忍不住心痒。纷纷乔装出行,跟着凑热闹去。

  崔琛先是跟卢轩一道。卢轩看尽江南的富庶安乐,心中一时怅然,就随口对崔琛道:“中原沦为胡地,此处反而像是中原了。不知青州徐州南渡的侨民,在这里住着,是否还会思念故土。若他们回去,见到故乡如今的样子,是否还会念念不忘。”

  崔琛才没他那么纤细的性子,张口就道:“胡人也罢,汉人也罢,草民都跟牛羊一样。天下安定时,耕织奉养,繁衍生息,谁管皇帝是谁来当?天下大乱时,仓皇四逃,能安居处便能寄身,谁问是胡地还是汉地?开口问的,都是执鞭放牧的人。这些人就更简单了——英雄逐鹿,成王败寇。不是胡人一统了汉人,就是汉人一统了胡人。到那个时候,要么成为一家,要么死光一家,就更没什么好分彼此的了。”

  卢轩笑着摇摇头,知道他素来如此,也不以为忤,也不试图教导。看秦淮河岸酒旗招展,浓酒笙歌,美人如玉,已将惆怅抛开,道:“我去喝酒,你呢?”

  “逛街。”

  两个人就在朱雀桥边分道,各自寻欢去。

  没了卢轩在一旁败兴,崔琛也难得少年心性了一回。左手挥着小摊上买来的山寨版麈尾,右手攥着冰糖葫芦,脑袋右边还扣着个饕餮面具,优哉游哉的在街上晃荡。

  看谁不顺眼,就把尘尾往胳膊上一搭,叼着冰糖葫芦,拉弹弓射人脊梁。射完了面具一拉,换个地方继续玩。

  热闹凑得很是尽兴。

  不知不觉便到了秦淮河南畔。看到前面小摊上有萱草麦秸编织的精巧小玩意,又凑过去挑选。

  挑来挑去,就选了一只草蝉。挂在衣扣上,左右一瞧。草蝉精巧生动,寓意也好,可堪把玩。就随手丢下几枚铜板。

  小贩目瞪口呆,还是没忍住,叫住他,“这位小哥……”

  崔琛挑着眼睛瞪回去——别惹我。

  小贩擦擦额上的汗,倍觉尴尬,“小哥看着不像本地人……这东西大约小哥没见过。它……它是用萱草编的,萱草又叫宜男,因此这蝉——也叫宜男蝉。”

  小贩:该明白了吧少年!

  崔琛眯眼点头:宜男。不错,不错,讲头也很好。

  小贩见他越发得意,实在无奈了,“这宜男蝉……是孕妇才带的。”

  ——是给孕妇求子用的啊少年!

  崔琛:…皿…!!!

  崔琛砸完了摊子,心情还是不爽快。留一个私兵善后,便扬长而去。

  走到灯火阑珊处,便见前面墙下一棵歪脖子柳树。月上柳梢,清风徐来。树下站着个小姑娘,穿戴白狐绒披风,锦衣绣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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