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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睇眄着那“雪松居”,忽而莞尔一笑,问织阑:“那可是你们左相,陈子毅陈大人的住处?”
织阑讶然:“君夫人怎么知道……”见宋元但笑不语,织阑自知多话,连连道:“是陈大人的住处,陈大人与陈将军共住此处。”
宋元含笑颔首:“我们去瞧瞧。”
雪松居收拾得十分素净,青石板,竹篁日光,错落有致的屋宇而已。如其人。就在这清简的院中,宋元见一白衣男子侧身而立,其身如修竹,面若冠玉,姿比雪松,态似清风,唇畔一青玉排箫,声色婉转。宋元在旁瞧着,竟不由摒息,像是怕惊扰了这画中人的梦。
秋风撩起他的黑发,素衣翩翩,衣衫联袂,他双眼微阖,唇角渐渐溢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刹那令日光黯然。饶宋元见过美男子如宋陵、陈子龙,她仍可以一口断定,陈子毅论容貌、论气质,皆更胜一筹,只因那般不落世俗、纤尘不染之质,无人可拟。
在这滔滔浊世之中,竟得如此风仪。
箫音渐低,来回辗转,终究寂于无声。他悠悠然回身,宋元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温和浅淡,眼角眉梢皆是与红尘不相容的闲适悠然,如山水墨画一般清浅。
陈子毅未语先笑,微微欠身:“君夫人。”
宋元回神,恍然笑道:“陈大人快不要客气,宋元还未谢陈大人治病之恩。”
陈子毅从容起身,目光静然:“君夫人该谢的是愚弟。若不是他肯费一番心思日日为君夫人采药,就是再好的药方也无济于事。”
愚弟……陈子龙!宋元身形一顿:“是该谢谢他。”
“哦?”陈子毅挑了眉,低首漫不经心抚弄一管玉箫,“君夫人感谢他的方式,就是再不信任?君夫人的谢礼真是别致。”不妨这冷不丁的一句,方才在宋元心中塑起来的圣人陈子毅刹那分崩离析,错觉,一定是错觉!这般咄咄逼人之人,怎可能不落世俗、纤尘不染?
见宋元半晌不答话,陈子毅又兀自道:“既然君夫人不喜欢这个话题,咱们换一个……比如,君夫人如何知道在下就是陈子毅?”
“陈大人来替宋元诊治时,虽未多语,身上却有一股药香。陈大人出生医药世家,自小与药草相伴,身上自然染了香。方才一阵清风,宋元在不远处嗅到,便想一睹尊容,看看所谓陈世家医药奇才,究竟有没有三头六臂?说来宋元也自小习岐黄之术,却不能达到如此造诣,不过是来慕名瞻仰……”
听出她言语间的戏谑,陈子毅也不计较,嗤的一笑说:“我不过就提了提子龙,你却这样较劲儿。君夫人,是在下错了。”
这道歉中满满的笑意倒是与陈子龙如出一辙,宋元开始有理由相信文旻在乞巧节所言。“陈大人,如你这般油嘴滑舌之人,到底是如何与人相交的?真让宋元费解。”
“这个嘛……”陈子毅略略思忖一瞬,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言讫,亦被自己逗得笑了起来,“君夫人还是莫要取笑在下了,若是君夫人心头不痛快,不如我们下一盘棋。在下对君夫人的棋艺,可是早有耳闻。”
这一语正中宋元下怀。她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啊,咱们就下一局。”
宋元不想陈子毅棋艺颇高。一开始二人皆下得悠悠然,眼见着大局越来越倾向于陈子毅一方,宋元渐渐认了真,步步为营,却总是被陈子毅四两拨千斤地挽回局势。宋元早已将这一局当作了尊严之战,愈发严肃起来,对方却是见招拆招,始终面带笑意,不紧不慢地扳倒棋局。
不时宋元心下便有了结论:陈子毅与其弟的可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才被他一副好皮囊蛊惑了心,竟然以为他是善类,可见人真是不能掉以轻心,世上处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正当宋元绞尽脑汁拆招之际,门外传来织阑糥糯的声音:“见过主上。”
一听是文旻回来,宋元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绷紧了神经。自己才嫁来第二日,就与郢国左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说只是下棋,但若落了有心人之眼,怕是大有麻烦。果然,人不能掉以轻心。
宋元这一连串反应及神色变换皆落了陈子毅的眼,心中不由好笑。方才下棋下得太过于专注,她由原本的正襟危坐,到东倒西歪,到后来整个人索性趴在了棋桌上,瞪着那棋子,竟是生气盎然,甚是可爱。如今听闻文旻归来,她如临大敌,霎时复正襟危坐,倒也真是难为了。
这样想着,说话也就带了几分真心的疼惜:“他不是你想的那般可怕之人。”
说话间,文旻一行已推了门进来,三人说说笑笑,相谈甚欢。
“要不是那崽子躲到树后面,老子肯定一箭崩了它,今日就有的鹿肉吃了!”
“明明是你自个儿箭没了准头……”
“谁说老子箭没准头!老子从小射箭,怎么可能没了准头!”
“罢了,没有鹿肉也不是多大的事,你若想吃,我命人去郢国取些来就是。”
三人看到与陈子毅对弈的宋元,皆是一愣,显然是意料之外。倒是陈子毅淡淡抬了眼,眸中带笑:“你们三人这副样子,哪里是打猎回来,明明是去滚了泥潭。”
第五章 初嫁了(2)
宋元一怔,再一怔,终于不能再怔。郢国君臣之间,同吴国君臣之间迥然不同,没有尊卑、没有主从,就像寻常人家的狂放少年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而宋陵……他永远只能站在玉阶尽头,面对着一个个埋头俯首,敛声屏气的大臣,猜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是嘲讽还是赞赏。
方才讲得最神采飞扬的胡渣汉子哈哈大笑,几步上前拍着陈子毅的肩:“子毅,老子就说你丫有问题,大清早的不跟我们去打猎,偏偏在屋头吹箫!原来是金屋藏娇,这妞儿长得倒是挺不错……”
他言语之间颇为豪爽不羁,显然是无心之为,却惊得在场人噤若寒蝉。陈子龙脸色刷的一白,大喝一声:“关大哥!”
胡渣一皱眉头,转过去看他:“你喊老子?”
陈子龙瞟了宋元一眼,艰难地抿了抿唇:“那是君夫人。”胡渣将疑惑的眼光投向陈子毅,陈子毅亦是微微一笑,对着宋元做了个揖:“关将军不曾见过君夫人,此戏语实乃无心之过,还望君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果真是关若飞,那传闻中的粗莽大汉。
关若飞虽得以知晓,却并不以为意,嚷嚷着:“你们这群没骨头的东西!你们难道忘了王嫂嫂?你们忘得了,我却忘不了!管她宋元是哪国郡主,都不是老子的嫂嫂!”
“关大哥!”“若飞!”
言既出,房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宋元,却见她一脸从容,把玩着手中的砗磲白棋子,不知所想。文旻踌躇一瞬,微微蹙眉,柔声道:“元儿,你莫要同若飞计较……”不等他言毕,宋元已施施然起身,她脸上笑容渐渐冰冷,对着众人一福身,淡淡道:“宋元身子不爽,先回锁心居了,夫君与诸位慢慢聊。”不等众人挽留,已翩然离去。
忽闻一声关切的“阿元”,陈子毅凝睇着陈子龙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漫上不祥之感。隐约之间,听文旻幽幽喟叹:“霜儿可怜,她宋元,又何尝不可怜。”
宋元步伐迈得又急又快,织阑在后小跑,一面吃力地喊着:“君夫人!”,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宋元却恍若未闻,只管横冲直撞,正在气头上,却被人抓了手腕,宋元秀眉微蹙,一个反身将那人手臂给折了过去,“嘶”的抽冷气声就在耳畔响起。
看清来人并非文旻而是陈子龙,宋元方松了手,眉目间冷冽之气却丝毫未减,就连她身旁的空气似乎都凝冻起来。陈子龙恍然间想到,她的确是宋陵的妹妹,这番模样与宋陵如出一辙。
陈子龙吃痛地揉了揉手臂,问道:“你在生气?”
宋元不理睬他,回身便走。陈子龙再顾不得手臂如何,慌忙赶上她的脚步,软语说:“阿元,你别在意,阿霜身前对关大哥有恩,关大哥念她也是自然的。”
却不妨宋元顿足,侧首嫣然一笑,刹那恍若万紫千红开遍:“我没有生气,陈将军,你回去吧。”
陈将军!三字如重击,直敲上陈子龙的心房。只见他身形轻轻一晃,唇畔终于慢慢凝出一抹苦笑,声音低沉而缓慢:“阿元,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对方却是笑声泠泠:“我与将军素不相识,何来原谅不原谅之说?”
“阿元,你这样对我不公平。当时的情况你并不清楚,他是我哥发誓效忠的主公,待我也一向不薄,我若是知道你反应这般激烈,就不会……”
提及前事,宋元终于敛了笑意,目光森然,一字一顿地打断说:“陈将军,宋元,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天上白云悠悠,院中芳树萋萋,风中送来暗暗的药香,苦涩而悠长。过了好片刻,陈子龙听见自己的声音,疲惫中带着悲伤:“是么?”却再没了下文。他只觉得胸口有个东西须臾之间便裂了一道口,缺了一块。眼前的女子隐约之间与那鬓边别着枝栀子的少女相互重叠,却又分开,她们二人,一人冰冷如霜,另一人笑靥如花。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怎么可能?
他神色落寞,眼中痛切,宋元瞧在眼里,心中微微泛酸。抬眼瞟见一抹月白色在树后影影绰绰,方才的一点心软又被如数逼回,她颔首道:“陈将军若无别事,宋元先行回去。”
一直到宋元走出很久,陈子龙才慢慢觉得身上没了力气,蹲坐在地上,低声叹息。
当晚宋元早早便歇下了,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宋元偎在锦被里的身子一僵,细心听着。夜里风吹得呼啦啦的,树影婆娑,沙沙声一片。“夫人是歇下了么?”那是文旻的声音。
紧接着,慧云略有不满的声音传来:“回姑爷,我们郡主已经歇下了。昨晚郡主歇息得不好,今日整整一日身上都乏力,兼之被人拿难听的话捅了刀子,心头不好受,就早早睡了。姑爷千万不要怪罪,毕竟在咱们国府里,除了主上和老夫人,哪个同郡主说话敢大喘气儿?郡主打小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心里难过罢了。”
闻言,宋元眼眶一湿。幸而还在吴国,幸而她还有慧云这个从小伺候到大的奴婢。
织阑胆怯地唤了声:“慧云姐姐……”
已然被文旻打断:“慧云姑娘,今日的确是文旻的过错,没有好好教导属下,才令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伤了夫人的心。文旻自知罪过,自当向夫人请罪。”慧云轻哼了一声:“姑爷等做到了,再说这些话吧。咱们郡主今晚得好好儿歇息歇息,毕竟届时回门,顶着黑眼圈可不好看,咱们主上最心疼这个妹妹,若是出言责怪,姑爷面子上也难看。”
文旻声音仍含带着笑意:“慧云姑娘所言极是。”
然而未曾料及,门开了。“吱呀”一声,宋元身着薄薄的一层亵衣立在门边上,一头如瀑青丝及腰,肤若凝脂,衬得她如初生婴儿般纯美,只是满脸愁容倦怠,显得格格不入。文旻双眉微微一挑,眼中万般情绪闪过,低头一莞尔却掩去了所有情绪:“夫人,夜凉,也不多穿些。”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宋元扫了他一眼:“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第 027 章 初嫁了(3)
文旻跟在身后,关了房门,见宋元坐在榻边,神色冷冽却从容,尚未开口,已自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他只得在心中叹,吴国郡主的大名到底名不虚传。文旻笑替自己搬了坐垫,坐在低矮的楠木桌席边,以手支颐,笑问:“夫人何事?”
宋元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文旻,我想同你谈谈。”
文旻见她正色,便也敛了一份闲逸,微微正坐,点点头:“夫人请讲。”
在心中斟酌了一斟酌,宋元方朱唇轻启,缓缓说道:“文旻,你我成亲本非你我所愿,可事已至此,你我皆没有回头的余地。我们到底是要牵绊着过一生的,我不想自己一生都活得痛苦,先与你把话挑明了。我宋元绝非恶人,素来秉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原则,所以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份和父兄来压你,也不会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