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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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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致楸宰刺拢郎背中似咛臁H傥迨磐仿丫以谇鄸e树上了。活着的人这才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他们互相串联着开始逃跑。一千多名砂娃一夜之间散向荒野四周,接下来便是追逐,马刀的寒光闪现在这块蛮荒之地的各个角落,只有不多几个幸运的人逃过了这一场莫名其妙却又非常自然的洗劫。
  古金场外面的世界正在演绎着一出改朝换代的悲喜剧。
  杨急儿到了围子村,把金子如数交给张老虎的媳妇。这媳妇抱着儿子,一丝不苟地验收,然后又让他们把金子藏进了炕洞。这时,马步芳坐飞机逃向台湾的消息已经传来,几个马刀队队员悄悄溜了。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金子,丢掉马刀,乔装打扮一番,便凄凄惶惶地直奔各自的家乡。只有杨急儿一个人留了下来,说是要尽忠尽职。那媳妇好生感动,每天用好饭烧酒招待,生怕在这动乱之秋家中没有一个男人,让自己六神无主。
  过了一个月,张老虎才从古金场回来。他身边一个保镖也没有。马刀队散了,是他命令他们散的。一见杨急儿他显得喜出望外,大把大把地从衣兜里抓起碎金朝他怀里塞,说这是对他忠心不二的褒奖。杨急儿扑腾一下跪倒在地,庄重地磕了三个头。张老虎想不到这是对方给自己的祭礼,还要媳妇温酒炒菜,说要和这位叛兵英雄结拜兄弟。喝着酒,张老虎又是伤感又是愤慨。
  “赢了,共产党赢了,今后的日子难过了。”
  “你有金子还怕日子难过?”杨急儿赔着笑脸道。
  “你笑啥?笑你妈的蛋哩。你有血债,三十四条砂娃的命,都登记在我腔子里,我想啥时候公布就啥时候公布。”
  “还差一条人命。”杨急儿差点说出这句话。
  “你说,我给你吃喝,给你公干,为的是啥?你说,我当初砍了送信的骑手,为的是啥?”
  杨急儿摇头。
  “我看你不知好歹,实话对你说,我当初那样做,全是为了共产党好啊。你们当叛兵是共产党挑唆的,你们就是共产党的人嘛。马步芳的手谕里说得明明白白。”
  杨急儿着急起来,表白道:“那是胡说。我们连共产党是黑脸还是白脸都不知道。”
  “那为啥要当叛兵哩?”
  “旅长奸污了我们营长的小老婆。营长带着队伍去干仗,干不过就跑,跑了一路干了一路也散了一路,最后就剩下了我们半连人马。说我们是共产党的人,不叫人笑掉大牙么?”
  “现在是啥时候了,你还不承认。我问你一句,叛兵是谁杀的?”
  “是砂娃们杀的。”
  “对!你就这么说,我张老虎在危难之中保护了你,保护了共产党的人,我是个功臣。”
  “我就这么说。”
  “兄弟,我敬你一杯。”
  杨急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看那媳妇搂着儿子和衣蜷缩在炕角,便起身告辞。张老虎在他身后喊道:
  “我有的是金子,共产党要多少我给多少。”
  杨急儿回到自己歇息的那间房里睡了。半夜,他爬起来,手提自己的马刀,悄悄地摸了过去。他毫不迟疑地下手了。嚓地一声,张老虎就变成了两半截。女人以及孩子惊怕的哭喊刺破了房顶和黯夜。杨急儿从炕洞里取出几块大金子,揣进怀里,匆匆出了门。
  他走进黎明的迷雾,理直气壮地去迎接正在诞生的新政权,那些金子和杀死张老虎的壮举便是他的见面礼。但仅仅过了一年,他就发现自己的算盘打错了。幸存的砂娃们的证词使他成了一个囚犯,他被关押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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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骨殖(1)
消息惊人地传播着:张不三走了,告别了他的伙计们和黄金台,趁着浩茫的云雾,消逝在了谷仓人的关注之外。有个自称年年都来古金场的货郎说,他看见张不三的身影被一股青幽幽的冷气推进了古金场南部的山里。听说那儿挖出了大金子,不要命的张不三想去沾光了。
  “他把妹子带走了?”
  “妹子?知道知道,他有个妹子,唉!好俊气的一个妹子,听说他卖了。”
  “卖了?”
  “是卖了还是让给了别人,底细不清楚。反正他没带。上午我来时还见她在房檐下晒阳娃哩。”
  谷仓哥哥的兴奋是不言而喻的。被丢弃的驴妹子现在自然是属于他的了。他傻乎乎地从货郎那里买得一方花头巾,垂吊着双手,傲岸地立在黄金台石窑前的空地上。
  谷仓人从来没有身上带手巾的习惯,袖子揩鼻亮晶晶,自小揩到大,揩到老;一件衣服越旧越有光彩,两袖晶莹硬邦邦,走到哪里也都是农人标记、穷苦气派。如今,谷仓哥哥的腰带上突然拴了一方新崭崭的手巾,而且印着艳艳的大红花,伙计们没有惊裂眼睛惊歪嘴,就算是见多识广了。是的,他不能把手巾装进衣袋。衣袋里面黑乎乎的,前日装了烟末儿,昨日装了馍馍蛋儿,去年正月侥幸装过一块肥嘟嘟的白水肉,还不算久远历史留在里面的生活痕迹。脏了这手巾也就等于脏了他这颗为女人跳荡的俊爽的心,那可就水擦不净了。管它三七二十一,笑话惊诧由他去,他谷仓哥哥可不是那种二两瓶子装不下一斤货的乡脑角色。时来生铁增光,运去黄金失色,该是他风光风光的时候了。
  “谷仓哥哥,买花手巾做啥?”有人问他。
  人人都明白谷仓哥哥要去积灵川,去一个有着花朵精神的女人那里,可玩笑不开白不开,枯燥烦闷的生活需要佐料。
  “有用。”他说。
  “拿过来让我先用用。”
  周立通过去一把撕过手巾来,顶在头上,扭扭摆摆哼唱着前去:
  麻胡儿月亮麻胡儿夜。
  麻胡儿媳妇麻胡儿睡。
  谷仓哥哥被他的顽兴所感染,也跟着唱起来。忽觉胸腔阻塞,心里难过,懊悔地喊一声:“扯毬蛋,驴妹子是月亮人才、锦绣身子,糊里糊涂睡得么?”
  “睡得!睡得!”好几个人道。
  “睡啥?跟你妈睡去!”谷仓哥哥骂人了,他觉得人们亵渎了他水一样清金子一样纯石头一样真的感情,觉得这些被同一个太阳照耀、被同一样的风吹黑了脸、被同一块土喂养的乡亲全都不理解他。只有他理解自己,也只有他才是天底下第一个干净正直美好的人物。那驴妹子,清清亮亮一眼泉,透透明明一块玉,捧在手里、含在口里、揣在怀里、摆置在心尖尖上,还怕风吹雨打弄脏了哩。
  “回来!把手巾给我。”他朝周立通喊道,等不得人家返身过来,便急颠颠撵去。他要捍卫那花手巾并为这种捍卫的神圣而感到自豪。可自豪的结果是,嘶啦一声花手巾判为两半。他将周立通踢倒了,周立通自然要用拽住手巾不放的举动作为报复。他抖着一半手巾连连发问:
  “咋办哩?咋办哩?”
  “沾上!用唾沫沾上!”周立通爬起来,看看攥在自己手中的半朵红花,伸出舌头就舔。
  谷仓哥哥一把夺过来,又弹又抖,见抖不净那稠乎乎的唾液,便在衣襟上蹭来蹭去,衣襟上有土,越蹭手巾越脏。他气得跺脚咂嘴,又要向周立通发泄怨怒,对方早已溜远。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谷仓哥哥无奈,丧气地看着两半花手巾,手一扬,扔了。

金星骨殖(2)
两半花手巾纠缠着在空中飘舞,又一头朝下栽去,蹭着地面向前滑行,最后消逝了。谷仓哥哥怜惜地望着,突然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冲动,一种理智无法支配的情欲的萌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需要休息,而最解乏的便是驴妹子家中的那条大泥炕,还有那他可以彻夜枕在上面酣睡的香喷喷、软乎乎的胸脯。张不三已经将她让给他了,只要她愿意,她就永远属于他。他想即刻就去她那里,可一回头,就明白自己是不能离去的。他得带着伙计们碰运气。企盼中的金子已经让他失去了自由,而他需要的也恰恰就是这种金色的可怕的禁锢。
  谷仓人已经发现,和围子人的争锋早就耽搁了他们的时间。他们纷纷离开窑口,在别的淘金汉挖掘坑窝的台坡上,寻找他们自以为下面就有大块砂金的空闲地盘,找到后便心急火燎地下手干起来。这行动使谷仓哥哥感到吃惊,他们怎么没得到他的命令就开始了呢?按照惯例,他应该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垒起新祭坛,面对祖灵来一番群情激扬的赌咒发誓——颂扬团结,摈绝分散,谁挖到金子谁交公,完了大家平分。在随时都有死亡临头、恐怖缠身的荒野深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摆脱对乡党团帮的依赖。而现在他们却只想把团结精神体现在用一口锅、吃一种饭、睡一样的带着噩梦的觉和抗击围子人上,至于金子,似乎谁挖到就是属于谁的。
  “停下!停下!都给我过来!”
  他跑过去朝自己人呼喊。但伙计们太专注于地层深处的黄金了,没人理他,甚至连抬头望一眼的举动也没有。只有风是听话的,悄没声地飘来,钻进他的裤筒,在光腿上游移。
  “过来!集合!”
  他的喊声被荒风吹散了,如同野鸟的啁啾让人淡漠。他恼火地走过去站到一个已经挖进去半米多的土坑前,将正在铲土的周立通撕转了身子:“听见没有?”
  “啥呀?”周立通眨巴着眼,不解地望他。
  “没脑子的猪,想抱金砖又不知道咋抱。这样挖下去成么?”
  “咋不成?”周立通烦躁地反问。
  “集合!”他说着,又到别的坑口训斥人去了。周立通又低头吭哧吭哧干起来。无形中的竞争已经开始,谁都想首先挖到金子,谁都觉得自己占据的是最佳地形,谁都想在一种不分昼夜的劳苦之后变成财主。
  谷仓寄哥训斥完了别人,再回望周立通,突然感到一阵沮丧,同时也清醒了许多,人们已经把他的举动看作是嫉妒和多管闲事了。他静静立了一会儿,看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跟他过来,便叹息着摇摇头。何苦哩,他也是条刚血汉子,甩开别人,他不比谁过得好呢?可眼下,他的一只胳膊吊在胸前,锨拿不成,土挖不得,好像他不去到处吆喝着阻碍别人就没事可干了。
  睡觉去,睡他个人昏金子黑,忘天忘世界。他朝前走去,忽觉悦然而轻松,甚至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照这样分散挖下去,十年九载也挖不出三两金子。伙计们汗流浃背的结果,还不如他做几场美梦来得痛快。
  不过,要睡觉也得找个好地方。不想黄金了,可不能不想妹子。他朝台下拐去,忽然记起了嫂嫂。嫂嫂待他好,常说;“谷仓家,你啥时能娶个媳妇?咱阿大阿妈不在世了,该我们张罗,可你阿哥成了瘫子,叫我一个人咋给你操心哩。”他在心里说;“嫂嫂,人如今有了,有了……别给我操心,你就操心阿哥的病吧。”他高兴起来。

金星骨殖(3)
原野,原野中大气的动荡,大气中忧伤而雄健的格调,从人们脸上那两个深邃的黑洞中升起。不再刮风,太阳的光斑静悄悄倾洒,像纷纷扬扬的黄金雪。
  秋深了,突然深得像女人的眼睛,像男人心中为寻找黄金而变得沉甸甸了的黑色思虑。
  登上黄金台的那些忧急而冒失的人众不久便挖出了东西,但不是黄金,而是白花花的人的骨殖。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些先人的遗落物竟那样多,只要揭开两米厚的地皮就随处可见,层出不穷。好像偌大一座黄金台,全是由白骨堆成的。人们起先异常兴奋,以为他们企盼中的那种成色纯真的黄金并不是自然生成的,而是这些数千年前的人类用以炫耀富贵的身上的佩饰或囊中的积攒。
  用力气、用汗水、用激奋的情绪、用庄稼人的那双粗糙的具有挖掘传统的大手,一鼓作气朝里挖就是了。这里没有那种青色的迷人的砂粒,也用不着拿龙骨金床去淘洗簸筛,五官便是最好的探金雷达。人们用瞪圆的眼睛在松土中石块间和人骨的夹缝里细细搜寻,有时还会趴在地上,贴过耳朵去静静谛听那种只有老练的金场冒险家才可分辨的预示黄金出现的微妙声响。而鼻子挨着地面轻轻吸气的举动,表明他们霎时和自然贴近了。摈绝思考,丢弃理解,只用感官去和命运表示亲热,感受大地的冷温亲疏,敏捷而准确地判定好运的降临或那种细微的却是严厉的拒绝。
  终于,随着黯夜悄悄走来,他们的精力用尽了,剩下的就是迟疑不决、沮丧困惑。痴呆的神情里失望不期而至,川流不息在龟裂的嘴唇间的是一疙瘩一疙瘩的叹息,像白色的骨殖那样在四周堆起垒高。他们猜测着,面前这些骨殖是什么人的?埋藏了多少年?它们为什么会集中到这里,把恐怖气氛和迫人窒息的白色托出地层呢?鬼!只有千万年游荡不去的古灵旧魂知道。它们是洞察一切的,它们这些苍鬼是遍地老骨的主人。蓦然之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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