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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养的司法程序很麻烦,不过在中国嘛,就那么回事,走走后门总是可以的。那要不然你打算自己生吗?”季布把话题扯偏了,去摸卫未一的小肚子,卫未一痒得笑起来,跟季布扭成一团,吉它被挤到一边去。
季布跟卫未一并肩躺在地板上,一起看着窗外冬夜的烟花。“我爱你,未一。”季布侧头在他的额角吻了吻,深深呼吸着未一发丝间的淡淡香味。
卫未一笑了,转过头,额头顶着季布的额头,他确信,现在他们两个都更像是两个孩子。
“等我们有了孩子,我是不是就要做个负责人的大人了。”卫未一小声问他,“我是不是不能胡闹了,你也不能吸烟了?”
季布笑了,窗外有爆竹的喧嚣,窗里却如此安静贴心,“那要好多年后呢,现在你安心做个小孩吧,让我好好爱你,只爱你自己。”
卫未一笑了,眼泪也流下来了,季布拉着他的右手,他为了现在付出了很多代价,可他都不在乎,只要有现在。
等过了年,等过了年,他要好好跟季布谈谈,他想要求季布一些,要求季布多陪他,他还想要季布离程剑远一点——季布总以为他是小孩子而随便忽略掉他的话,所以他一定要拽住季布好好地谈一谈,说出他的想法,他的担忧,还有他渴望跟季布平静生活的念头。前十几年,他已经闹腾够了,以后,他只想平平常常安安稳稳地生活。可能在季布的生活里,他只是个影子,也许以后,季布在他的生活里,也会渐渐成为一个影子,可是当家里的门关上,他们在他们俩的生活里,完整地拥有彼此,也就有了一切。那让他很安心。
他缩进了季布的怀里,季布紧紧搂着他,那一刻,他还相信,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因为他胸口紧贴的这份温暖太过真实了。可是几天以后他再回想起来,只觉得他们两人紧挨着躺在漫天花火的地板上的那一幕,并不那么浪漫,那更像是暗夜面前紧拥着的两个婴儿。
呵,当他们幸福的时候,他们时常忘记了遮掩,也许是因为在人的潜意识里幸福就意味着安全,也就会糊涂地以为这个世界根本不会伤害两个自顾自幸福的人。所以在季布的公司里,在季布的朋友圈里,不只一个人感觉到了,或者,就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不过即使季布的妈妈不是因为怀疑他们的关系而去打听,可能她早晚也还是会听说,或是看到的。因为归根结底,爱情是没法掩饰的。总是偶然相碰的眼神,下意识里相同的动作,听到对方名字或是声音时候嘴角边那不经意的微笑,都在出卖着它们的主人。
只有孩子,才会以为无人能窥到他的秘密。然后在被发现的时候,无助地为了那随时可能会降临的失去而失声痛哭。
卫未一也想要失声痛哭,可是哭不出来。他爱的太深了,他惧怕他的爱人被夺走,可是却哭不出来,如果他没有了季布,那么他也就没有了活着的力气,哭并不能发泄他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爱情这个词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再提了,因为它太矫情,可如果你在一生中有那么一次用尽了心力去爱了某个人,你也许就明白了,它也许是人类最大的伤痛和弱处。
大年初一那一天,楼下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哭泣尖叫着。卫未一坐在楼上自己冰冷的房间里,呆呆地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季布的母亲会发出这么不优雅,这么崩溃的声音。季布没有上来,他下去的时候很沉着,但是卫未一知道他不可能预料到母亲会有这么疯狂的反应。卫未一觉得自责,他没想要伤害什么人,更不敢伤害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他也心疼季布,现在他开始怀疑季布最初做下的那个远离他的决定是对的,他不该缠着季布,他不该让季布爱他。他惊慌失措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季阿姨哭得那么尖利,他连走下去跟季布站在一起的勇气都没有,他的思维从一点跳到另一点,忽然又想到自己要是没出生就好了,不会爱季布,不会被季布爱,就不会让季布痛苦……
卫援出现在他的门口,把他吓得跳了起来,“爸爸……”他慌张地看着卫援,开始了语无伦次的哀求,“是我的错,不是季布……你跟季阿姨说……是我的错……我……”
卫援看起来很疲惫,出了这样的事他很自责,也没有什么脸见季慕晗,也许再过一会季慕晗就会把他也赶出门。
卫未一后退了一步,他很害怕卫援会失去理智,再打他一顿,但是卫援比他想得宽厚得多,“别说了。你先离开这里吧。”
卫未一没有迟疑,拎起外套就走了,走的时候没有机会跟季布说一声,季布在书房里面对季慕晗,他没脸进去,更不敢见到季慕晗。
大年初一,卫未一被人赶了出去,走在比往日冷清得多的街道上,走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包。他只管急急忙忙地走着,离开季布家的大门,穿过街道,他只想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离季布的家越远越好。
他就那么一直走到自己的家,停下来的时候才觉得腿都要断了,冻得瑟瑟发抖,他还戴着钥匙,作为一个从小独居的孩子,到哪里都带着钥匙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进了家门,关上门就跌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这个无人的地方十几年以来一直都充当着最后保护他的蜗牛壳。他搂住自己的胳膊,却控制不住发抖,他把季布给丢下了。因为他没法再在那里待下去,他害怕,怕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也怕季布。
他渐渐地开始剧烈地喘息,揪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痛苦地喘掉肺里的最后一口气了,急喘让他的眼前出现了金星,他听见家里的电话铃在响,可是他站不起来,甚至根本就动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那么喘了,眼前还是看不清楚,他就蜷缩在门口,待在一片黑暗里。有人把钥匙插进了他的门里,他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有人拉开了门,他失去了依靠整个向后仰去。一双手在他躺倒之前抱住了他,把他拉起来,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未一,未一。”季布在叫他,他也紧紧拽着季布的衣服,“你怎么了,未一,你怎么能自己走呢?不带手机,不带钱包,你……”
季布顾不上说了,卫未一的脚离开了地面,他被抱到床上,他不知道季布给他喝了什么,但是他乱七八糟的神智被拽了回来,眼前也清楚了。季布把他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吻他的额头,“未一,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离开你,我爱你——这些话不是在没事的时候随便说的。”
可卫未一抓住了季布的手,季布的手竟然也变得这么冰冷了。
62
卫未一照常上班,当他的小学徒,只是眼睛里越来越没精神,连带他的老师都看出来了,以为他身体不好,就想放他几天假。他拒绝了,白天放假的话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现在他很怕单独待在家里,卫援已经来找过他一次了,他不想再有一次单独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太害怕了。他也不愿意待在季布那里,他现在本能地想跟季布保持距离,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了。艾米失了踪,始终不知去向,柏远那边同样焦头烂额。他找不到人可以稍微缓解一下紧张。
卫援来找他的那天,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他下了班,而季布还没回家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再用以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来面对父亲,这一次他是真有所谓了。他看见卫援进门的时候,甚至不确定卫援会不会再打他一顿,现在的他跟以前也不同了,以前被打死都无所谓,现在他恨怕疼,这大约是季布宠出来的。可是卫援没有以前那样的激烈态度,他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些衰老。
卫未一紧张地看着父亲,紧张得头皮发麻,像是在一动不动地等着死刑的宣判,等着自己所有的一切被人夺走——他甚至不能伸手拉一把,因为在所有人的眼中那都不是他的。
卫援叹了一口气,叹得很沉重,卫未一觉得他很痛心,像在哀叹自己,他看着卫未一,慢慢地说,“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管教很不到位。是,我的方法不对,我的教育方法太粗暴简单。我应该对你有耐心,应该一点一点地引导你。现在我想,要是我对你更尽责一点,或许你就能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结果现在,不但你自己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把人家的孩子祸害成那样。未一,我就是想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人家季布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吗?他的生活是你无法想象的。你是想毁了他的一生吗?”
卫未一的手在袖子里微微哆嗦,头也有些晕。所有人都会这样来问他是不是想毁了季布,就好像他毫不在意季布死活似的,就好像从没有人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爱季布的人。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胀,像是要流下泪来。卫援到底是他的爸爸,他小时候很盼望他能好好地跟他聊一聊,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现在他就在这样做了。如果卫未一现在真的哭了,可能卫援就会以为自己推心置腹的谈话起了作用,卫未一是因为愧疚而流泪,那么他就会更温和地哄劝卫未一离开季布。那样的话他就会比现在更不知所措。
现在卫援看着卫未一听不进他的劝告,就决定说得更深些,“季布有没有跟你说,他妈妈正在准备跟他脱离母子关系?”
卫未一抬起头来,这次他是真的慌了,“季阿姨?为什么?”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居然蠢到问为什么。
“当然是小晗没法忍受儿子跟男人搞在一起。她不愿意忍受那样的羞辱。”
卫未一急的真是要哭了,季布他妈妈竟然都不要他了,季布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怪不得他这些天整个人都沉重成那样子。大约之前季布是真的想到会有东窗事发的时候,也真准备好了要跟自己一起扛过去,可是季布绝对不会想到他妈妈会把他往死里逼吧。
卫援看到了卫未一的惊慌模样,后面更严厉的责备的话就没有继续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做卫未一的思想工作,他决心继续说实际的东西。“如果我撤回投资给季布的资金,小晗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他就要四面楚歌了,没有运转的资金,社会关系也要陷入僵局。那个时候他的公司开不下去,他也没有什么将来了。一个小孩子,看着再好,可是没有人把他扶上马,送他走一程,他就什么都不是。这就好比一棵幼苗,他有成为参天大树的可能,可也同样有夭折的可能。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不要毁了季布。你也不要任性,你们做个朋友,十年二十年后再见面,他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你也同样如此,那不是很好吗?”
卫未一全身都紧绷着,十年二十年后再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这是卫未一看到的所有未来里,最让他毛骨悚然,最让他绝望的一种。
“我想你还是应该继续读书。我给你联系了澳大利亚的一个学校,我想你去再念几年书,也许思维方式就会发生变化,会比今天深刻很多。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今天做出离开的决定是对的了。”卫援和缓地说完,就要告辞了,临走时还对卫未一难得的教诲了一次,“我们古人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可以查查这句话的意思,那是一种人生哲学,也是一种大智慧。你也不小了,应该学会思考。”
他走了以后,卫未一还真是百度了那句话的意思,看完之后独自哇哇大哭了一场。
他原以为卫援是不可能懂得他们的感情的,可是看了这句话之后才觉得原来他跟季布不过就是小孩子,不但能被大人玩得团团转,而且还能被人一眼看透。其实他也是不知道,初出茅庐,初入社会时,人微言轻,谁都会有这样的窘境和屈辱。只是,他太心疼季布。
他没法不去权衡卫援的话,季布一向那么拿自己当回事,倘或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自尊心哪里受得了,更不要说被母亲断绝关系,卫未一知道季布有多尊重母亲,有多爱他那个母亲,所以卫未一他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能这样逼迫季布。她一定也是爱他的,卫未一听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是最爱孩子的,最为孩子的一切着想的,那么她想尽办法逼迫孩子走到正路上,也许也就是对的。错的是他。一直如此。
他反反复复想着卫援的话,想得经常神经恍惚。两天以后的晚上,卫未一跟季布在一起的时候,忽然脱口而出,“季布,要不,咱们分手吧。”他听见自己的话,自己就吓坏了。他想走开,假装自己没说过,但是他又移不开看着季布的视线。
季布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变得冷冰冰的,他跟他说,“卫未一你给我闭嘴,这句话,再也别说出来。”
卫未一一时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