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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韶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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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穿过重重人影,飞快地掠过她,倒让她觉得像是有意说与她听的。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若得知己,不惜燃尽生命。她在心里稍加揣摩,登时低下头,满颊飞霞。(。pnxs。 ;平南文学网)

    又忽然,轻轻一笑,笑自己自作多情。

    疏娱已举着帕子笑起来,以为是对她说的,笑得气喘吁吁道:“我这野狐禅,若能配得上三爷这句话,那便是真真的‘不吝此身轻’了。”

    渊沈只略一笑。

    那厢渊泽却凄凄哭起来,众人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老祖宗忙拉过渊泽,摸出帕子替他擦泪。

    渊泽哭得愈发凶了,喉间哽咽难言,过了一会子,才渐渐平静,道:“去年这个时候,渊姒姐姐还在,她还在灯屏上挂了自己写的诗呢。”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二太太本就思女心切,听此一言,不免又勾起了伤心事。日日在众人前兀自强撑着,今儿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泪水却是再也止不住。

    老祖宗也流了泪,拍了一把渊泽,怪道:“你二婶子本就难过,今儿被你这一勾,这节都过不好了。”

    大老爷一听,忙扯过渊泽,训斥道:“扫了大家的兴,还不滚回去面壁。”

    渊泽被大老爷唬住了,可怜兮兮地用袖子胡乱抹了泪,正要走,才听得疏娱满含歉意道:“大老爷要怪就怪我好了,若不是我想了个馊主意,弄了灯屏来,害小叔子触景伤情。原是我不好,这会子真真体会到什么叫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大老爷缓了口气,又听到二老爷道:“大哥,左右不过是个孩子,不必这样计较,这节还是照样过的。姒丫头好着呢。大过节的,何必伤心。”说罢,暗暗向二太太递了眼色。

    二太太恐扫了大家的兴,忙擦干了泪,强颜欢笑着。

    疏娱一壁命小厮抬了八仙桌,又令丫头将约五十斤的月饼摆上桌,四周摆着杏仁佛手、合意饼、蜜饯桂圆、翠玉豆糕、鸳鸯卷、花盏龙眼,并着桂花蜜酒。众人先吃了各色糕点,又由疏娱亲自执了小银刀,切下月饼来,一一分了,赏月品桂酒直到二更天方才作罢。

    众人皆含了醉意,连那空气中都散着袅袅酒香。

    未挽也吃了些酒,微微有些醉了。由宝落搀扶着进了院子,遥遥便望见屋子里漆黑一片,鎏金鸟笼又挂在廊下,似乎是院里太过凄凉岑寂,画眉鸟也不婉转啼叫了。

    那厢热闹如斯,这厢冷清荒芜。

    她一进屋子,便听见珠帘后渊沔坐起身的咔擦声响,不由顿住脚。

    “好玩吗?”渊沔静静发问,竟无一丝怒意。

    未挽应了一声,伸手去解襟上的空心琵琶扣。

    “母亲和二哥也在吗?二嫂嫂也在?”渊沔像个孩子一样,不知疲倦地问着,未挽也没不耐烦,一一答了,忽然间,珠帘后没了声响。

    未挽急忙挑帘一瞧,刹那间愣在了原地。

    月光下,渊沔面色枯白,脸上几乎瘦得脱了形。此刻,他眼里正“啪踏啪踏”地掉着泪,滚在大毯子上,一会便消失了。

    “那里可真热闹,你们定是分月饼了——”渊沔忽然喉咙一紧,“我上一次过中秋节,还是我十一岁的时候,那天的月亮又满又亮……”

    “唔”的一声,渊沔已经哽咽,“细细算来,竟有八年了。父亲母亲也有半年没来瞧我了——”说罢,又剧烈咳嗽起来,毯子滑落下来,露出他霜色的中衣,那中衣是一层薄薄的锦帛,贴在隆起的肋骨上。

    他咳嗽间,那肋骨起伏,一根根,极尽分明。
第 010 章  摘得新(上)
    未挽正坐在炕上,伏案作画。渊沔的精神转好,也不大咳嗽了,坐起身子靠在大靠背上,瞧她画画。

    “蘩园里的蔷薇花,应该是这样的。”未挽一壁画,一壁给渊沔讲解。渊沔定定地看着,连眼睛也不眨巴一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蘩园里植的蔷薇花,还是我和二哥一齐种的,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我春天去的时候——”未挽不敢说里面常年失修,大抵萎败了,只骗他道:“听说二爷常常派丫头去浇水施肥,长得旺着呢。”

    渊沔眸子了崩闪出喜悦的神情,笑道:“原来二哥还记得……”话音未落,许是太过兴奋的原因,竟又咳嗽起来。

    未挽伸手为他在背上来回拍着,那突起的脊梁硌得她的掌心有些许的疼。

    “春天时,你家乡里是什么样儿?画来看看。”渊沔咳得面色通红,只他不在意。

    未挽眼前忽然雾蒙蒙的,倏尔滚落一颗泪在宣纸上,晕洇开来。渊沔见状,知她是想家了,也不懂得安慰,只能静静地不说话。好在未挽立刻便止了泪,边画边说:“妾身的家乡。夜里芦苇荡,草丛中,花丛中,有青蛙的鸣叫,还有蟋蟀、油蛉子和织布娘娘的歌声。到了每年的上巳节,农家女儿便会去采芍药花,隔着溪水抛给情郎。”说到这,未挽脸上一团嫣红,“农家的妇人,也会牵着孩子去踏青。到了晚些的时候,阖家坐在院子里,喝杜鹃花酒和桃花酒……”

    她忽然又觉说不下去,渊沔犹自怔怔忡忡的,半晌才道:“你都见过?”

    “不曾见过,不过是听我那丫头说的,那是农家人上巳节的过法。”

    她作完画,又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诗——

    丽日属元巳,年芳具在斯。开花已匝树,流嘤覆满枝。

    渊沔心上一悲。这般良辰美景,他竟没有见过。

    可怜复可悲。

    落地罩后面传来宝落低低一声:“主子,二奶奶遣了蓉落来,说是送给主子三匹细色锦。”

    未挽站起,见渊沔又歪下去,便挑帘出去了,果然看见蓉落正拖着盘子,笑盈盈地立在门边上。未挽忙叫宝落接下来,请蓉落在椅子上坐下,又端上茶来。

    蓉落推辞不喝,只道:“我家主子叫我来送四奶奶三匹。这送了,我就要回去回话。还请奶奶一定要多去瞧瞧我们主子呢。”

    “宝落,你去送送蓉落。”

    “不用不用,有脚有手的,自己走就好。”蓉落一笑,径自出门去了。

    未挽这时才看清那是一匹鹅黄青绿瑞草云鹤细色锦,也未多话,便让宝落收起来了。宝落一壁走,一壁道:“怎么二奶奶对主子您这般好?事事都惦记着您。”

    未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话,关起门来议论议论可以,出去就别说了。”

    “奴才知道。”

    深秋,天色转凉。未挽腿上因有着在霍府做家奴时患上的顽疾,一至秋天,膝盖上便隐隐作痛,因而不爱走动,腿上时常盖着绒毯。

    那日未挽坐在小杌凳上打着杏子黄色排穗的香缨,直弯的脖子疼,便搁下了。又想起前两日蓉落送细色锦时说得话,便叫宝落去取她前儿打好的茜红攒心梅花络子,又加了一件茄花色缎绣千瓣银菊褂子,这才徐徐走向疏娱的院子。

    二爷的院落因着疏娱的打理,到底是比别家气派雍容些。未挽走在甬道上,见厢房游廊下摆着的大缸,里面植着黑中泛红的墨菊。不由心里一动,走近游廊下看花。头一偏,忽就看见回廊角里一树蓝花楹,早就只剩枯枝残叶,斜横出墙。

    未挽正奇怪着院子里连一个丫头都没有,便听见耳房里传来的争吵——

    “你若是真接了那下作狐媚子来,我就告诉老祖宗那不要脸的东西是个什么身份!”听到疏娱盛怒的声音,未挽心里一惊。

    继而又是二爷的声音:“告诉老祖宗了我也不怕。大不了我搬出去住。”

    “好啊你,为了那青楼里的娘们儿,在外面置了宅院了?”

    “你若再这样逼我,我就出去住。”

    “好好好——”疏娱连说了三声,又道:“你有本事,就先休了我。随你接几个腌臜玩意儿来。”

    屋子里忽然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是二爷的一声叹息,随后又是一阵细琐声响,二爷手里抓着一件鸦青缎褂子出来了。幸而未挽站在厢房游廊下,又有大缸墨菊掩住半个身形,二爷怒气满怀地直往仪门去,也未发现她。

    未挽自知来得不妥,便抽身欲走,没走几步,听见耳房里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心里到底一酸,不敢久留,扭身走远了。

    外表怎么光彩,心里的痛苦,到底旁人无法懂得。

    未挽再来疏娱这里时,已是隆冬季节。

    院子青石板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踩在上面吱吱打滑儿。隰桑和几个穿银红袄子的丫头正红肿着手拿着大扫帚扫雪,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宝落端药打帘进来,甫一进屋,放下药碗,来回搓着双手笑道:“外面可真冷,这鼻子也要冻掉了呢。”

    未挽端过药碗。珠帘因着渊沔的要求,早已换下,又换上了枣红幔帐,厚厚沉沉地隔着一切。

    “爷,吃药了。”

    渊沔是愈发枯瘦了,一双眸子深嵌在脸上,下巴尖得惊人。地炕上的热气卷上来,未挽觉得有些热。渊沔躺在火炕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狐裘,手上仍是冰凉的。他闻言扭过头,也不说话,只喝了药,便又歪下歇息了。

    未挽接过用帕子包好的全铜小莲花手炉,袖中揣了秋天打的梅花络子,披上大氅往疏娱处去了。

    蓉落眼尖,望见未挽来了,忙将未挽引进屋子里,又想碧纱橱后道:“主子,四奶奶来瞧您了。”

    碧纱橱后的疏娱忙叫未挽进来。鎏金火盆子里烧着瑞炭,哔剥一声,火势更猛,整个耳房里暖意洋洋,未挽一望,这才知道疏娱病了,从前粉面含桃的脸上凄白一片,她歪在火炕上,戴着貂皮昭君帽,盖着貂裘,露出一截湖蓝蹙金如意襟,襟上镶着一圈雪白风毛,盈盈扫在下巴上。

    “妹妹可算是来了。”
第 011 章  摘得新(下)
    未挽忙坐在炕沿边上,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怪不得好几日不见嫂嫂请安了。”

    “夜里贪凉,不小心染了寒意,原也不碍事,只是我这身子骨到底是弱,便病倒了。”疏娱从大裘中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拉起未挽的手,笑道:“那日我让蓉落给你送细色锦去,可做了衣裳了?我瞧着你欢喜素净些的颜色,便挑了一匹鹅黄的,可还喜欢?”

    “喜欢。”未挽伸手替疏娱将大裘掖好,就这一个动作,便让疏娱眼眶红了。

    “我道是妹妹瞧不上我的东西呢。自 第 011 章 时,见嫂嫂手上挂着块羊脂玉,便打了个络子,嫂嫂好把玉装进去,免得磕碰坏了。”

    疏娱放在手心仔细瞧着,又从枕边拿出那羊脂玉来,装了进去,道:“妹妹有心了,中秋节的事儿,今儿还记着呢?大小正合适呢。这羊脂玉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妹妹何苦为着这劳什子费神打络子。”

    未挽脸色一僵,声音低下去:“羊脂玉在嫂嫂看来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到了旁人眼里,就是块价值连城的救命物件。”

    疏娱见未挽如此神色,自知失言,心思一转,忙道:“妹妹说得什么话儿,嫂嫂的意思是这羊脂玉配不上妹妹打的络子呢,白费了妹妹一双巧手。”

    未挽微微一笑,道:“左右不过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嫂嫂恐是乏了,好生歇息罢,我改明儿再来。”

    疏娱执了未挽的手,许是在病中,身畔又无人陪伴,因而神情间有些不易察觉的脆弱:“二爷常常不在家,流汶又贪玩儿,屋子里就我一人,妹妹说话算数,可是要常来的。”

    未挽应了,便抱着手炉走了。

    那日未挽服侍渊沔睡下,正给他掖着狐裘,偶然发现如意枕旁放着那日给他绣的香缨,正准备收起来放到镜台上的匣子里,却陡然从中掉出一对银鎏珊瑚滴珠耳坠子,未挽瞧着觉得眼熟,再一细想,才想起是春天她一气之下扔在了他身上的那对坠子。

    他令她绣了香缨,原来是要装这耳坠子。

    未挽心底突突猛跳,不敢再细想。

    渊沔对那耳坠子发出的声音极是敏感,猛地睁开眼睛,见未挽拿着香缨出神,不由恼羞成怒,一把夺过,未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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