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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就在她站起身的一刹那,虚掩的门缝陡然合上。不知是门外人逃离得太过仓促,抑或是因受到某种刺激而导致手指发抖,关门的动静有些大。
钟艾腾一下拉开门,门外是宽敞的走廊,后现代风格的壁画在射灯照耀下,被镀上一层淡雅的光晕,偶尔有传菜的侍应生经过。钟艾放眼看过去,压根没见到白裙佳人,只有一抹飘逸的裙摆从转角处一闪而过。
钟艾本能地抬脚追上去,一路疾步如风,一路与侍应生擦肩而过,一路追到楼梯口,她终于看清白裙女人的背影。
她掩不住眉目间的错愕,“雨兮?”
白裙女子应声顿足,却没有转身,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按了定格键。
“你怎么……”钟艾绕到她身前的一刹那,硬生生地住了嘴。
杜雨兮一张脸毫无血色,惨白得就像是纯白色的倾世瓷器,仿佛轻轻一碰,紧绷的精致五官就会碎裂满地。
钟艾摇了摇她单薄的肩膀,拧眉问:“你又出现幻觉了?”
杜雨兮虚妄地摇摇头,咬着嘴唇,愣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不是幻觉,这次是真的。
包房里,那个模糊又真切的侧脸是他吗?
是那个日日夜夜出现在她幻觉里、梦境里,让她相思成疾、心力交瘁的男人吗?
上一秒,杜雨兮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看到的情景,此刻被无限拉大,大到足以填满她空白的大脑。那个男人清朗鲜明的眉宇,英挺俊秀的鼻峰,弧度美好的嘴唇……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明明是她那么熟悉的,熟悉到曾经她伸出手就可以碰触到。可现在呢,她却连走上前说声“嗨,好久不见”的勇气都没有。
杜雨兮靠在楼梯围栏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从加拿大回来B市这一年,她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沈北时该做什么、说什么,但到头来,她却在记忆、幻觉和现实融合的那一秒被某股巨大的悲伤紧紧束缚住,就这样溃不成军了,只能转身落跑。
钟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权当对方犯病处理了,她搀牢雨兮的手肘,“我送你上楼休息。”
雨兮点点头,殊不知两人刚刚抬起脚,一副清醇中透着微醺气息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钟艾,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经意的回眸,杜雨兮顷刻如遭巨震,清瘦身子骨猛地打了个晃儿。
钟艾赶忙紧了紧手上的力道,扶住她,转身对沈北说:“我朋友不舒服……”
沈北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耳朵里像是钻进只蜜蜂,嗡嗡乱响。一瞬间,他的目光顿住,牢牢地粘在杜雨兮那张苍白的脸上。不期然的眼神交汇,他来不及看清这女人眼里承载的悲伤和震惊,已经本能地别过了脸。
没想到出来找钟艾竟然碰上故人,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甚至不知自己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这个女人。
钟艾见两人都钉在原地,只好介绍说:“雨兮,这位是沈北,笑笑的爸爸。”她又朝沈北挑挑眉,“这位是杜雨兮,上次就是她带笑笑出去玩的……”
笑笑……
杜雨兮的心脏没来由地狠狠一抽,魔怔般喃喃自语:“原来他叫沈笑。”
他们的儿子Steven,现在叫沈笑。
难怪她对那个甜甜地称呼她“雨点姐姐”的小家伙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短短的半秒钟,雨兮不知是该为母子共度的短暂时光感到欣慰,还是为近在咫尺她却连亲生骨肉都认不出而感到悲戚,以至于她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北的眼神里带着酒精催生出来的黯淡,以及浅浅的嘲讽和厌恶。片刻的僵持,最终他沉默地转过身,大步流星离开。
没有错,他恨她。
到底是多深的恨,才会让这个男人在时隔五年之后,只绝然地留给她一道背影。
杜雨兮的视线一直在沈北脸上,因而并未错过他转身时那束冷淡的眸光,她心头一绞,抓在汉白玉栏杆扶手上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上等石材带着天然的凉气,盛夏天摸上去很舒服,可她只觉一股凉飕飕的寒意顺着手心,猛往心口灌。
钟艾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沈北的背影,耸肩道:“雨兮,我们走吧。”
“……嗯。”
餐厅楼上有休息室,钟艾给杜雨兮吃了药,安顿好她,便离开了。本来她有些不放心,想多陪雨兮一会儿,可听到对方魂不守舍地说出那句“我想一个人静静”,她也不好久留。
回到包房,大家正在划拳拼酒,钟艾巡睃一圈,推了推醉醺醺的阿美,“沈北呢?”
阿美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道:“老大啊,他走了,说是身体不舒服。”
钟艾愣了愣,那男人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事实上,沈北不好,一点也不好,他感觉糟透了。
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里的赛车道拆了。不是按照拼接痕迹逐块拆下来,而是直接用脚踩断。听着那异常清脆的“咔嚓、咔嚓”几声,沈笑当即哭成了泪人。
眼睁睁地瞅着自己花了两天时间辛苦搭建起来的车道,就这么毁于一旦,笑笑揪着沈北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啕大哭:“粑粑,不要,求你不要毁了它。”
似乎被“毁了”这个字眼儿刺激到,沈北的动作更狠,俨然一头发狂的狮子。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切被摧毁时的那种感觉,何止是痛,简直绝望得要人命。
何姨闻声从厨房跑出来,一边帮忙拉住盛怒的男主人,一边如临大敌问道:“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您冷静一下啊。”她从来没见过这位温文尔雅的男人暴躁成这样。
沈北停住了动作,却是止不住怒意,他指着何姨吩咐道:“以后不许再让沈笑和那位……”顿了顿,提口气,他才继续道:“和那位叫什么雨点的女人有任何来往。如果他们再见面,你就准备打包走人!”
何姨诧然,顾不上忖度这话里的深意,赶紧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了,您消消气。”
笑笑怯怯地看了看沈北,又看了看满地狼藉,他抹着眼泪蹲在地上,闷头把赛车残骸一块一块地收起来……
**
这顿散伙饭,从头到尾,都让钟艾感觉到一个字——怪。但当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她那点奇怪的感觉便烟消云散了。
男朋友还在家里等她呢。
以前,不管几点,钟艾回到家都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可现在不一样了。洗漱台上的牙刷从原先的一把变成两把,门口的拖鞋从一双变成两双,床上的枕头从一只变成两只,原本寂静的家,突然就多了那个男人的气息和痕迹。虽然钟艾嘴上会对季凡泽说,你放着豪宅不住,屈尊降贵住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呢?可她心里的欢喜只有自己知道。
内心有种神奇的力量驱使钟艾快步走进公寓楼,乘电梯上楼,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显示屏上不断上升的绿色数字,真奇怪啊,今天电梯上升的速度怎么这么慢啊。
从包里掏出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几个动作钟艾一气呵成,心里的某个角落藏着隐隐的期待——季凡泽在做什么呢?看电视?看书?洗澡?速速脑补一下,她抿嘴笑了笑,原来一进门就可以看到他的感觉这么好。
直到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她才刻意放缓动作,粉饰掉之前的急切,故作矜持慢悠悠地说:“我回来了。”孰料,她的话音尚未落下,脚步便顿住了。
客厅里一片漆黑。
没人?
钟艾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房子不大,她里里外外梭巡一圈不过用了一分钟。这一分钟之后,她发现季凡泽是真的不在。
他不是说好等她回来的么?
钟艾带着一脑门问号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季凡泽的电话,按了下去。绵长的待机铃音响了三遍,她的耳朵都快要生茧了,对方才姗姗接起。
不等钟艾开口,季凡泽寡淡的嗓音便从一个十分安静的背景空间里传过来:“我等会再打给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声音太淡了,以至于钟艾觉得听起来有点冷,她所有的疑问统统被卡在喉头来不及道出,耳畔已剩下一片忙音。
她把手机从耳朵上挪开,怏怏地瞅了瞅漆黑的屏幕。不得不承认,她当下的感觉很不好,就跟傻老婆等汉子似的。
同一时间,位于海港城的总裁办公室里。
季凡泽搁下手机,沉眉瞅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蜜方四十九
? 季凡泽的办公室十分宽敞,沙发和办公桌之间的距离无形中被拉得很长。
隔着这段悠长的距离,隔着灯火通明的光线以及空调送出的偏低温度,桌案后的男人表情和语调都显得格外寡淡,甚至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两遍。”季凡泽的言外之意,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似乎早料到这样,她毫不介意。相反,季凡泽越是冷漠,等会儿她的胜算就越大。短裙下的两条白腿交叠,悠闲地晃动着,孟晴并不迂回,直接道明来意。
“哈佛大学的Aaron教授挑头成立了一个课题研究小组,计划邀请全球多位知名心理学家参与,其中也给了B市心理学学会一个名额……”
“所以呢?”季凡泽表情没变,并未因疑问句而抬高声调,嗓音依旧低低沉沉的。
孟晴朝他挑了下眉,语气笃定:“我想拿到这个名额。”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这份自信有多笃定,就有多可笑。身陷抄袭丑闻,她已经被心理学学会除名,在业内的名声和口碑更是要多糟有多糟。可孟晴仍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谁让她有筹码呢。这世界就是这样,有筹码就等于有靠山。
季凡泽几乎是连思考的过程都省略,“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不咸不淡地抛出这么句,他便按下内线电话,准备叫秘书送客。
孰料,电话接通的那个瞬间,高八度的女声再度从沙发上传来,悠然的,放肆的,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就这样激得季凡泽落在免提键上的指尖隐隐僵住。
“季总,你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事。再帮我一次,真有这么难么?”
对方刻意咬重的“再”字,到底令季凡泽的指尖在停顿半秒之后,无声地掐断了电话。这女人几天前发给他的那条短信,到现在还躺在他的手机里,如果说他原本准备彻底无视,那么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么?”他讨厌被威胁。
季凡泽身后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暮色笼罩下,窗外的世界带着霓虹闪烁时特有的斑斓光亮,照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竟莫名添了几许阴翳。
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戾气和厌恶,孟晴心里有点发毛,一直轻微晃动的腿不由得顿住,她放下交叠的双腿,尖细的红底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那个刹那,她险些溃败的底气再次杀回来。
“你就当我在威胁你吧。”与虎谋皮,孟晴根本不是季凡泽的对手,可是一旦抓住了老虎的软肋,也不是不可能扭转局势的。
顿了顿,她迎向季凡泽寒冽的眸光,把自己所有的胆寒都压下去,眉目间浮现起一缕阴恻恻的笑,继续道:“当初实习的时候,我的成绩远不如钟艾,三甲医院只能在我们之中留一个,按理说肯定是她。可人生啊,转机无处不在。你靠关系把我留在了三甲医院,让她当了替死鬼……你说如果她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呢?”
季凡泽眼中闪过一丝极罕见的狼狈,明知道这个卑鄙的女人会来这招,他早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对方说出来,那种软肋被人擒住的感觉远比他想象中更令人难堪。又或者,难堪的,并非被人抓住把柄加以勒索,而是这一刻他蓦然意识到——
他曾经伤害过自己深爱的女人。
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但只是短短的半秒钟,季凡泽就将脸上的那抹异色掩饰过去。轻启薄唇,他的声音好似裹挟着疾风一般,又冷又利:“你的名声已经够臭了,一旦靠关系上位这种事传开,你只会死得更快。”
孟晴绷直的脊梁骨猛地一僵,忖度种种后果,她险些就要退缩,却在深吸口气之后,她破釜沉舟道:“那就来场玉石俱焚吧。我敢打赌,季凡泽,你输不起。”
疯女人!季凡泽的神色瞬息变幻莫测,阴鸷的,冰冷的,恨不得要撕了她一样。可心口却在这个瞬间猛地抽痛起来,那刺骨的疼夹杂着愤怒,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剧烈,转眼延烧至整个胸腔。也许,这世上最可恶的事情,莫过于你的敌人说出了让你无从反驳的话;这世上最冒险的事情,莫过于跟一个疯子打赌。
季凡泽这副复杂的神情,令孟晴颇为受用。如果说之前她还因为这个男人从不拿正眼看她、反倒看上钟艾而愤愤不平,那么现在,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