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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而后,那怕是殿下赶人,小娥也再不走了。”她看着眼前少年眸间细红的血丝,知他近日操心劳力,神色便转为了心疼“免得殿下总不会照料自己,这才几日不见便憔悴到这般?”
“好,那今后,小娥便寸步不离,照料好寡人。”少年头一回用了这般郑重的自称,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定定承诺。
…………
左小娥觉得,之后的日子,几乎像做梦似的。
因为在诛灭窦氏一事中,居功至伟,清河王刘庆受了天子重赏厚赐,包括位于步广里的一座府邸,所以终于得以出宫开府。
而自此,一双少年人便是朝夕相守,片时不离。相偕奏曲吹叶,相伴砚墨阅经,他知道她一惯爱热闹,每逢了洛阳城中盛会,总会与她共游,泛舟洛水,赏花邙山……
这一天,览胜归来,天色已暮,室内点了几盏乐舞灯,光华明暖,映着室中一双伴灯而坐的少年少女,分外温馨静谧。
左小娥正跽坐在蔓草纹的郁木朱绘漆案旁,手中握着一卷《秦始皇本纪》,凝眉看到一处,久久也未移目,而后便略略蹙了一双纤眉。
“可有不解之处?”少年恰移目看了过来,语声和润地开口询道——其实,日日晚间与她相伴读书,他总是有些不自禁地偷眼看向身畔的少女,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倒比在书卷上的时候还多些。
……幸好,小丫头一向心思简单,似是不曾察觉到这些,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太史公书》我七岁上便随先生学了的,《秦始皇本纪》更是熟稔。”温声说着话,少年不动声色地微微倾了身子,向她移近了些。
“真的么?”少女闻言,却是颇为惊喜,不自禁地捧着手中那卷沉黄色的简册向他凑了过来,白皙如玉的纤指点着那一行给他看“喏,就是这儿,书上写‘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
“好端端的,秦始皇帝为何要把腊月改作嘉平呢?”
两人靠得极近,由于现下这个动作,少女娇小的身子简直仿佛依在他胸前似的,发顶险险就触到他下颔……她身上并未薰时下尚行的泽兰或茵墀香,但他就是莫名觉得仿佛一缕幽浅的淡香萦在鼻端,引得人心思浮动。
察觉自己起了绮念,十五岁的少年心跳一下子惶急,勉力抑住了思绪,定了定声道:“这是因为,相传当时有个得道的术士,名叫茅濛,居于华山之中,乘云驾龙,白日升天。其邑有谣歌曰:‘神仙得者茅初成,驾龙上升入泰清,时下玄洲戏赤城,继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学之腊嘉平’。”
“始皇闻此谣歌,而问其缘故。当地父老皆道这是仙人之谣歌,劝始皇帝求长生之术。始皇当年亦有寻仙之志,闻言欣然,因此,便改腊月曰‘嘉平’。”
当年教授课业的皆是国士鸿儒,他又聪敏颖悟,细叙起这些史家掌故,算得熟极而流,但少年的语声却已微不可察地有些发干。
”原是这样啊!“小娥听毕,心下疑惑迎刃而解,于是眸光里带出几分心悦诚服的敬佩来,她偏过了头来转向他“殿下当真是……唔”
谁料他已贴得那般近,她这一转头,便恰恰唇角擦过了少年耳垂,于是脆悦的嗓音便这般匆促地戛然而止。
左小娥只觉得尴尬已极,螓首垂得不能再低,简直快要贴到地上去……她拼命安慰自己,不必窘迫,相识三载,这等不慎之事,以往她又不是没碰到过,不过、不过不那时年纪尚小,便不及此次这般暧。昧罢了。
“小娥,你……怎的了?”但,少年带了融融热意的嗓音,便这么猝不及防地贴着她耳畔响了起来,细听来,语声里微微带了一丝紧张的颤意。
他明知故问!左小娥心下有些忿忿地想——这人最擅长的,便是装乖讨巧扮无辜。
于是,少女带了些恼意,便这么抬了头,一双浅色眸子微嗔了过来——
却见少年颊上已然染开了一层极淡绯色,衬着那冠玉般的秀致面庞,仿佛白玉生晕,而他被她双唇误触到的耳朵,自耳根处都已是充血的通红色,火烫一般。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小娥反倒是呆了一呆,而后讶异地瞪大了眼。
“不许瞧!”刘庆也晓得自己现下这副羞窘模样太过失态,见她眼里的讶然,便有些气急败坏地恼了,索性伸手捂住了她那一双剔透莹澈的浅色眸子。
“好了好了,我不看便是了。”见他仿佛真是一副气恼模样,被捂了眼睛的少女忙出声道,却不晓得被遮了双眸后,那一双菱红的唇瓣便成了清灵面庞上最引人的存在,现下双唇一开一阖,露出编贝齿儿和一点丁香舌,直是难以言谕的诱惑……
过了片时,见他还是未拿开捂眼的手,少女心下微微有些无奈,只当他还在生气,便出声讨饶道:“殿下,小娥当真不看了,可以放开了么?”
“再、再等一会儿。”少年嗓音里颤意已重,甫说罢,被遮着双目的少女,便只觉得一股热气直直地朝她靠近了过来,而后,便有温热湿润的柔软物什,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覆上了双唇……
第79章 刘庆与左小娥(十四)
少女一刹间愣愣怔在了那儿,呆得不知该如何动作。幸得少年心如擂鼓,紧张得要跳了出来,只敢浅浅一触,即时便分,甚至算不得吻,只莺饯燕别似的行为……年少懵懂,情窦初开,究竟谁青涩过谁?
下一瞬,他却又心下惴惴,唯恐她恼怒,那一双浅色眸子带怒瞪了过来,犹豫几番,终是没有移开捂住她双眼的手,而是试探着揽过少女削薄的肩头,将她拥入了怀中……
许久许久,他也未见她动作,正咬了咬牙,打算低头认错时,却见小娥原本置于身前,尚捧着一卷简册的手,收势阖卷,而后轻轻环到了他腰间,回拥住少年……
再之后的日子,他们便如同这世上最为情笃的夫妻一般,如胶似漆,琴瑟相偕,两心缱绻,旖旎情天。
……以至于,后来的事情发生得那般理当所然,却让人始料不及。
这天,二人自洛阳东隅的金镛城回步广里的路上,小娥忽觉头闷欲呕,刘庆经过上回的事,几乎草木皆兵,举凡出行皆有医工随侍左右。
“有……有了身孕?”十四岁的少女,看着眼前的清河王,愣愣不能置信地自问了一句,神色一片呆怔。
一旁的少年,闻言却是笑得灿烂,只顾吩咐御者道:“回府时要缓些,断不许颠簸。”
晚间,二人伴灯而坐,共阅着一卷《羽林赋》,但往常最喜这些辞赋的左小娥却是神思不属,眸光久久凝在一行上,半晌未动。
“怎么了?小娥莫不是觉得倦了,你如今是当好好休养的,莫若我读给你罢?”刘庆心细如丝,自然发觉了她的异样,于是十分体贴地询道。
“殿下,你……很喜欢小孩子么?”左小娥仰着一张清灵秀致的小脸儿,认真地问。
“我们俩儿的孩子,自然是喜欢极了。”少年温柔带意,一双桃花眸里尽是悦色。
其实,他并非圣上,无需早育子嗣以继宗族的。
算起来,天子如今才十四岁,却已循御广选后宫,朝臣公卿皆盼着早日涎下皇嗣,好承继天家血脉。不过,身为诸侯王,他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但,这个孩子,于小娥而言却太过重要……所以,他心下才替她这般高兴。
而后,微微顿了顿,神色间便带上了深切的愧疚,轻声道“小娥,日后……终有一朝,我需娶妻的。”
说这话时,他神色间有几分无奈但却坦然,眸光清湛,并无分毫避讳“大约是邓家或耿家的女儿罢,邓家是三世外戚,而耿家将星辈出,皆是根基深厚之族,联姻是最合宜不过的。”
“所以,若在正妻过门前,你诞下长子,日后便有了绝大的倚仗。而且,愈早愈好……孩子之间年岁差得大些,日后争端便会少些,这里头的讲究你大约不是太明白,我却是自幼见惯的。”
“小娥,莫论如何,我亦会给日后的嫡妻嫡子应有的尊重与地位,这些,你能明白么?”
左小娥只静静听着,垂了睫羽,神色安然。
犹记得那一天,车驾行至洛阳城外数十里,她却非要返程时,阿姊是怎样的疾言厉色,气怒难平。
“小娥,你当真便这般不晓事?!”车厢之中,一惯温和的长姊语声失了所有冷静,定定看着眼前的幼妹“你当真明白,若回去了,日后……即便还有日后,你会是怎样的身份,怎样的日子?”
“阿姊,小娥都明白的。”十四岁的少女,却是异常平静地与长姊对视,歉疚的神色间却带着从容“小娥明白,他此时生死未卜,此时若我回去,恐是同他一样搭进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小娥明白,即便是度过了这一难关,我们之间亦是天渊之别。他是天家贵胄,身份尊崇的清河王,而小娥只是掖庭出身的鄙贱罪奴,他能给我……至多一个姬妾身份。”其实,以她的来历,得以在诸侯王府中为妾,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而这世间的男子,少见长情之人。多是爱之置诸膝,弃之摒诸渊,如今情好意切,难保日后如何。刘庆若没有了左小娥,仍是金尊玉贵的诸侯王,仍会有数不尽的美人玉姝侯他垂怜;而左小娥所能倚仗的却唯他这一份情意而已,一旦失了宠,秋扇见捐,便是再无依恃,境遇凄凉。”
种花莫种官路旁;嫁女莫嫁诸侯王。种花官道人取将;嫁女侯王不久长。
“况且,二三年内,他终会迎娶正妻,必是名门贵女,而小娥的境况只会更不堪,步步退让,处处隐忍……或许才能苟全了性命。”
她一字字说着,仿佛这世间最明白不过的女子,条分缕析,剔透了然。
左大娥静静听罢,却是怔住了片时……呵,原来她的妹妹,什么都看得清楚呢。
“你既这般明白,又为何……”
“莫论异日何等境况,小娥不怨,无悔。”十四岁的少女,就这样目不转睛地与阿姊对视,神色恳切而坚定“莫论日后如何,现下……小娥一定要回去陪着他一起。”
她就是这样,抱了决然的心志回过他身边,莫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半步。
“我尽量延后婚期……至多可以拖到冠龄。”少年语声深切,静静凝眸看着眼前少女“小娥,我能做的,唯有这么多了。”
“五年啊……”少女闻言,却是抬了眸,看着他,眼里点点漾开笑意“那,还很远呢,想它作甚么?”
五年啊,已够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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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十四岁的少女静静跽坐在案前,室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火光映着案上那只白陶细颈小瓶,微微泛着一层光洁的晕色。
那天,阿姊知道再劝不住她,便将这药予了她,郑重其事地仔细交待好了用法。
“你体弱宫寒,原是不易有孕的,这药……便当作以备万一罢。”照料了妹妹十年的长姊,无奈中仍是难掩的关切“此事,你一定要应了阿姊,不许胡闹。”
“嗯。”她双泪盈睫,咬着唇点头。
这是,她应下阿姊的。
可此刻,看着案上的药瓶,少女眉目几番颦舒,却是久久也未动作,最终,她抬手将那瓶儿又重新收进了箱箧之中,封了起来……
飞娥扑火,或许并不是那只蛾儿太傻,只是这份温暖太过令人贪恋,所以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纵使烈焰焚身……亦是无怨。
左小娥此后便过上了恬淡安然的怀妊日子,时下对孕妇的饮食颇多讲究,食饮必精,酸羹必熟,毋食辛腥,且忌食葱、姜、兔、山羊、鳖、鸡鸭等物,据说不遵此饮食的话,胎儿会出现残病。
其他日常忌讳便更多了。
子在身时,席不正不坐,非正色目不视,非正声耳不听。
甚至,不能使唤侏儒,也不能看弥猴之类的兽戏,以免误导了腹中胎儿……当真是谨小慎微,拘束得很。
但有刘庆陪伴左右,镇日里寻了各样儿有趣的奇巧玩物,罕见的古籍孤本之类捧到面前讨她开心,也并不觉得乏味无趣。
十月怀胎,到了永元五年仲夏,小娥便到了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