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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非尽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越发的心烦意乱,不知怎地,顾锋寒那天在永安公墓恨意燎原的双眸,不停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耳边翻来覆去的都是他那句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非尽,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扶着车窗的把手,低声地问道。
她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可是……她缺少一点儿勇气。
无论如何,看见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总是一件令人惊悚的事情。
方非尽倒个不停的话匣子陡然间被她打断,侧过脸诧异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
“樱花西路,永安公墓。”
“现在不是清明节啊……”方非尽嘀咕了一声之后盯着她老半天,看她一脸疲倦地靠在车窗上,硬生生地把疑问都吞落肚中,哦了一声,掉转车头向城西开去。
以为苏晚要给什么人扫墓,经过花店的时候,方非尽特地下车买了一束菊花,然后一路飞驰电掣过去。苏晚凭着记忆沿着松柏山道往上走,和那一晚一样的松林清风,一样的翠柏鸟鸣……苏晚在最高的一块墓区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块纯黑花岗岩墓碑。
纯白汉白玉雕成的白玫瑰一朵一朵嵌在黑色墓碑上,在夜色中绽放得格外娇艳,仿佛盛开在地底深处永不凋零的花。
方非尽惊骇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字,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苏晚……,”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样寒冷的冬夜,这样鬼魅的气氛,墓碑上刻着苏晚的名字……苏晚苍白似瓷的脸庞,他几乎要以为是在闹鬼了……
好在他的心脏还算强健,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墓碑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着苏晚眼里那无尽的悲凉,一瞬间他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来——哀莫大于心死。
他蓦地想起苏晚那天从洗手间出来晕倒后唤着的名字,上白,江上白。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五年前……五年前他在婺城遇到她的时候,她猝然晕倒,送她到医院后他准备替她联系家人,才发现她的手机遗落在火车站,抢救过来后他问过她,有没有什么亲人要联系,那时……那时她说过什么来着?
她报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个名字,却怎么打都是占线,第二天再打过去,发现已不在服务区,准备再联系时却被她拦住,怯怯的不知在害怕什么,她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我还能活多久?”
他又照她留的酒店地址打电话到前台去留口信,那时他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一时意志坚定,为了活下去不听他的条件就答应他;一时又畏畏缩缩,连多打一个电话给朋友都不敢。他带她去纽约治病,医生明明吩咐要静养,她却未及复原,就偷偷地跑出来,从纽约跑到费城,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有这样的勇气。
他不明白她这样反反复复的原因,他在费城找到她,她失魂落魄地守在一间小公寓前,发疯般地问来来往往的邻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国学生……
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就是江上白吧?
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名字,刺得他心上鲜血汩汩,难道他一直是和一个死人在争吗?起初他不过是利用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她较上了劲,然而看到月光下朵朵玫瑰,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输得这样彻底。
“他死了?”
苏晚双目痴惘地盯着那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字迹,喃喃自语道:“是啊,他死了……”
也许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和她就都死了。
“所以,你也死了吗?”方非尽只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流出无尽的苦涩。
苏晚没有回答,茫然地点着头,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墓碑上的字。
过去的江上白已经死了,所以,过去的苏晚也死了。
压抑了许多年的泪水,决堤般地涌出来。
每一朵玫瑰都沾上晶莹的泪水,在黑夜中缓缓绽放,洁白的花瓣伸展开来,散发着幽白的光芒和醉人的芬芳。
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为什么哭,只觉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难受,比现在更让她觉得苟延残喘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被埋在地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松林间的清风,伴她入眠,永不再醒。
她真的再见到了他,他也真的过得很好——明明一切都和她盼望的那样,明明一切都和她千百次祈祷的那样,明明上天这样大方地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可是她只觉得难受。
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可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永远也不可能是她了,只有墓碑上的这两个名字,代替他们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第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时分了,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哭醒了,还是在哭泣中睡去了,醒过来的时候贝菲和方非尽两个人的头正在她头顶上拼成一个一百八十度角,她睁眼的时候,两个人长吐出的一口气把她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贝菲眼睛瞪得老大,差点就连隐形眼镜都要掉出来了,在她和方非尽之间审视良久后眯起眼问道:“方老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昨天晚上对晚晚姐做了什么……”
方非尽被她一句话差点噎住,半晌后悻悻答道:“先奸后杀,连你也要杀人灭口,你信不信?”
贝菲吐了吐舌头,从床上跳起来,叫着“我去帮你们倒水”就飞也般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方非尽无奈地看着她,低声笑道:“晚晚,你要我怎么办呢?”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回去呢?”
她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方非尽帮她把枕头竖起来让她靠在上面:“晚晚,你不要这么固执,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晚只是温和地笑着,那眼神很温和,好像是一个大姐姐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弟弟那样。方非尽绝望地低下头去,将头埋在她怀里:“晚晚,我真羡慕那个死了的人,真的,我羡慕他。我羡慕他,要是你对我的心能有你对他的十分之一,让我现在死了我也愿意。”
他埋着头沉默了半天,想了想又说道:“不对——我不愿意死,我死了你怎么办?要是你用对他十分之一的心来对我,我就更不愿意死了,我要好好地活着。”
“我恨他,对,我恨他,你这么爱他,他却留下你一个人。”
“我恨他,晚晚,我恨他。”
他孩子气地重复着这句话。
苏晚苦笑道:“非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然也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
方非尽抬起头来,瘪了瘪嘴,脸上怏怏的,又带点赌气的神色:“苏晚,我的心就算是金刚钻打的,迟早也要被你给敲碎了!”
苏晚笑了笑,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心脏的大小:“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么大一颗钻石,得多少钱啊?”
方非尽嗤地笑出声来,学着葛优的口吻贫嘴道:“我说怎么着也得个百八十亿吧,那还是不带加工打磨的!”
他心中有万千的疑问,想知道她和那个幸运儿的过去,可是苏晚这段时间状态极不稳定,看着她心不在焉地捧着热水杯,嘴唇慢慢地从乌紫转为淡红,心却一点也放不下来——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是不能受太大的刺激的,嘴唇发紫便是晕厥或休克的前兆,导火索是情绪波动太大——五年前她突然倒下去,医生说是悲伤过度,郁结于心,那现在呢?情绪波动太大,她最近是怎么了?
方非尽努力地思索着,好像从苏晚休完年假回来,很多事情就开始变得不对劲了。看来……他不能马上跟家里老爷子回去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多在婺城呆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何去何从。
“你什么时候回去,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去送你,要是请不到假,就提前请你吃饭,嗯?”苏晚若无其事地问道,方非尽脸色变了变,又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姐姐说要来看我,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劝劝爸爸,和姐姐一起回去,可能还要些日子吧。”
苏晚吃了药之后睡下,方非尽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贝菲送他出来,临下楼前贝菲有些犹豫地问道:“老大,晚晚姐最近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她好像有点魂不守舍似的。”
方非尽苦笑着点点头,他当然也觉出苏晚的不对劲来了,可是不对劲在哪里,又说不太出来,贝菲又问:“老大,你可要加把劲,小心晚晚姐被人抢走了!”
“你知道些什么吗?”方非尽听着这话有些奇怪,贝菲一副狗头军师的模样谄媚笑道:“凌总这几天也跟我打听晚晚姐的事情哦~那种经验老道的花花公子,你也知道的,防火防盗防凌少嘛!”
“胡说八道!”方非尽好笑道:“凌师兄不是那种人,你放心吧。”贝菲嘀咕了一句“不是才好,”方非尽挥挥手让她进去,下楼拐弯的时候才觉出不对劲来——凌千帆何必这么迂回地向贝菲打听?他出来取了车发动起来的时候,终于察觉出这不对劲在哪里——后视镜里,骄阳小区林荫道的最深处,赫然是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
深更半夜的,顾锋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他一颗心陡然慌乱无措,不晓得在银河那边,顾锋寒究竟和苏晚,是怎样一番情状?不然凌千帆决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婉规劝,更不会从贝菲那里套话……
初冬已有些寒意,他手心却冒出涔涔的汗,他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在前一个岔路口掉转车头往回开,在顾锋寒车边停下,缓缓地摇下车窗。
月色撩人,一束浅淡的白散下来,顾锋寒一手架在车窗上,正在给自己点雪茄,空气中缭绕着淡淡的咖啡味道,“顾总真有闲情逸致,这个时间还没休息,莫非顾总在这里发掘了什么商机,觉得骄阳小区和宁江科技园一样,大有发展前景?”
方非尽话中的讥讽之意再明白不过,顾锋寒夹着雪茄的手骨节分明,似是很不屑地对方非尽投过一瞥,淡淡道:“有没有投资价值,要看是谁来投资了。不识货的人,看到金子也当是废铁;点石成金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
方非尽按着车窗恨不得直接揍他一顿算了,偏偏现在家里老爷子有求与他,他偶尔说两句气话也就罢了,眼下还真是得罪不起这位冷面少爷,想想他心里便觉得窝火,冷言道:“婺城天寒地湿,更深露重,顾总好好保重。”
顾锋寒扯扯嘴角道:“方总在婺城呆了五年吧,我在婺城读的大学,四年,早习惯了,方总慢慢赏月,失陪了。”他摇上车窗倏地发动跑车,在月色下划出一道闪亮的黄影,留下方非尽一个人愕然不止——顾锋寒也是在婺城读的大学?他猛地记起些什么,顾不得还是在半夜,一个电话把凌千帆从睡梦中拉起来,响了好久才听到凌千帆不耐烦的声音:“他妈的方非尽你半夜发骚啊!”
他沉默了几秒钟后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没打断你什么好事吧?”
那边传来一声低骂,过了几秒钟凌千帆心情已转换过来,语气平和许多:“最近失眠,没心情,好不容易睡着,什么事儿啊?”
“我记得……你以前说你那个挂名表弟,就是顾锋寒,他在去宾大之前,在国内读的什么学校?”
“婺城财经大学,怎么了?”
方非尽松了一口气,苏晚是婺城大学的,按道理没什么交集才对,他迟疑片刻又问道:“哪一级的?”
凌千帆打了个哈欠道:“不记得了,你这么婆婆妈妈的想问什么呀?”他又打了一个哈欠才清醒了一点,生恐顾家昔年的事情被方非尽探查出来,惊疑地问:“方非尽,你小子可不是要给我玩什么花样吧?”
方非尽连忙道:“没事没事,我问问,问问也不行啊?没事了,你睡吧!”
凌千帆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已挂断了,凌千帆在床上摸开灯,低咒了方非尽两句之后掀开厚厚的窗帘往外看,正看到心湖苑的大门处远远的开进来一辆黄色的跑车,果然,凌千帆在心里暗暗地骂娘,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套着睡袍就冲了下去,顾锋寒的车开进来停在他自己的单元门口,半天也没动静,凌千帆疾步过去,猛力地拍了拍车窗:“阿寒,你给我下来!”
他敲了半天,车里面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