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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冷笑,“五公子出生至今太平顺了,你或许曾对我动情,但照如今看来,倒似变成了不服气,非要我向你低头,奉你为天的意气之争。采蘩自知平凡,但脾气倔得很。你越逼我,我偏越不妥协。更何况你借东葛青云出手。已不顾我的生死。我便是犹豫过,此时也明白了,五公子非我良人,我不打算迁就。而我也并非静公主那样的弱质女流,遭你利用又抛弃,到头来浑噩不知或忍气吞声。这回啸崖上的事我记着,终有一日还给你。也许等你自己尝到饥饿痛苦的滋味。你才能懂得珍惜他人的生命。”
“采蘩姑娘,你原先的口才强撑自尊,如今仿佛天生尊贵。但东葛青云说得那些你的身世。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可以抛弃过去,但他毕竟不是独自活着,总有从前的人找上门,总有从前的事延续到现在。你否认得了一个人,否认不了所有人;你掩盖得住一天,掩盖不住一辈子,总会真相大白。我从不是什么君子,我想征服你,此心在你面前昭然。但我的耐心亦有限,想知道童大姑娘的身份如果再保护不了你,你的口才,你的天赋,你的聪慧,要怎样让自己逃脱悲命。你可知,一旦到那时候,我只手遮天,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我有此自信。”她说得对,他长到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到,因此不能忍受被她拒绝。东葛青云瞧不起她,他却瞧得起。正因为她有足够的智慧和他相抗衡,他才放低了他的自尊,不然即便她真是童大小姐,她也没资格当他的正妻。然而,事实再次证明女人不能宠,他示了真心却让她瞧轻了。
采蘩望着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记忆竟模糊了。美玉公子不是应该温和谦礼的吗?他的手段总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冷酷总藏在笑容之下,但现在她那么容易就能看到他动怒,说明她和他是敌人了?
“五公子有自信掌握我生死,那我就等着看罢。”她翻身躺下,背对着他继续睡。她可以僵着脸要求下车,也可以拿名单的事出来试探他,但她没这么做。一,她心中无邪,没所谓和谁同车。二,不能打草惊蛇。
“采蘩姑娘大方,我却不能不顾及你的名声,茶喝完了,我也该下车了。”
采蘩听得衣料簌簌,又有冷风吹进来。
“啊,对了,兰烨在嘉陵遇到一位公子偕同家眷游山,也是巧,他说他的妾是凤尧村人。采蘩姑娘可知更巧的是什么吗?”
采蘩手枕头,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
“她的名字和你的有一字音同,繁花似景。”声音如风一般冷,“她也无姓,夫家称她繁氏。繁氏说要回乡看看,不知你遇到这位乡亲没有?错过也无妨,我邀那位公子一同北入长安,你与繁氏会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知你累极,不过要换船,别睡深了。”
风止,采蘩缓缓转过身来,望着仍在微拍的门帘,眸中闪过冰芒。上一世,繁花说和她投缘,不管她冷漠,将自己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絮叨了一遍。这一世遇到的时机截然不同,正是这位繁姑娘下定决心要杀夫的时刻,只有滔天的恨意,充满着最失望最扭曲的念头,能看得到有缘人么?东葛青云真傻了,凤尧村将会搬空,但繁花却提前和她相遇。到最后是她拉繁花脱离苦海,还是繁花拉她一起坠落深渊?
“姐姐。”姬钥在外唤道,“要上船了。”
采蘩一下子坐起,握紧手心。她还有姬钥和雅雅要照顾,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坠下去。
姬钥没听她答应,探头来看,却见她手握拳,面色冷煞,不禁愣了愣,“姐姐跟谁生气?”
“跟我自己。”采蘩弯身理裙,抬眼已现暖意,连她自己都不知觉,“钥弟,你小小年纪操心也太多了些,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长大了哪家姑娘能喜欢你?我看还是早点给你定门亲事,趁你此时还没出现老相,能骗得到小姑娘。”
姬钥皱起眉头,没将采蘩的玩笑放在心上,“姐姐心里有事,故而左右言他?我就知道不该让暮暮黄昏进马车,他说要取茶叶,我看是故意搅姐姐好眠。这一路他最大,规矩由得他定,男女之防都不守了,枉为君子。张大人舅姥爷他们没瞧见,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没人听,三哥看好戏似的。”
喝,了不起的眼力!采蘩心生作为姐姐的骄傲,口里却道,“他本不是君子,都是别人的谬赞,不过倒不至于对我有什么非礼的行径,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看你骑了小马来,感觉如何?”不想让他真当小老头儿,她说些轻松的话。
姬钥扶采蘩下车,姐弟二人闲聊着,冷天也温馨。
一路无话,回到了嘉陵江口。向琚将东葛中毒的事告知地方郡守,郡守请了这一带最好的大夫来治,得出的结论却和镇上的大夫一样。蝎毒或可慢慢解,但脑筋受损的部分恐怕成为永久性伤害,不能恢复了。因为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使船不得不原地待命,一晃就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采蘩和麦子云夕正用膳,云朝走了进来。
云夕问她兄长,“大哥,可是要出发了吗?”
云朝点点头,“向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同郡守说定,由郡里派官员代替东葛大人为我们领路。还有――”他看向采蘩,“向大人请童大姑娘用完饭后过去一趟,说是你老乡回到郡里了,一会儿就上船做客。”
采蘩不动声色,“是么?那我吃完就去。”
进门正听到的颜辉却道,“你不必去,我去吧。”
采蘩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不是才回乡探过亲吗?一拨一拨怎么没完没了?你如今冠了童姓,还是我姐姐姐夫的长孙女,肯定有人眼红想从你这儿捞好处。你说过,你家与村里来往不多,既然如此,老乡之中能有几个真亲切的?此次探亲已尽了孝道乡情,你身为童大小姐,不要轻易抛头露面,无关紧要的人等由长辈代劳吧。更何况,正使大人曾向你求亲,虽说行走在外见面不可避免,但也不好太频繁往来,会招惹嫌话。”说罢,颜辉问云朝,“云老弟,你说呢?”
“说得也是。”云朝认为在理,“张大人证实东葛大人对童大姑娘的指认纯属误会,而东葛大人因固执己见反害了自己,童大姑娘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如果本不和村里人常来往,确实没有再出面应酬的必要,且对方只是一个妾室,哪怕夫家显赫,也与童大姑娘身份不合。”
“她夫家如何显赫?”繁花从未提过,采蘩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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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271章 还活着,就好。
“她夫家姓余,老爷子是北周权倾朝野的大宰相余求,她公公是余求最宠爱的嫡长子余正,夫君是余正最小的儿子余砻。余氏是北周除皇姓外唯一的传古贵姓,血脉可追溯至商周朝,你们说显不显赫?”云朝说着显赫,语气却平缓。
“谁能不知道余求?”颜辉撇笑,“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与当年辅助曹姓的司马氏相提并论。这次周齐之战,听说周帝本已亲征欲入齐都,谁知那位敢跟皇帝叫板,率先攻破都城,自己把举世之功拿下了。”
采蘩凑热闹,“那这回周帝该封余相什么好?听说他已有十来个正一品名衔在身,依我看,该求免死金牌。”
颜辉拍手,“好!丫头,难得你一句话能让我大感痛快淋漓!哈哈哈!我要是余大宰相,是时候讨免死金牌了,而且还得帮一大家子讨。”
“颜兄,童大姑娘,你俩小声,这里可是北周。”云朝无奈笑道,“而且说不定余求的嫡孙已经上了正使大人的船了。要让他听见,再到老爷子那儿搬弄是非,北周可就跟我们翻定脸了。”
颜辉仍笑,“我们可是真心为他家着想,若因此翻脸,大名鼎鼎的盖世英雄余求也不过尔尔。采蘩,你说呢?”
采蘩不知竟有一日能和这位舅姥爷一起嘲讽国家大人物,她内心实则叛逆得很,顿觉得有趣,应声道,“确实,连这样一句玩笑都开不起,显赫如余相也不过尔尔罢了。”
云朝想,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在暗示余氏光荣到头了嘛。
颜辉笑罢又说,“你同乡能给余求的嫡孙作妾,实在相当了得。毕竟那样的小村子。出了一个你,再出一个她,十分合了凤尧之名。”
“岂止合了村名。我听向大人说她称繁氏,是繁复的繁,与童大姑娘的名字中有一音相同,也是挺巧的了。”云朝无心说出来。
颜辉的眸中增添一抹兴味,瞥过淡然的采蘩,“哦?那倒是够巧的。采蘩。村长叫你蘩丫,不知叫繁氏什么?”
“那她就应该是繁花了。”这不能瞒,但采蘩避重就轻,“她长得好,一心要嫁翩翩佳公子,有一日自己就离开了村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如今看来心想事成。”
“听起来你与她相熟,要不你还是去见一见?”颜辉的主意转得快。
“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爹娘不让我随便进村子。关系慢慢就疏远了。见面可以,但我不想当着生人。舅姥爷不妨为我请过来,如此又不用抛头露面,又能与同乡叙旧。”也许,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不让向琚称心如意。
“也好,小姑娘的悄悄话是不能大庭广众地说,我帮你把人请过来。”颜辉说完就走了。
云夕不知险情。但道,“当妾有什么相当了得的?我听说有不少大户人家妾可以随意由大妇打骂买卖,如丫头婢女一般。根本不能自主。”张家就是如此,所以她宁可死都不嫁。
“是没什么了得,但对于不曾富贵过的贫家女来说,总会有些向往,向往也能过获人尊重的日子。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富有其实与华屋珠宝珍肴未必等同。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宝藏。”比如,她爹教她的那些道理。再也不会得回的父爱,甚至让她怀念被罚抄写的日子。
她不如繁花,繁花真心喜欢余砻,为他放弃了骄傲和尊严,甚至从小严格的教养,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却没有半点虚荣的念头。繁花的恨,是因为爱到了极致,却被人辜负真情。她的恨,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连累了老爹,重生也无用。
吃罢饭,云夕要教雅雅认字。她性格开朗活泼,又十分喜欢孩子,向采蘩自告奋勇给雅雅当一路的教席姑姑。她不但想教雅雅,还要教雨清雪清她们,得采蘩点头,张着双臂把人都拢走了。
麦子知道真繁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兄不在,那位繁姑娘若揭穿你,你如何打算?”
“那我就让蟒老大开船,走自己的路去。”因此不能上向琚的船,“可惜我和独孤棠费了那么多工夫造身世,最终还是藏不住真相。说实话,我说谎说得也疲了,揭穿就揭穿,大不了再逃。”第一次逃,遇到了独孤棠和姬钥雅雅,第二次逃,说不准还有奇遇。
麦子很认真想了,然后说道,“我知道好几处深山老林里的村子,与世隔绝,连外面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天下之大,要藏容易,要显扬却难。到时候,我给你带路。”
采蘩看麦子半晌,“你跟我走,你大哥怎么办?”
“大哥有大嫂。”麦子有主见,“我其实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也未必一直跟着你。等你安顿下来,我就继续当信差。”
“好,我在深山里造纸,你帮我带出去卖钱,一年捎个两趟应该就够生活。”采蘩突然憧憬那样平静得过日子。不知道世事变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活着,挺好。
“蘩妹妹,别啊,你跑进深山不出来了,叫三哥我怎么办呢?”姬三走进来。他一身好功夫,耳聪目明,就是舌头太爱绕,没个正形。
“三哥可以跟我一道进山。”采蘩的邀约有“诚意”,“你不是中毒了么?横竖短命,给我当个长工也算死得其所。”
姬三不服,“为何给你干活就是死得其所?”
“你如果留在姬府,你爹娘给你送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是不孝。如果住到狐朋狗友家里,他们好好的地方要死一个人,岂不是晦气?你我既不是至亲又不是朋友,你干活我感谢,你死了我送葬,每年为你点香扫坟。我记得你的好,但也不会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死得其所?”谁不会饶舌头?
“……”姬三舌头打结,挤出两字,“你狠。”
采蘩道,“谢谢。”
麦子有话直言,“采蘩,你谢他做什么?他还没答应当长工。这种事口头会反悔,最好白纸黑字写下来,找人当见证,双方按指印才能作数。”
姬三干咳,发现自己命苦,说不过这两人,这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