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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他却慢慢的闭上了眼,像要睡去。
这时的蝉好像一下子都鸣了起来,耳边只是嗡嗡作响,伏热的天气。
浑身都是汗湿,浑身都是粘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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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母亲的情绪稍微和缓,我才向她问起父王的伤势。
横胸的一剑,又深又狠,已夺去了父王七分的性命。却不想这样的一剑,竟是拜一个女子所为。
“那个孩子半年前饿昏在了韩王府。你父王本要出城去巡兵,正好遇到了,就怜她年幼,收在了身侧。可谁料到,那样柔弱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心思,蛰伏了半年,只为了刺杀你的父王,谁能料到,谁能料得到。”
母亲的语气里饱含了懊悔,说着说着又要哭泣。
我连忙追问道:“父王行事一向小心,怎会平白的收个女子在身侧?”这数十年,父王连侍妾都不曾有过,更何况是那样来历不明的人。
母后却摇头,长声一叹,道:“孩子,你不知道,那女子的样貌,有八分似你,想你的父王怕是把她当成你了。”母亲哭了会,就不说话了,默默的含着泪,望着窗外。
这时院子里早团团紧簇的开满了花草,一番热闹,却入不了人眼。
我随着母亲的视线望出去,心里也如这些颜色一般,杂乱,翻搅,找不到头绪。
晚上陪侍在父王的榻前。
他仍旧昏沉沉的睡着,偶尔张开嘴,只是几段梦呓。
母亲并没把父王受刺的消息散播出去,也没告诉哥哥。一来怕木泽趁乱兴兵,二来也怕扰乱军心。
哥哥与董商激战正酣,此时更是容不得半分差错。
听着外面打过了三更,看身前的铜盆里水已污浊,正想去换,却听见父王略微哼了一声。
急忙伏在他身前,以为他要醒来,轻轻的唤:“父王。”
他应了,没睁开眼,只叫了声:“娉兰。”
“我在这呢。”
他还是叫:“娉兰……”像是毫无意识,又像是字字泣血。断断续续念了几个字,仔细去听,是:“国……百姓……万民为家。”
万民为家,父王常说给我听的四个字。
国基为民,以民乐而乐,以民愿为愿,方能使万民乐家,万民为家。
父王一直以来的理想。
我几要忘记了。
坐在床榻旁边,看着父王沉沉睡去,心里慢慢涌起了一些东西。
想起了史魏书临终前的那些话,才意识到史魏书的言辞中从未责难过父王的反叛,相反,他似乎是赞成的。
这是否就代表了,其实父王与他的信念,本就一致,只不过表现的方法不同?
家国天下,以民为先。
终究是为了百姓苍生而已。
看着窗外渐渐发白,一夜未眠。
深吸了口气,稍稍振奋精神,走出了厢房。
我必须要往哥哥那里走一趟。
父王的身体眼看着就要衰败,哥哥必须回来见上父王一面。我想父王应该会有许多话要对哥哥嘱托。
因为哥哥以后走的路会万分艰难,他需要父王的支持。毕竟那是条肩负天下苍生祸福的,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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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东北的路明显没有西南好走。战局不稳,流寇猖獗。又加上是三国交界之处,已经无法用紊乱来形容了。
而我却不敢耽搁,只能仗着希琰保护,连夜赶路。
这日行到闽洲地界,忽然下起了大雨。本来因为赶路而满身燥热,被雨水一激立时打了个冷战。
急忙找地方避雨,在山脚处寻了个人家,说明了来意,山里人朴实,立即把我们让了进去。
女主人煮了热水,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的道:“这兵荒马乱的,家里没什么东西了,就一件衣服,你们夫妻俩将就下吧。”
我听了有点不自在,身旁的希琰倒是坦然,将衣服接下,道:“是我们打扰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锭碎银:“我们夫妻俩逃难出来,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只这半两银子,权当谢你们收留。”
女主人先是一愣,扭捏着不知要不要收,希琰则是一笑,径直的将银子塞到了她手上,她才笑道:“不是我说,你们夫妻俩还真是般配,这样的郎才女貌。”
希琰看了我一眼,才笑道:“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了,有点饿,您有什么吃食东西没有?”
她道:“昨儿个我男人打了几只野鸡,现在还没动,我给您炖了去。”
待她走得远了,希琰才对我道:“这里乱,夫妻至少能掩人耳目。”
我轻轻点头:“我知道……”
因雨下的大了,连路也看不清,就只好在这猎户家住下。
还不等我说什么,希琰已经拿了条长板凳,放在了门口,对我道:“我习惯坐着睡了,不然总觉得不安全。”
然后就将宝剑抱在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转回身躺下,听见外面远远近近都是雨声。还有些树叶摩擦的唰唰声,听着让心也沉静,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希琰低低的声音:“娉兰,醒醒,有人来了。”
在外面我总能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听希琰这么一说,立即清醒了过来,随他躲在窗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开始只是雨,不多久传来了马蹄声,渐渐近了,就听有人喊:“有人没有,这雨下的,走不动了,能不能借我们避上一避?”
屋里有了动静,问:“谁呀!”
“我们是前线的军人,放心吧,是华元帅麾下的。”
猎户听了似是安了心,起身去开门。我与希琰则是对望了眼,小心的往门缝那里挪去。借着昏黄的灯火,看到外面走进来两个壮汉,果然是华家军的打扮。
其中一个脱下了头盔,先塞给猎户一把碎钱,道:“我们兄弟三个路过此地,为了避雨,想住一宿,我们元帅有命,不得随意扰民,万不得已时,也要留下银钱,你不要害怕,收了吧,顺便有什么能吃的都拿出来,快饿死了。”
那钱看起来不少,猎户连道是,就退出去了。
我与希琰依旧躲在门后,虽然那人称是哥哥手下的人,却真假不明,再加上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们也不想暴露身份。
这样想着,就想回去接着睡,却忽然发现希琰的一丝异样,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开门走了出去,边走边对刚从外面进来的第三个军人道:“陆青!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了一愣,也往外去瞧,就见那军人脸上开始是错愕,而后是不信,接着居然大哭了起来,抱住希琰大叫:“大哥!我可找到你了!”
屋里剩下的两个军人加我见到这个场景皆是一脸茫然,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时陆青已哭的像个孩子,希琰转过头来看我一眼,无奈的笑,然后又安慰陆青,问道:“你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会在小王爷的军队里。”
陆青这时才抹了把泪,道:“自从您离开虎骑关后,陆青就一直四处找您,后来听说您入了华家,我就往华家这边找了,刚好那天华家征兵,我就入伍了,可转悠了两年,也没您消息,不想今天才碰着您。”
希琰笑道:“你倒是只一门心思。”又问,“前线怎么样了,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陆青道:“前线不太好,前几天出了大事,听说是华元帅为了救一个副将,深入敌人腹地,却不想那人本身就是奸细,忽然领兵相向,将华元帅逼在了荒山上之上,救兵来不及到,敌军就大批的攻了上去,一直打到昨天早上。败下来的士兵有人说华元帅被抓住了,也有人说华元帅已经殉国了,我们也不清楚,只是上面给了任务,要我们送封信给北疆韩王府,信还在我怀里。”他拿出来,我却再也忍不住,冲上去就抢了过来。
那信上裹着厚厚一层油布,捧在手里分外沉重。
我却不敢打开,好像一打开,里面就要有些不详的东西涌出来。
这时希琰走到了我的身后,用力拉住了我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我在呢。”听着他的话,我稍稍安心。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将油布解散,几层的油布,我却不知包了多久,终是看到那黄色的信封,拆开,展在手上,只看了几个字,就是满身寒凉:小王爷于昨日被困承迁岗,因不肯受伏被绑,已自尽身亡……
后面的就再也看不清了,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哄然,像被数百只虫蚁啃噬,再也无法思考,木然的就要往外走,却被希琰一把拉住。
他将我用力按在怀里,又劝又哄:“兰,没事的,我在呢,我在呢……”
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遥远。大雨依旧滂沱,连天一片。那些在我心里却渐渐的明晰了起来,我知道这场雨会一直下下去,不知何时会停。
抬起头看希琰,他满脸的担忧。
不想他担心,只好说道:“我没事的,只是心里有点乱,这个消息太突然,有点接受不了。想静静,你别跟来。”
走到了里屋,将门关上,滑靠着蹲了下去。
心口沉闷,却不想哭。
这些年眼泪流得太多,已经开始厌烦那样的自己。
而且我也知道,前面的路,正慢慢变得坎坷了起来……
第 59 章
拦下了陆青与那两个送信的军人,并将信件焚毁。想父王那样的身体,决然受不住丧子之痛,这个消息还是暂且压下。而父王的情况,自然也没跟他们讲。现在最重要的是军心稳定,不能多生事端。
就着样在大雨里急行了两日,终是到了前线沛阳。路上倒是没见到大批的流民,也没听见华军败退的消息,看起来一切似乎还在华军的控制中。
我心里惦着哥哥,路上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想那时哥哥十七八岁,我五六岁,哥哥将我驮在肩上,说妹妹你总有一天会长大,大到哥哥再也驮不动了。我当时只是笑,然后坏心的把他的发髻弄散弄乱,却让他被父王因为容装不整罚跪了一天。
又想哥哥手把手的教我枪法,剑法,教我行军打仗,教我一步步走下来。
可我却再也做不了那样的事情。
离别终是一场伤恨,可惜那样的离别,却只剩了回忆。
到了沛阳城将帅府,先前已派人察探,说是城中一切安好,我才略微安心。此时迈步进去,只见里面一片素哀。
白色的灯笼,白色的长缎,白色的灵堂。
绕过影壁,一眼就看到了正堂上那漆黑的棺椁,搭着白色的缎子,正中挽了朵花。
早有人去通报,一干将士都从后面赶了过来,见了我先是见礼,我却忘了叫他们起身。只怔怔的看着那灵堂,神情恍惚。
本来已经知道了消息,本来已经哀伤过了,但此时见到眼前这一切,依然难以接受。
曾经那样鲜明的活在我生命中的人,此时却就此长眠,永世不醒。
我再没办法见到他了。
可我现在,却只能把悲伤,沉痛狠狠的往心里塞。
用力磕了三个头,用那疼痛逼自己振奋精神,然后站起回身,问代理的副帅:“董商那里有什么动静?”
副帅名为严康,四十多岁,跟了父王一辈子。
他回道:“目前倒是有不少调兵的动静,但是不是朝着沛阳,而是一路往北。”
“往北?”
他道:“是的,昨天探马回报,北方有一队军马已与董商开战,但具体底细还不清楚。要等日后的回禀。”
我道:“知道了。”又问,“军中一切可还稳妥?”
他道:“华元帅是个英雄,军中将士对此都分外悲痛,全都誓死要为元帅报仇雪恨。”
他的眼睛有些红,拳头攥的死紧。我知道他的心意,回了淡淡的一笑:“实在是辛苦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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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安排哥哥下葬的事宜。
天气太热,尸身不能久放,停了七日后就出了殡。
现在战事紧张,一切从简,只在天将明时将哥哥的棺木抬出了沛阳城。然而令我惊讶的是,那天送哥哥走的路上,沿途竟是站满了身着素衣的百姓。从将帅府门口一直到成仁所,浩浩荡荡的队伍。
我望着这一幕,不尽感到欣然,哥哥这一辈子,也算无憾了。
将哥哥火化,拣了骸骨,供奉在将帅府后堂。想等他日回北疆时,再做安葬。
这些暂且不表,倒是派到北方的细作送回了消息,说是已经查明了与董商开战的那队人马的底细。
让我意外的是,那群人竟是大容国的军队。
猜不透不双想要做什么,但他这样横插一脚进来,倒是给了我喘息的机会,董商已没机会趁乱反击,而我军也有时间整顿调配。
严康将帅印移交给了我,自此哥哥的二十万军马,也成了我的手下,想自己现在倒真可谓是权顷天下了,却不由得露出了抹自嘲的苦笑。
然而不双这个人,注定是我无法预料的。
昨天还收到他与董商鏖战的消息,今天却忽然看到他领了一万多人兵临城下。
吓苦了沛阳城里的老百姓。
他却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在宫里呆太久了,出来走走。”
按理来说是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