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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捻红并无街边门面,所有的生意,都是敲了门,待药童迎进正堂后才谈的。和别人家不同的是,一捻红的正堂左右两边各有一间屋子,屋檐前悬着门牌和灯笼,左是药房,右是香舍。
桑榆进门时,使君正在院中洒扫,见到她回来,刚想开口喊,便见她嘴角挂着笑,用食指轻轻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桑榆站在院中,一眼望去,阿芍正在正堂独当一面。那满脸火气的妇人,惯常来买胭脂的都是都想讨要些便宜,从前桑榆一直不愿搭理这人,做生意的时候也往往是爱买不买的态度。如今她不在,看着阿芍自如地将这人堵得哑口无言,心情大好。
一捻红的胭脂香粉有的是回头客,加上当家谈娘子的名声,来的人从来非常多。即便谈娘子如今在大都之中,清誉略有损,却丝毫未能影响女悦为己者容的夫人娘子们。
那正和阿芍争执的妇人手里握着一盒胭脂,挥舞着手臂吵闹不休。离得近了,便也就听见她究竟在吵闹些什么。
“……什么叫这胭脂不是你们卖出去的?这上头的字写得难不成不是一捻红?”
“夫人在别处买了假胭脂,现在容貌受了损,来我们这乱怪罪人做什么?”
“你说句实话吧!赔不赔我银子?”
“不是我们的货,一捻红为何要赔你银子?”
“好啊!还是耍赖不肯认是不是?信不信我这就报官!”
“那陈夫人就请吧!”
桑榆默默看了半晌后,迈着步子,走进正堂。
她在茶庄住了三日,回来时身上穿着的是乔家夫人怀孕前新制的衣裙,颜色比之她从前穿的要娇艳许多,整张脸也顿时明亮了起来。
阿芍笑了出来:“娘子回来了。”
桑榆微微颔首,又对着陈夫人道:“夫人既然觉得一捻红的胭脂有问题,不妨就如夫人说的,去县衙公堂上议一议,也省得夫人觉得是我们一捻红推脱责任不是。”
她口齿清楚,一说话,原本躲在两边偷听吵架的五味拉着棠梨就跑了过来,脸色挂着笑,只是大约被陈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急忙又都止住了笑。
陈夫人沉下了脸,冷冷道:“谈娘子,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你如今在大都里名声都成什么样了,我不直接去县衙状告一捻红,那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算什么?觉得我理亏,所以不敢上公堂?”
桑榆笑道:“名声不过身前身后物,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顾忌这么多做什么。夫人要公道,一捻红也要公道,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若一起去公堂,请县令断一断。”
阿芍高高兴兴地就要收拾收拾,在前头开路去县衙。陈夫人一跺脚,伸手拽住她,回头冲着桑榆就嚷:“你个小娘子,怎么给脸不要脸?”
阿芍翻白眼。她倒是想问了,就冲这嗓门,到底哪门子给脸了。
桑榆也不气:“夫人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脸自然是要的,便是因为要这脸,所以夫人的事,定要让县令断一断才好。不然,万一是夫人自己贪图便宜,买了假货,却跑过来责难我们,岂不是坏了一捻红这些年经营下来的牌子。”
说罢,再不理睬陈夫人是如何跳脚的,关了门,径直就往县衙去了。
听说桑榆带着人前来请县令断案,正与虞闻商谈茶树防冻一事的胡主簿登时亮了眼睛。
“这位倒是稀客。当年初来大都的时候,被人堵在家门口欺负,她也照常三言两句将人打发走,还从来没上县衙请县令断案的事发生过。”
虞闻笑笑不语 ,心底却有一丝担心。
按着桑榆的性子,若非什么大事,又怎会带人上县衙请断案。
上了公堂一问,前因后果各自叙说之后,果真不是件小事。
那位陈夫人说自己买了一捻红的胭脂,不用还好,用完之后第二日起来,满脸都是疙瘩。虞闻往她脸上看,的确,一颗一颗红疙瘩,看得人竖起了一身的寒毛。陈夫人一口咬定这盒胭脂是从一捻红买的,可另一边,不管是桑榆还是经常帮忙做生意的阿芍,异口同声指认那盒胭脂是假货。主仆二人将胭脂盒上细微的标记指了出来,说是当初为了防止有人假借一捻红的名声,做些假货出去坑害人,故意留了记号做标识。
按着桑榆说的,虞闻仔细查看胭脂盒,并未发现什么记号,又命人接过阿芍特地从一捻红带出来的真品,想做个对比。不料陈夫人这时候却又大吵大嚷起来。
“这不行!”看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自己,陈夫人咳嗽两声,辩解道,“谁知道这盒子是不是刚才出门的时候,才做了标记的,她们主仆俩串通一气坑害我,我是绝对不依的!”
阿芍被气笑了。
这人不讲道理起来,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先不说这盒子是出门前临时拿的,就说做标记,那也得有时间不是,她从拿个盒子到出门,不过才几步路的功夫,哪里来的时间立马就做上几个记号?
“那么,本官身上的这一个呢?”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陈夫人的话才刚落音,本是作为看戏人出现在公堂之上的胡主簿,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大小相同,样式却更显得精致富贵一些的盒子,“这是本官夫人用的胭脂,刚好用完了,要本官代为添置新的,同样是从一捻红出来的,不知可不可以当做证据,对比一下?”
陈夫人整张脸都白了,惴惴不安地站在堂下,回话道:“自……自然是可以的……”
“那么,虞县令,可以对比看看,这一盒上究竟有没有谈娘子说的那些记号。”
阿祁接过胭脂盒,赶紧送到虞闻手边。
虞闻拿起盒子仔细地查看,眼皮微抬,看了眼底下的陈夫人,她如今额头汗涔涔地下,眼神游离,似乎十分紧张的样子。
“陈氏,你买的这一盒胭脂,不管是外观还是纹饰,香味以及脂粉的质感,都与胡主簿,及一捻红所提供的胭脂不同。如此,你还是一口咬定,这假货,是从一捻红里买的吗?”
陈夫人见堂上几人目光灼灼,已经判定自己所拿的胭脂的确是假货,生怕反被一捻红告上一状,急得狠狠磕了个头:“民妇也是遭人蒙蔽……”
“啪”的一声,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
陈夫人只觉得耳边像是炸开一道雷,轰的一声,吓得腿都软了,忙伏低做小,颤声道:“民妇实话实说吧……这胭脂……一捻红的胭脂虽谈不上金贵,可买的一多,总有人落了空。前几日城东有家胭脂铺,角落里摆着十几盒一捻红的胭脂,说是谈娘子最近忙,生意顾不上,特地委托他家代卖的……而且,而且价钱还比谈娘子卖的便宜,民妇一时心动就信以为真……”
生意做好了,难免容易树敌。这城中做胭脂生意的,并非一家铺子,可有胆假借一捻红的名声给自己招揽生意的,却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经不住公堂上县令和主簿的注目礼,陈夫人老老实实把卖假货的店家爆了出来。得知谈娘子并不打算对自己追究什么,当即对着她千恩万谢跑了。
阿芍心有不甘,桑榆却笑道:“她是有心讹诈,可你也看见了,她那张脸没有个把月,那些疙瘩是消不掉了,也算是得了教训。”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下回瞧仔细了,若是她身边的人再过来买胭脂香粉,无一例外,往上提点价。”
软刀子使得是真的不错啊,娘子……阿芍默默地心道。
第76章 好花时(三)
查封胭脂铺的事;自然由县衙来完成。此刻,那家假借一捻红名义卖胭脂的铺子正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桑榆带着阿芍五味先一步走到那儿时,看到这种情况,忙让阿芍过去打听。
一打听,方才知道;有苦主纠集十余人堵住了铺子的前后门,逼那铺子的主人出面赔钱。
问原因,那围观的百姓似有些不耐烦:“还能怎样?卖假货呗!卖谁的不好,卖一捻红的!听说那胭脂可是好用的很,结果买了的人;一个个脸上都长了疙瘩!”
人都是很八卦的。这一头听到有人在问情况;那边立马凑过来;瞧瞧说了几句。“这一家;闺女下个月就要出嫁了,结果用了假货,整张脸都毁了,男方一看不好,就要求退亲,最后好赖婚没退,指名点了他家的庶女跟着嫡女嫁过去,给他们家当妾。”
听阿芍把话说完,桑榆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家胭脂铺屋檐下空荡荡的门楣。
冬日的雪,下得无声无息。她从一捻红出来的时候,穿着鹤氅,如今站在风中看着前面水深火热的场景,一时半会儿也并不觉得有多冷。
胭脂铺的主人已经被讨要赔偿的人家命家仆从店里抓了出来,一身狼狈,被人团团围住。有来往的马车因为人群放缓速度,掀开车帘看热闹时听到说话的内容,当即啐了一口直道活该。
桑榆只觉得自己看得也够久了,虽公道是要讨要的,但也不想让人当街就留下命来,到时候回头,又该六哥忙碌,却是不好。
她想着,呵了口气,暖了下自己的手,然后迈开步子。
忽然听见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她与众人一样,循声望去,只见一辆质朴的马车正往这边过来,边上两侧皆是衙差。
“虞县令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突然高喊。而后,所有人哗地就闭了嘴,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人群哗然,自发向两边退开。而后,马车停下,车里人探身而出。
大概是因为还在公务当中,虞闻仍旧穿着先前在县衙时穿的官袍,外头并未罩上鹤氅或者裘衣。
下了马车,一步步往店铺前走的时候,从桑榆这边看去,他双目微闪,如夜幕寒星,神情却舒展着,叫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好感,也难怪他来大都不过些许时日,就已经赢得了城中百姓的尊崇。
那胭脂铺的主人原以为县令这是碰巧路过,打算救他的。结果看到县令一个眼神,不冷不淡地从自己面上扫过,而后抬手轻轻一摆,两侧衙差立即上前,将人拿下。
“带回去。”
虞闻并不愿做过多的解释,命人将他押走后,向着围观的百姓掬了掬手,行礼道:“此人假借一捻红的名气,买卖劣质胭脂,以次充好,不仅败坏他人店铺的名声,更是为各家夫人娘子带了不便。本官将其捉拿归案,不日将会给众位一个满意的结果。”
围观百姓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来闹事的人家见县令都出面了,自然不好再强势,只说这事那店家若不给个解释和赔偿,那便没完。
他家的话,似乎就在虞闻的预料之中,神色不变,很自然得点了下头:“本官自当秉公办理,若有别家也受了影响,一并来县衙便可。”
得了县令的承诺,那家人自然收拾收拾,率一众家仆走了。见热闹没了,围观百姓也陆续散场。
虞闻微微舒了口气,转身打算回县衙,一抬头,隔着来往退去的人流,他看到桑榆就站在那头,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阿芍和五味。
县衙的马车,车厢并不阔大,装饰也质朴得很。五味随着桑榆坐进车内,又不大愿意坐到虞闻的身畔,便一个人踞坐在角落里,偷偷打量着并肩而坐的两人。
身下的马车掉了个方向,没往县衙去,反倒是先朝着一捻红的方向去了。
“六哥,多谢你亲自带人来抓人。”
桑榆对他郑重道谢。
虞闻淡淡一笑。
“只是恰好得空。你之前同我说的茶树冻害的事,我查阅了很多书籍,方才找到一些法子,又同胡主簿仔细探讨过,决定先找个地方试行一番,若当真有效,便将此法向全部茶农推广。你觉得如何?”
桑榆没想到她随口一提的担忧,竟被虞闻牢牢记在心底,还当真翻阅书籍,找出了方法,更没想到他竟会郑重其事地询问自己的意见。
桑榆微微低头,想了想,遂问道:“六哥打算找谁家的茶园试行?”
这的确是个难题。并不是谁家的茶园子在这个时候都能贡献出来做试验的,再者,此事须得找一户有名望的人家,如此,一旦试行成功,便可通过这户人家的口口相传,将方法完完全全的推广开。
如此一来,这人选,便愈发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