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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的摇头,空洞的眼里早没了泪水。
看着希琰唤人进来,一套礼仪完毕,就要合那棺盖,我却像疯一般的扑了过去,双手死死扒着那厚重的木头,不肯松开。
希琰在身后抱着我,用力的抱着我。
他说:“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过去了……”
我终还是累了,扭不过那力气,看着棺盖慢慢覆上了子煌的脸,这一次,是真正的诀别。
哭跪在地上。
看着他永远的离开我。
真的,恨不得就此随他而去……
子煌的墓在城西。
一片密静的森林之中。那天雪已积的没膝,刺骨的寒冷。我不知他长眠在这里,会不会感到寒冷。
转回身,看到了那些臣子担忧的神情。
心里顿时复杂的掐出血来。
他给了我一个天下,一个容不得我软弱的天下。
转回宫,病愈发的厉害。高烧,昏迷不醒,眼前都是些模糊的幻像。
想我们初见面的时候,我五岁,他九岁,似雾的杏花,如雪的衣衫。又想嫁给他时,皇宫上空那一片鬼魅迷离。还有虎骑关时的分别重逢,新年的酒醉,断断续续的幸福,刻入骨髓融入血脉的甜蜜。
但这些都是一触即碎。
挣扎着起来,看着屋外灯火昏昏,天明时分。
披上衣服往外走,绕过趴在桌子上熟睡的定儿,打开房门,果然在旁边看到了那人。
他抱着剑,靠在墙上,微微阖着双目,却万分警觉,感到我靠近便立即睁开了眼。
“醒了。”他道。
“嗯……”
他望着廊外:“看来今年的雪,还要下一阵子。”
“大概吧……”
……
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叫他。
他转回头,看着我。
雪簌簌的落,却又安静。缓缓对他道:“我脾气不好,又太倔强。以往摔倒了,总不肯让人扶,非要一个人爬起来。可是这次……”顿住,靠在柱子上苦笑,“这次摔的太重,我怕是要起不来了,所以……要你扶我一把,扶我起来……”
话没说完,他已将我拥在了怀里。
他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 ※※※※※※※※※※※※※※※※※※※※※7
子煌下葬了四日,我的身体才稍有好转。
倒不是药石见效,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倒下。刚登上大位,天下初定,本就不稳,再加上董商那边还尚未有下结果,如果我支撑不住,一切辛苦都可能会付诸流水。
这日商容来见。他已被封了开国成南王,一席紫袍加身,领袖口滚了紫貂毛,显得分外雍容华贵。想他是该如此的,当初那个沾酒就醉的人,现在也替我撑起了半边天下。
问他:“地方的公文布告都发下去了?”
他点头:“朝中的人事问题,臣拟了一张百人表,陛下可以从中挑选十余人担任各部要职,当然,陛下也可以从民间选拔,另外恩赦,科举的事宜也都已进入了轨道,您不用担心。”
我见他似乎有事藏在心里,便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禀奏吗?”
他犹豫了下,才道:“陛下,臣想让您见两个人。”
“谁?”
“您见过就知道。”
绮绫殿,昔日的冷宫,现在暂且成了囚禁前朝宫人的局所。
按我的意思,这些宫人若是愿意留下,便让他们留下,不愿意的给些银钱,让他们出去安家也好。
但总有些身份背景复杂的人被关押了起来,比如子煌曾经身边的小禄子,还有齐太后,董皇后身边的贴身使女。
再有一些就是宗亲了。等着大理寺的判决,或是发配,或是出家。
走在里面,只觉得阴气逼人。
不是什么好地方。
商容在一座宫门前停下,转身对我道:“商容要陛下见的人,就在里面,商容就不进去了,告退。”
他退了出去。
我推开宫门,没有修葺的院子,被积雪铺的起起伏伏。往里走,转过影壁,便看到前面长廊上,似乎坐了个小小的影子。
心立时就紧张的透不过气来,屏住呼吸缓缓往那里靠近。
是个孩子。
三四岁模样,穿着身干净宽松的外衣。本该是玩闹欢笑的年纪,此时却安静的出奇。
抬头看着外面的雪,漆黑的眸子,那种神情,竟是像极了那人。
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忍不住迈步上去,地板的吱呀声却惊动了他。
小小的头转过来望着我,有几分不解,问我:“你是谁?”
我咬住下唇,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样突来的相见,我丝毫没有准备。
就在此时,里屋有了响动,是余若兰的声音,她不知道我来了,出来给那孩子边加衣服边道:“殿下,您怎么又这样出来了,万一着了凉该怎么办。”
“姨娘,有人来了。”那孩子指向我。
余若兰抬头,略微一愣,视线在我身上停了片刻,才慌忙跪下:“陛下圣安。”
我一时间忘了要扶她,只盯着那孩子舍不得移开眼,余若兰似乎明白我的心情,急忙叫那孩子过来,推到我身前道:“殿下,这是您的母皇。”
孩子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迷茫,却也乖巧的问:“您是我的母亲吗?”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难以成言。
那晚,立即将余若兰与元馨从绮绫殿接了出来。
第一次跟自己的孩子共眠,万分的期待,却又有些忐忑。
提前了一个时辰从紫辰殿回去,那孩子已经睡眼朦胧的躺在了我屋外的软榻上。有点诧异的问他:“怎么不去里面睡?”
他揉了揉眼睛,羞羞的低下了头:“馨儿想等娘回来一起睡。”
心里涌起了一股温暖,轻轻抱起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躺下身,侧过脸看他。
见他水一般的眼睛一直直直的盯着我,便揉了揉他的头,笑问道:“在看什么?”
他竟是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往我身边靠了靠,道:“馨儿能搂着您睡吗?馨儿以前就想搂着娘睡了。”
我轻轻一笑,将他抱在了怀里。他身上暖暖的,有些微的乳香,干爽舒服。想这块血肉,分别了四年再又回到我怀里,不觉有点怅惘。
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他就像猫儿一般又往我怀里凑了凑,马上就睡熟了,偶尔轻轻喃了句:
“父皇说过,娘是天下最温柔的女子……”
对于元馨,有些大臣抱的是反对态度。他们认为元馨是前朝余孽,即便有我一半的骨血,也该着人看管,流放边疆。
这是我第一次对着折子发火,气得险些掉下泪来。
希琰在旁边看着,默默的帮我把凌乱的奏折收好,什么也没说。
也是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才忍下,只让此事平淡的过去。
等过了一月,宫里开始转暖,冰雪稍融。
自己独自在外宫里走着,不经意路过了四库院。
里面朗朗有读书的声音。有点好奇,便走进去,只看到一个老者,拿着酒杯,边饮边吟着诗句。
我身后的太监叫了声:“陛下驾到。”
他才往门外瞟了眼,慢腾腾起身,不深不浅的行了礼。
这让我隐约想起个人来。同样的倨傲,同样的倔强。只可惜那人已……
停下回忆,问他:“先生是何人,在此任何职?”
他道:“回陛下,臣姓郑,名则明,是史官。”
郑则名……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回想,记起来了,当初在虎骑关时,史魏书曾向我推举过此人,后来倒是一直忘了。
便笑道:“原来是郑先生,史大人曾向我举荐过您。”
本来是客套,他却不领话,只那样站着,给了我一个冷钉子。一时有几分尴尬,只好把视线转到他身前的书案上,问道:“先生在写什么?”
他道:“整理前朝的大小事物,归于整理,以便日后开始撰写前朝史书。”
我道:“这样……朕可以看么?”
他道:“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您又何必询问。”然后低头,将那史册交给了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贰臣录。
为首的名字是商容,然后是董商,严康,袁戎得,甚至还有希琰。
所谓贰臣,就是身事二主之人。被史书记载,被后世谩骂“无耻,忘八”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又翻过一页,却被那行字弄得满身寒凉。
华氏娉兰,刺王杀驾,篡夺皇位。
猛抬起头,他已经跪下,朝我叩了个头,道:“臣知道这些会引起陛下盛怒。但臣家世代写史,就算臣死了,臣的儿子也会写,臣的儿子死了,臣的孙子也会写,不管怎样,这段历史终归还是要记载在史书上。”
我捧着那史册,半晌无言。
最后才放下,让他起来。对他道:“郑先生,史臣要做的事情,就是记录事实,您写的都是事实,我自然无法抹灭。但历史终究还是历史,在以后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万年,总会有些人的看法与我相同。而且郑先生,我从来不认为子煌不是个好皇帝,相反,他是位明君。所以我想让先生,把子煌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不管功过是非,自会有后人论断。而朕,已经无所谓了,不管是赞还是骂,我已经走到了今日的这步,历史只是给后人看的,而我们要看的,只有将来而已。”说完,看他略微垂下了头,便稍稍按了下他的肩,道:“劳您辛苦了。”
从四库院出来,夜色已浓。
璀璨的星光坠在上面,抬起头看,只是长声一叹。
不管什么,终归还是要湮没在历史的浩瀚之中……我们只不过是寥寥的几个过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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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纪1097年冬,大容国收兵回国,郑国军队与董商展开了最终之战。历时一年零四个月,董商终是兵败,于西南一荒村吊颈自尽。其兵势瓦解,自此永络国原有疆土大定,正式改国号为大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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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纪1099年夏,宫中走水,一把火将寿德宫烧的只剩了瓦砾。
还好当时我与元馨在御畅苑消暑,并未有所损伤。然而再建宫殿,怕要过上些日子了。
这样,我只好搬到了水苑。
那个我一直不敢进去的园子。
几年来让小禄子在这里守着,尽力保持了原样。现在踏进去,居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想我的心应是够坚强了,可以面对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往。
所以我决定住下来。
因为我知道,子煌应该很寂寞……
夏日的风,柔软裹着香薰,房檐下挂了几只紫金铃,发出了悠扬的声响。
一切都那般安详宁静。
站在窗前,外面的杏树早已结满了青涩的果实。想以前的那些春日,这里的杏花开的该有多么绚烂。
再抬头,书架旁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像。
是子煌的模样,只不过在唇角旁,多了一个酒窝。
略微一笑,伸手轻轻抚着那画。
当时他以为我画的是他,竟是那般欣喜。还记得当时他的笑容,像个刚得到中意玩具的孩子。
手指顺着他的轮廓游走,记忆中他的模样,从未模糊过。
可当手触到画卷的正中时,却停住了,只觉得里面有个硬硬的物事。
疑惑着将画拿下,翻到背面,竟是一封书信。
呆愣了瞬间,打开,头几个字是:爱妻娉兰……
泪水不觉潸然落下。
时而有阵清风徐徐的涌进来,杏树沙沙作响。寂静的夏日午后,有些东西被吹得散了,似乎是往日沉在心底的似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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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对于商容,我已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然而希琰……
正想在这,定儿又转回来了,她唇边挂着暧昧的笑,进门就道:“主子,您瞧瞧谁来了。”
随着她的声音望出去,正看到希琰进来。
天已转冷,他身上裹着件紫貂皮袄,内里是金丝拔线的麒麟袍。贵气,又威武不凡。
让他坐下,含笑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他将皮袄递给定儿收起,才道:“王府里的事处理的比想象中的快了不少,就过来看看您。”
我道:“今天定儿准备了不少酒席,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
他笑道:“陛下您呀,估计是太忙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略微一愣,才猛然想起:“今日是不是商容大婚?”他拿起茶杯抿了口,才道:“您费了那般力气,才成全了他与余若兰,居然连这个日子都忘了,估计那商容,又要气上些日子。”
我哎呀了声,急忙叫来定儿拟份礼单送过去。希琰却道:“只一份礼过去,怕是不妥。”
我道:“商容现在身份虽然尊贵,但若要我亲自过去,估计又要引起群臣猜忌口舌。”
希琰摇了摇头,道:“去是可以去的,但不一定要以皇帝的身份。”
稍微闪神,他已起身拉住了我,脸上多了几分坏笑,道:“我们今晚出宫去。”
希琰总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突然的不给人准备。
稀里糊涂被他从水苑打劫走,等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跟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