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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顾炎口中答着，闭上双目靠在了靠椅之上，抬起头抑制住眼底的湿意。
他从没有敢告诉过噬影，他的身子早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不过是单凭着毅力支撑着。
如今的顾炎几近耳顺之龄，以他这种身子，活到这般岁数也算是上天的眷顾。
噬影的头上也已经生出了斑驳的白发，他虽痴长了顾炎两年，但毕竟身具内力，若是好好地养着，再活上个十几二十几年也不是难事。
二十几年啊，顾炎在心头轻叹，他自己却已经没有这个幸运在这个世界里待上这么多年了。
他仍记得当年与噬影成亲之时红烛映照的金凤喜服，仍记得那杯被他渡进噬影口中的合卺酒，仍记得那夜红罗暖帐之中，噬影与他的共赴*。
他以为时间还很长，可是眨眼之间，便距离当日与噬影成亲的日子已经匆匆二十几载。
如今，当真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阿影，我觉得自己的身子一天便不如一天了。”顾炎哑着声音忽然开口道。
察觉到正在按摩着自己脚心的双手忽然一僵，顾炎低下头看着噬影的发顶，却仍是没有停下嘴中的话，继续说道：“我曾经对你说过，纵使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地活。”
“主上。”噬影突然开口，抬头看向顾炎，眼中空洞的可怕，似乎下一刻他便会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顾炎忍着心中的痛意，别过头去，“我曾以为来日方长，能寻到好的方法让你打消了随我而去的念头，可二十几载匆匆而过，你这念头非但没有被时间消磨，反而越来越盛了。”
说到这里，顾炎苦笑一声，随后再一次看向了噬影，却没有对上刚刚那双眼眸。
噬影默不作声，看向顾炎的眼睛已经移了开来，直直地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循着噬影的目光，顾炎看到了已被噬影整理好的坟冢，不知怎的便想到了王老的话。
“我不愿在老伴的一旁另立新坟，若有朝一日我去了，你们便将我葬进他的坟冢之中吧。”
生同衾，死同椁。哪怕坟冢在侧，也比不过同生共死，相拥山河。
顾炎眼神闪了一闪，随后便如同凝成了烛火一般，开口道：“我知你不愿等上三年或是三十年，其实我也不想等，阿影。”
顾炎的声音一出，噬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顾炎的唇，等着从顾炎口中而出的每一句话。
顾炎也是望着噬影，望进他的眸子直到他的心底，忽然开口说道：“若有朝一日你见我也如同王老那天一样未醒……”
说到这里，顾炎忽然停顿了片刻，见着噬影紧紧地看着他沉寂的可怕却又似乎顷刻间便会有巨浪涌出的眸子，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从噬影的手中抽出双脚，将他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掌中，顾炎一字一顿说道：“若真的到了那时，阿影，你便殉主吧。”
顾炎看到，眼前的那双眸子，噬影独一无二的那一双，忽然间便溢满了生机。
那双眸让他忽然觉得，所谓生，不一定是成全幸运，所谓死，也不一定是地狱黄泉。
“阿影，自从王老走后，你再也没有对我有着其他的称呼。”
“阿影，我不想只是做你的主上。”
“阿影，我如今已经放下，你为何却仍旧不能？”
顾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后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皮重重地垂下，再也不愿睁开半分。
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想要将他带离，他剧烈地挣扎着，像极了一只溺水的野兽。
黑暗、窒息、压抑，已经再也寻不得词语可以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感受，直到他听到耳侧响起一个声音，浅浅淡淡地在他的心头拂过，“炎。”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痛楚顷刻间便退散开来，顾炎嘴角一弯，而后吐出了在这个世界中的最后一口气。
第76章 心结难消
四面阴暗而冰冷的世界，一人从石床之上慢慢转醒，刚刚坐起身便打了个冷颤。
“究竟，做了个什么梦呢？”这人轻轻叹道，声音向四面散开，而后又折了回来，反反复复地荡了一圈又一圈。
冰冷的石壁没有半分温度，连声音也显得凄冷的可怕，却是对他唯一的回应。
“炎，你会来吗？”这人悠悠地说了一句，而后躺在石床之上，闭上双眼，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此时的顾炎被一道温热的气息包裹，柔软而舒适，似乎又让他重新回到了婴孩的时候，让他想要一睡不醒，陷入永恒的长眠。
铺满曼珠沙华的道路，只有一道光在前方闪烁，刺着他的双目，想要让他逃离，却又让他忍不住靠近几分。
顾炎伸出手去轻触那些零零星星的光点，一道光晕散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之前那满是白色火焰的房间之中。
手下温热的触感像极了噬影掌中的温度，顾炎低下头，却发现，那不过是一簇被包裹在水晶罩中的白色火焰。
随着顾炎的转醒，那白色火焰忽然迸射出耀眼火花，随后晃动了几下，便慢慢以规则的速度开始律动，一下又一下，再不复之前的那般安静。
“我却是没有料到，你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见到顾炎醒来，萧璃腾地一下从蒲团之上坐起，看到水晶罩中已经开始跳动的白色火焰，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慈爱。
再次看向顾炎时，那眼中却又夹杂了可惜、庆幸、赞赏……复杂的让人看不分明。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一旁的萧折颜也从蒲团之上，淡淡开口道。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心中对于顾炎的赞赏又是更胜了几分。
“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顾炎没有注意到萧璃、萧折颜二人的话语，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掌心下的水晶，眼神空洞地看着那簇火焰，声音有着一丝哽咽，喃喃道：“不是幻境、不是梦境，一定不是，一定不是的，对不对……”
他还清晰地记得阿影温热的手掌，记得他发顶零星的白发，记得他的声音、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一切一切……
然而此时，所有的事都已经烟消云散，明明那么真实，真实到让他接受不了那不过是一场虚幻。
萧璃见顾炎失魂落魄的样子，又听到他口中的话语，点了点头，“你猜的不错，那里不是幻境，更不是梦境，那里是是一方世界，真正的世界。”
顾炎倏的转过头，紧紧地看着萧璃，眼中的光彩几近将人湮没。
萧璃被他看的心脏一滞，想要接着说出的话也被哽在了口中，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直到缓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那是小影的魂中世界。”说罢，萧璃才舒服地吐出了一口气，狠狠地看向顾炎，臭小子，以后有你受的。
“阿影的？”顾炎却是没有注意到萧璃的眼神，目光先是一亮，随即又地垂下双眸，轻声低语道：“果然。”他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
萧璃冷哼一声，对于顾炎对自己的忽略表示不满，却也不吝啬地开口解释道：“或许你一直好奇这些白色火焰是什么，对吗？”
见到顾炎再一次转头看向自己，眼中闪烁着求知的*，萧璃才得意地挺了挺胸，开口说道：“它是魂火，这是我们所有梦隐族人的魂火。“说着又指了指顾炎眼前的那一个，”而你眼前的那一个，便是小影的。”
顾炎低头看向掌下的那簇火焰，眼中瞬间便溢满了柔情。心中也是暗暗赞道，果然不愧是他家阿影的，如此的精致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默默呵护。
顾炎略略扫了一眼周边的白色火焰，倏的一下便收回了目光，鄙视的神色任由谁都看得分明。唔，那些惨白惨白的东西都是些什么？怎么能和阿影的呆在一起？
不过话说回来，魂火又是什么？想到这里，顾炎再一次看向的萧璃。
萧璃显然没有发现顾炎的鄙夷之色，见顾炎向他看来，便继续开口道：“我们梦隐族从出生便会带出一缕魂火，这魂火并不能对我们产生任何损伤，别人得到也是无可奈何。”
“它是判定我们族人是生是死的所在，所以，我才能够在这二十年里知道小影还存活在这个世间。”
“当然，魂火的作用并非如此简单。它是我们的心中之火、灵魂之火，所有的苦厄、劫数都可以从这魂火之中展现出来。”
说到这里，萧璃的眼中出现一丝暗色，开口道：“小影的魂火从二十年前便时暗时明，虽说是有心结，这也是比较正常的状态，但自从他随着我回到族中之后，他的魂火便一直安静异常，没有半分的跳动之态。”
萧璃慢慢踱步到顾炎面前，手掌慈爱地摸了摸中央那只水晶罩，感慨道：“心结不消，魂火明灭，执念一起，魂火不动。这一次的心结，却已经成了小影的执念，执念不除，对于他终究有所损伤。”
说罢，再一次看向顾炎，有些抱歉地说道：“所以我让你闯这一关，一方面想见我族中梦隐确实有这一关的设置，但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希望能够借着你的闯关助小影化解自己的执念，让这魂火重新回到它本来的状态。他的魂火既然是从那个时候显出异常，自然和你有所关联。”
顾炎听到这里呼吸一滞，随即低头看着似乎在正常跳跃着的魂火，目中闪过一丝担忧，问道：“如今，阿影的心结已经除去了吗？”
萧璃的面上这才出现一丝笑意，点头道：“是，虽然我不知道小影的心结是什么，但是如今这魂火才恢复了它的正常状态。”
“心结，执念……”定定地看着噬影的魂火，顾炎口中轻喃，半饷才忽然豁然开朗一般，苦笑道：“原来那便是你的心结吗？”
萧折颜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顾炎与萧璃二人之间的谈话，注意到顾炎的了然之色，才疑惑地开了口，问道：“你已经知道影儿的心结究竟是什么了？”
顾炎点了点头，视线却没有从噬影的魂火上移开，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是我的错。”
不等萧璃与萧折颜二人说出疑问，顾炎便接着说道：“在那个世界之中，阿影不曾叫我炎、不曾叫我夫君，只叫我主上，或许便是因为他的心结。”
“这二者又有什么关联？”萧璃忍不住出声询问，不就是一个称呼，叫主上叫夫君有什么区别。
不对，这不是重点，萧璃在心中大吼一声，他的儿子，怎么能叫别人夫君。想到这里，萧璃再一次恶狠狠地瞪向顾炎。
顾炎再一次错过了萧璃的眼神，苦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我了解阿影，却不想从来没有真正地将他看透。”
“我从没有真的去了解他的想法、他的过去、他的意图，我只是一味地将自己所认为对他好的事强加在阿影的身上，却从来没有试着感受他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掌下的水晶冰寒刺骨，水晶中的魂火却灼热发烫，冰火两重的触感直击着他的心底，让顾炎心中绞痛万分，半饷开口道：“其实，从一开始，阿影便没有真正地将我当成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在他心中，他总是不自觉地慢我一步。”
“其实所谓的心结，不过是个习惯，身为影卫的习惯。习惯在我身后默默守护，习惯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黑暗之中。”
“而所谓的永结同心，所谓的共许白头，也不过是因为他对我的爱已经足以让他将这些习惯隐藏在心中，而后试着接受、试着改变。”
“本来这道心结会永远地沉寂下去，但是却又因为我，将这心结勾起，成了他心中劫数、他的执念。”说到这里，顾炎的眼睛有些干涩。
他仍记得那炼情崖上的一声主上，那是将埋藏住噬影心结的雪海融化的一把火焰，而他则又在那快要融化掉的皑皑白雪上撒上了一把盐。
“难不成，你最后让他殉主之事竟是解开他心结的关键所在？”萧璃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清楚地记得最后那一刻从他的儿子口中吐出了那一个字，那分明，就是眼前这个臭小子的名字。
顾炎点了点头，“那是我在阿影的世界中第一次真正地承认了他的身份，第一次考虑到他的意图，那是身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