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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兴头:“我的娃子从小就拉,可听说方法不正确,要想提高,得请学校里的老师。”
张学烽答应,他到城里,给找一个拉二胡高水平的人,好好教几年,将来说不定要靠二胡吃饭呢,祖先,不就是走江湖挣个毛毛钱吗?张雪烽心里想:“这个家庭,如果他们的娃儿学成了本事,将来有个好的职业,比真的上了天堂还要幸福;可是这样的家庭在农村里很多,如果娃儿没有本事,整个家庭就没有了大幸福,碰碰磕磕浑浑噩噩也就过了一辈子,没有大悲。”他问:“你拉二胡,媳妇听了不聒噪吗?”
他惊奇地笑,按灭烟头,踏一脚烟蒂,笑得粗声爽朗:
“怎么不聒噪?结婚的那年,我一拉,她就把二胡抢掉,说听了难受。我说你怎么没有音乐细胞,她说她是高中生,城里都念过书,怎么没有?只是太不喜欢二胡的声音了。她喜欢吉他,电子琴,小提琴的声音,你能拉出来吗?冬天,晚上可没事干,恰好半个月停电。我慢慢拉,好听多了。她听习惯,连怀里的娃娃也不闹腾了。后来,她还给我出个难的曲子让我拉。冬天几个月就睡在热炕上;其他季节忙呵,没时间。”
在很远处,有个移动的动物,毛发灰白,田埂上小跑。近前来,行动诡秘。“三青皮”说:“沙狐,沙漠上没啥吃的,乱游荡,抓个野鸡、土鸡、沙鼠什么的。去年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它让老鹰逮住,抓到半空中,挣扎掉下来了,它还一瘸一瘸地跑呢。”说完,他拿一块土块,扔去,沙狐吓跑了。
张雪烽奇怪:“天空掉下来摔不坏?”
“你问得好!”三青皮饶有兴趣,“多少人听我喧谈没有问过,糊糊涂涂活人。当时天空不高,有二十米,沙狐的皮肉被抓破,掉下来时,它懂得猫旋运动,始终肚皮朝下,后爪子着地,又是松软的沙堆,还要掉落在斜面上翻滚,减轻撞击力,——所以才活下来。”
张雪烽月夜里静默,忽然问:“你怎的这么清楚?”
他忽然站起来,笑容消失,好像把刚才的话题忘记了,只记得庄稼地里的事情:
“啊呀!差点忘了,有块地可能湾了水,泡坏苗。”说完,拿铁锨,夹在身后走去。他回过身来,对张雪烽说:“有机会给你抓几个野鸡,到我家里爆炒吃。” 。 想看书来
3乡村夏夜(4)
三青皮脚步声响亮,呱啦呱啦走远,隐入麦田旁边的树荫里。
张雪烽抬头,月空的光度有白天的三分之一。眼光升离黑沉沉的麦田,挣脱黑黝黝的树木,天空里的银河多么灿烂呵!各种星星,各种光色全部汇集在遥远的那方,组成梭形的巨大花篮,率领着天琴座里的织女星和天鹰座里的牛郎星,向南方而去,产生宇宙的动感。假设把自己当作一艘大船上的人影,呆在有点黑的露天头等舱里,跟随大船和人们向宇宙里行驶,心里惊喜,也茫茫然,真如此啊。看得久了,人好像要变成一颗星辰,升上去,如火星儿溶入大炉,加入那种永恒的运行。在银河系里,星辰们不甘安静,象孩子们做游戏,在城堡里快活,滚动闪耀无声的火花,制造各种造型,冰糖葫芦,圣诞老人,弥漫雾凇,串串珍珠,大堆汽球,绮丽的光色或直射,或斜射,或衍射,或融合产生新的色块。在那壮丽的景象中,只用眼睛和心灵感应,似乎有更美丽的生命形体在舞蹈,飞翔,化来化去,似乎有庄严优美的“天歌”,有天体旋转滑行的声音,有蓝白色亮星因为拥挤热闹而像汽球一样破了,有上帝温软的话语。静听,却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感觉过后,躺着椅子随便看,天空所有的星星都像钻石闪闪发光,天上的钻石!它们距离我们多么遥远呵!张雪烽的想象和感觉徘徊在银河与地面之间,思绪迷茫,喝了一口茶清醒头脑。他抓了一把水沟旁的青草,闻到青草味儿,薅下来捏在手心。他的头顶正中,是最亮最大的织女星,他想:“这颗星给人稳定美好的幻想。”她银白色,像优雅客厅里的鸽蛋大小的圆形水银灯,但是比水银灯更亮。她像一颗优美的心,不刺眼,也不暗淡,包容无限,温软可人,放射美丽感化芸芸众生。她像一双柔美深情的眼睛,透视着人的心,温软微笑,高贵典雅,虽然比太阳的光辉还要灿烂,但远离地球26光年,使我们可以接受,不要让爱的火热蒸发了我们。芸芸众生呵,如果再强烈的光辉照耀,却会惊慌失措。她像一个人的口,在清晨的湖畔练习美声唱法,音色宛如黄莺一样翠丽,天籁促使自然的和谐律动,口腔里呼出兰花般的气味,散发到每一颗星球上。她像一种人的面色,由大自然的各种花色融合,才变成润泽晶莹的银白色,又仿佛是基督徒心目中女神的面色,适合地球上各种纬度经度的人,也被地球上的各种生物偷窥。当然了,也被宇宙间好多的大星们觊觎。张雪烽看高兴了,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向织女星呼出一口气。可叹呀!这微弱的气息怎能到达她的身旁?还有更感叹的事情呢,由于地轴运动; 公元14000 年,织女星將是北极星。她按照上帝的旨意,不与我们在一起了,真是我们的不幸。她是宇宙骄子,不只依恋一方水土。人们那时即使活着,她已经不在头顶上了。美丽,宁静,缓慢,不可逆转。
张雪烽蹲伏,再弯腰,头伸入麦苗间呼吸,好像一只羊把头埋入草丛里吃草,头脑清凉,思绪回到人间。
月亮升到东南方的低空上,被一排浓密幽暗的白杨树托着,好像月亮就是从那树团里升起来的,向田野、大漠洒着柔和的光色。树团的阴影安详、神秘,一道黑黑的高墙,走进去几个人影都会隐秘不见;若再走出树丛,则为明亮月色下的田野,心里惊喜,想说什么话,想奔跑。月亮周围的星星淡疏,看不清楚,头顶上面的银河美丽、宁静而遥远。麦子抽穗,在月光下呈现幽暗的明亮,一个个的麦穗弯曲而精神饱满,似乎比白天还要精神振作。麦田延伸到湖湾的拐弯处,朦胧不清,融化到月色里。好像另外一种力量或许多的力量互相吸附,相容,明灭。偌大的田野上,那两棵杏树的花早落了,树叶疏朗,树冠接受的光色向下流荡似的,宛如两棵垂柳静立在岩石草丛里。它孤清,无声,幽静而鲜活。夜风送来酸酸的味道。忽然,麦田里有声音,响动,窸窣,几排麦穗乱颤。哦,大概是野鸡。它们从湖滩里、大漠里,或者不知是哪里的灌木丛中,溜到麦田里来。张雪烽拿起一个土疙瘩,扔向田里,野鸡急速地窜向远处了,一排麦穗象一道微波划开去。在空中有迅疾的小黑影飞掠,是蝙蝠,——本地习俗,女人孩子怕蝙蝠,要蒙住头,避讳。他的脚边有什么在蠕动,不能再轻微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低头细看,用手遮挡了月光,才看清了,是一只不小的青蛙。它大不咧咧的,或者是在这平和闲静的一隅生活得很自在,笨重缓慢地爬行。青蛙是益虫,和蝙蝠一样,吃掉多少害虫啊!但他不大喜欢,当然,也不是很讨厌,就由它去吧。这里没有蛇、大蜥蜴,青蛙是无忧无虑的。,
3乡村夏夜(5)
田间小路上,一个人穿着雨鞋走路,粗重的哗啦声,双手在身后夹着铁锨。民工在月光下走路或干活心情也很好。他在浇水,进入到水里,水声泥浆相混。他弯腰铲湿泥,拦住一个坝口。铲完,拦出了,举起铁锨拍打“坝口”,啪——啪的声音清脆而厚实,传得很远。
“过来!过来喝一杯!”张雪烽喊。
那人走过来看清楚:“哦,张老板。”
“到早上这块地能浇完吗?”
“完了。”民工高兴地说。
民工蹲在沟沿上,听着水声叽叽咕咕的低语,看着反射月光的水流向麦田,银光抖动,心里很踏实。他们自从出生到这块黄土地上,这种情感是天生的,是土地传给的。他把手伸到水里,搅动一下,好象搅动日晒的麦子。张雪烽斟一杯啤酒平举着,让他接住,他兴奋地站起来接住,看看他的老板,乐呵呵地喝。喝完,他说:“清凉呀,就是有点苦。”用袖子把嘴角擦净。让他再喝,他不喝了。月夜里的静默,一只奇怪的鸟儿大概在夜空里翻飞,连嗓音都变了,唧,唧,唧了它,——者,者,者来去,——啾 ,啾 ,啾是的!
“你的家就在这里吗?”
“去年从山里迁来;我们那个山里啊,太苦焦了。山坡上种了糜子、青稞,十有八九颗粒无收,不下雨呀。连人吃的水都困难。吃的东西可以背上去,愁的是山上没有柴,冬天冷得不行,全凭羊粪蛋围炉炕。爷爷那一辈,在更远的山里,倒是有树有水,靠住青海了。”
张雪烽知道那里的地貌状况,地理书说属于高寒阴湿。递给他一支烟,二人的烟头明灭。
“家里好吧?”
“哄个肚子也行,就是没有几个钱。”
月亮升得更高,完全脱离开幽暗的树团,天地空明,田野有了灵气似的,万千的细微的生命颤动。张雪烽慢悠悠地说:“钱这个东西呀!多的人也没有几个。你家里几口人?”
他迟疑,不好意思地笑,没有声音的笑。张学烽感到他有难言之隐,准备他不论说什么也不吃惊。民工咳嗽一声,絮叨了:
“五口人。”他说出五口人,不好意思,好像舌头把牙齿、口腔里舔了几下。“养了三个丫头,计划生育就罚款一万五,把人罚穷了。娃子们多,负担也重呵。大的那个丫头不让上学了。她自己哭着要上学,说她是班里的第一名,好好学习,将来争气,挣钱,把她当儿子使唤,她将来也不准备结婚了,专门伺候父母亲。那是哪里的话?娃娃们的幻想么。我觉得上学没意思,就把她的书烧掉,要绝上学的念头,帮着她妈妈做饭,地里干活。我那大的丫头太想上学,虽然不上学了,每天还要哭一次,哭哑了嗓子,把人的心哭软了。你想,有一次她边走路边看书,还拉着牛,牛嘴伸到人家的麦地里,把人家的麦穗嚼了几大口,几天的吵架。唉!我女人没病就好了。我女人当姑娘时就有点风湿,结婚后,经常地上干活回家浑身的汗,不注意,爱喝凉水,爱挖凉水。做月时,我不让她挖,她挖,说不要紧,结果更严重。现在,她的手指已经弯曲,腰疼得直不起来。经常到城里看病,经常吃药打针。唉!这些事情也能凑合着过,就是没个儿子,让别人家看不起,自己活人也没精神。第四胎,女人想跑到新疆去,一定要生个儿子,最终没有去。我也到城里包过工程,砸了,人的钱都没有还请,要债的来,法院的传票来,叫人难受。” 。 想看书来
3乡村夏夜(6)
张学烽想到他的大丫头经常嚎哭上学,着实心凉,说:
“我出学费,让你的姑娘上学!”那民工知道张老板是好心,但毕竟是好心,以后呢。笑笑,摇摇头。张雪烽见他没有信心,又一次说:“真的,我出学费,叫上学去吧?”民工苦笑一声,鼻孔里又哼一声,还是悲叹自己没有儿子,断了后代,再说,怎么让别人出学费呢?念不起书,就不念了么。便说:“谢谢张老板的好心!丫头不念书,二十岁给个人家,就活人去吧。”
张雪烽给他递烟,说:“以后,社会发展了,男女区别就不大了。”
民工摇摇头,苦笑一声,接住烟:“几千年、几百年来,这乡村里,没有儿子的难处,你们不知道。”
张学烽感到他的心情难受,知道他扛着铁锨干活也无精打采,只因为没儿子,失去对生活的信心,没有乐观豁达。的确,虽然农村家庭“儿子”千千万万,虽然步先父的后尘,继续如牛一样晒太阳干活,虽然没有顶天立地,光宗耀祖,但可以给一个家庭带来信心和希望!尤其可以使北方的妇女充满希望、坚韧的力量。他很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于是在心里祝福:
“但愿你女人的病好起来,大女儿闯荡成才,将来成为女老板,使家庭从阴影里解脱,扬眉吐气。”
难以置信,几千年过去,经历许多“盛世”,但一代代不幸运的穷人生个儿子这样简单的梦想都不能实现。
他们静默。月亮升得更高,她不管人间的什么,依旧风姿绰约,明眸善睐,脱离树团的阴影,把田野照得更亮。一排排禾苗间的水似乱银走串。因为沙子反射月光,大漠那边更亮,更朦胧,传来似有若无的鸡犬声。很遥远的大漠深处,也有村庄。四周安静,清凉的空气浸润他们的身体。听到了沟里汩汩的水声,它们也在低语,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柔和而急匆匆地扑向森林。
“你歇着,我去打个口子。”他站起来,咳嗽几声,哗啦哗啦地走远。
一排房舍里亮着灯,农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