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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醒了，转过身体来，睁开迷离缠绵的眼睛。被子边儿斜盖在她的胸脯上，她的头发多余的散在枕头上，面色跟枕巾上的米黄色一样，经过光线的反射折射衍射，额面上闪烁着亮光，眼凹里嘴凹里似乎带着婴儿的那种稚嫩气，呼吸多么均匀呵！他困惑，不能走开了，望着她的眼睛。
门响了，两个护士回来了，一阵响亮的皮鞋声，她们来取手包。她们看到了药柜后面的两个人影，觉得很平常，好象看到玻璃缸里两条金鱼在游动。药房里忽然有的热情喧哗是她们身上带来的。她们出门时，把门关住了，暗锁响了一声，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把所有的声音都带走了。
林楠始终没有动过，静静地望着他，她的眼神更柔和、异样了，柔波里散发出温软迷离。她闭住眼睛，又睁开，好像更加迷离。他预感到的快要发生了，他在头脑里想象着一切的可能细节，心潮起伏，忍不住指甲梳理了几下头发，望了一眼窗户。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他的情绪被干扰。她还是一动不动。敲门声消失了，是买临药的人。
他静静地站着，望着她，好象站在悬崖边上。他后悔当初应该走出去，让她一个人去睡；又后悔走进来，望着她；又后悔站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干什么呢？她迷离的头脑里一丝阳光，照见了他的心情。但她的感觉是奇怪的，还是一动不动。他想到了他如果走出去后她的情绪激动……，那就可怕呀！感到自己的责任不可推卸。责任？借口。是害人还是医人？他想起一句箴言：“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原谅我！”他转身离开，脚步远去。她的牙齿咬动，抽噎。声音被医生听到。他站住，半转头和身体，沉思叹气。
他坐到床沿上，问她，你感觉怎么样？抓住她的手，绵软冰凉，摸一下额面，却滚烫。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柔光，更加迷离缠绵，仿佛是一幅水彩画中的忧愁而模糊的眼睛，西子湖上的雾散去，水光潋滟，波纹是心曲，只因为人世间才充满美丽、徜徉、恨意。他闭了眼睛，神游到梦幻里，红纱的世界里行进，蛛丝般的血红世界，有许多的人形既象人，又象鱼一样游动，盘绕，褐色的蚊子飞舞……第二天，她来上班了，神采奕奕，皮肤白里透红，一阵一阵放光，谁知道她一夜之间怎么把头发弄得湿漉漉的，发丝卷儿也变了，散发着清雅的茉莉香味。
白天，她不知疲倦，忙忙碌碌。这晚上，她照顾了孩子，整理家务，便睡意很浓，九点钟就入睡了，没有梦，天大亮才醒来。上班后，她很高兴，平静地对医生说：
“我没有吃中药，也没有吃西药，两天了，好好儿的。”。 最好的txt下载网
11 怎样治病（2）
他望着她，思考她这个症状的缘由，未知可否，只好笑一笑：
“你康复得快嘛。不过，药还是要吃；无梦的睡眠最重要。”
她很听话，知道了自己康复，睡眠很重要，知道了吃中药没有副作用，没有依赖性，老老实实吃药。只是，药罐里熬药很不方便。她说能不能换成丸药，她吃起来方便？她不怕苦水，为了治病，为了完全康复，喝毒药也行，但讨厌药罐里熬药。医生说好呀，轻松一点吃药！他拍自己的脑门：“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熬药，多么麻烦。”便从精制浓缩丸里寻找配伍，用了一个小时，配了四大瓶，够吃一个月。那时，该康复了吧！该彻底告别药物了吧！她幸福地吃着药，像1980年以前的孩子吃着今年的糖，梦想着明年的过大年。
告别药罐儿，轻松吃药，这是革命！林楠非常愉快，轻松。假设疾病不会演化成疯子，就这样，每天吃医生的三顿药，吃到世界的最后一夜，也愿意。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别人下班，走得没人了。她看着窗外斜射进来的玫瑰色光芒，窗台上的文竹、令箭、海棠郁郁青青，色彩斑斓，没有一点声音。他看书，喝茶，她忽然感到了愉悦！伸开双臂，刚睡醒来的样子。心里想：“唉！生活多美呵！健康活着有多好！我以前几次想自杀，如果自杀了，哪来现在的幸福？”她浮想联翩，流泪了，用餐巾纸轻拭。她低头，含了水光的秋水般的眼睛瞥了一眼他。她看了《呼啸山庄》，想象着那些人为了爱情，什么也不顾，什么也不要，呕心沥血奋斗，丈夫和情人跪在床前痛哭一个快要死亡的女人。女人的梦想终于实现了！他们拥抱着，行走着，在这个世界上羽化而去了，令多少没有爱情的女人神往激动，那是多么激动人心呵！她轻笑了一声，假设张雪烽此刻与她心境无二，她也会笑话他的。
他的心境脱离开药方，不猜她的心思，看着门外喧嚣的世界。那些极为世俗的人们，工于心计，为一个铜戒指，一沓纸钱，一句废话，一件衣服，一捆烂菜，变成两个仇人，弄瞎了眼睛，看不见世界。还有些枯死的人，他们受了不知哪种生命状态的动物的影响，发出难听的笑声，穿着厚重僵死，表情冷漠枯燥，走路象公鸡，就象他们的思想，就象一棵老柳树，树干上总有些累赘的疙瘩。或轻轻巧巧，嘻嘻哈哈，把对方欺骗，彼此心照不宣，吃了饭，打着饱嗝，喝一杯酒，自鸣得意，去笑话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她擦着眼泪，想着心事，抛弃药铺以外的一切事，心里说：“再不去想了。”于是兴奋了。他以为是她的忏悔，抚着她的手，说着宽慰之言，低头叹气，忏悔自己的罪过。她差异，瞪大眼睛，百感交集。十几分钟后，她平静多了，洗了个冷水脸似的，清冷而活泼，看着他的脸，搓了一下他的头发，忽然想到了他的家。“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单身的人呢？”她产生了一丝嫉妒，幽想他与他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
他猜不到她的心事，笑问：
“你一定在想，你在想什么呢？”
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心事呢？淡淡地回答：
“不知怎么想起来往事。”
他也的确想了，又一次想到了一个理性的问题，舆论，婚姻，家庭，伦理，道德，法律。思考他们的后果，想不出来最后的后果是什么样子，想笑，想哭。便吩咐她说：
“继续吃中药吧，你的健康就是一切。”
她天生不喜欢药物，只是因为疾病，才喜欢永远吃药，平静而倔强地说：
“如果不吃呢？”
他猜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奇怪她的柔顺怎么没有了？点了一支烟，走动了几步，说：
“如果再犯了，症状会更加剧烈，比如：长期失眠，头疼，心急，又哭又闹。如果继续发展，不能控制，会象个疯婆娘，衣裳不整，满街乱跑，就算完了 。当然，那种人你也见过。”她没有反应，真奇怪。他开了一句玩笑：“你如果是疯婆娘，我得经常到大街上去找你，把你背回家。当然，我作为一个医生，失治误治，上法庭，进监狱呗。”
她想过那样的情景，既然医生都这么说，她承认。细想那种疯狂肮脏，吓坏了，吸口冷气，把药瓶攥在手里，认真地问：
“不能停药了？”
“不能。”
“吃到什么时候呢？”
“明年春天来临。杨柳依依，白杨树发芽了，草绿了 ，苗出来了，春雨唰唰，桃花灿烂，你的身体顺新春而愈。医书上说，疾病么，也要顺应季节，春天让你好，就让你在春天好。”
她象中学生一样望着他笑了。
他温软地望着她，提醒她：
“另外，要保持情绪和生活的正常化。”
她斜了他一眼，忽然显得活泼热情，比刚才年轻了十岁似的，拉起他的手，露出了笑意：
“不想保持。”
他颔首致意，又摇头否定，还是担心多多，又说：
“再则，你应多到户外活动，文体活动非常好，应长期坚持。水谷日月养身体，身体养神经，神经养心情，当然，养心情的很多了，一只小蜜蜂，一丝空气，一声乐音，一片色彩。”
“你就陪我。——不然，我不会让疾病好的，让你进监狱。”
激情，可以抑郁开解，锻炼她的神经功能，治疗修复受损的神经元，使她心头孕育无限光明，早日康复，更好地生活。缺点：使情绪大起大落，与中医养生追求的宁静忤逆。
最后他说：“有一个诊断药效的感觉，你睡醒来如果精力好，心情愉快平静，说明药效好；如果睡醒来没精打采的，药效不太好，我要调整配伍。睡意浓重，好。”他望着她清澈的眼睛，再一次说：“只有浓浓的睡意，才能修补受损的神经元。”他笑了。
她端起他的水杯喝。张雪烽幽默：“祝愿你走向健康，走向含蓄；美国的侦察卫星在天空盘旋，你也注意一点。”
林楠理直气壮答道：“如果他们冲洗我们的图片，我要问一问他们的总统，让咱活人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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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常去祈祷（1）
她的疾病在康复，享受匆匆忙忙的快乐。她害怕失去，想了很多的办法，始终觉得不牢固，就想去祈祷，烧香拜佛。她提了几次。为了完美她的心情，为了治疗疾病，他们秘密去了。
城区东北五公里的湖边，有一座北魏修建的禅林，为河西第一。禅林西面一条河流，树木高高低低错落，灌木丛一团一团，北面东面无际的田野，村庄一块一块。南湖里，雨后或清晨雾霭弥漫，成为奇景“容斋烟柳”。每逢初一十五，公路通过的山门前聚集了熙熙攘攘的人。多喧嚣，驱赶了静穆。就象一个水洼，人不去注意，积成了一个水潭，颇有景致；兴土木，水潭可就没有了，鱼虾没有了，青草也没有了。人们熙熙攘攘在忙什么呢？喧谈，晒太阳，吃零食，絮叨家常，买卖日用品。几间商铺经营佛像法物。这里最是婆婆们高兴之所。
离寺庙不远，一伙人围成堆看热闹。外地来的演艺人象吉普赛人，一辆大篷车可装满家当。一个怪样的美女准备唱流行歌曲；矮个的小旦先打诨。装扮好的堂吉诃德出场了，所有的人惊呼。一件黑氅裹住全身，西班牙长帽，丝带垂挂，手执长矛，骑一匹瘦马，蔑视人世间的一切，阴阳怪气说话，引得人们哈哈大笑。他学草原牧民，跺脚奔驰，旋转了两圈，长矛差点刺中一个闲人。忽然又学岳飞，岳家枪法凌厉，把金兀术挑于马下，并且枪头按住金兀术的胸脯，自己旋转。一高兴，在空中翻个筋斗，人们吸口冷气，这么了得！所有的观众疯狂起来，啧啧称奇。最后，真正的堂吉诃德出现了，只听他狼嚎一样：“我要刺穿你这个怪异的风车！我要刺死你这个人世间的恶鬼！人生之路光明，尔等阻我天将！”骑好马，手心里啐一口，抽一鞭子马屁股，冲向风车，碰！猛烈相撞，堂吉诃德栽倒，黑氅卷起罩了头，长矛滚到一边，马也破碎，风车是纸糊的，早成个稀巴烂。
张雪烽和林楠穿过人群，买两元钱的门票，进了寺庙。
空气清凉了，嗡嗡的声音消弭。几间大庙如四合院组拼，中间正北面一间大庙庄严肃穆，屋脊不高耸，象日本寺庙一样厚实平滑。雕花门窗，颜色暗红浑厚，门上面梁柱榀窗繁多，悬挂几十块匾牌。听说北魏以来高僧每汇于此，那繁盛热闹景象叫人羡慕不已。又听说鸠摩罗什设坛讲经之后，湖中冒出一股清泉，从此潺潺不绝。古塔的周围，在修建新的庙宇。建筑规模更大，棱儿角儿更复杂，雕刻更精细，颜色更油釉化，但建筑材料比起古代来可能更弥久：大量的钢筋水泥。在最宏伟的一座庙宇的四周，一根根的圆柱支撑屋檐，雕刻了大量的盘龙，抚摸着它们，看看蓝天，好像摩挲着宫殿的旧迹。小方石碑镌刻着真言或名言。
大庙门前的香炉里，烟雾缭绕。
林楠闻见焚香的气味心里兴奋了，又很紧张。她想起人们据说亵渎了佛的报应故事，抬头望着他，按住胸口，柔声说：“我怎么心跳得厉害！”张雪烽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太虔诚了么，放轻松些！不要想寺院意外的事情。”她点头，安静了。甬道两排松柏郁郁青青，几棵大松柏长在庭院里，砖头把它们的根部铺严实。低矮的侧柏剪得平整。
诵经堂里，一僧谈笑，几僧侧耳，声如磬钟：
“竹庵圭云。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径山杲颂云。春至百花开。秋来还落叶。黄面老瞿昙。休摇三寸舌 海印信颂云。见不及处。江山满目。不睹纤毫。花红柳绿。白云出没本无心。流水滔滔岂盈缩。……如人以手指指月，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如人以指指月，以示惑者。惑者视指而不视月，人语之言：‘我以指指月，令汝看之，汝何以看指而不视月？”
12 常去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