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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忧将这番话细想了遍,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表示理解,真的理解。
然后将手中的茶猛地泼在司邑青脸上,看着茶水从他下颌滑下,睫毛上还沾着莹莹水珠,却仍觉得不解气。
她胸膛微微起伏,竭力压制着怒火,重重搁下杯子,语调潺涓若溪:“你太狡猾了,竟然用凉透了的茶水招待客人。既然你都做好了准备等我泼,那我是不是就不用道歉了呢?”
司邑青不怒反笑,嘴角轻扬,笑意深沉,下颌不时滴落的茶水更给他添上一丝妖冶的诡异。
“莫忧,不要生气,我从未逼过她。”
莫忧可不管他逼没逼过,她只知道南杏正跟眼前这人合谋,走在一条极其艰险的路上,稍有不慎,就会搭上所有,包括性命。
她轻声细语以劝解的语气问他:“就算她想报仇,可你为什么不阻止她?她走上这一步,难道你不会心痛?”
司邑青霎时被问得怔住,他别开脸,视线不知游移在何处,“莫忧,不要太自作聪明了。她心里的人,可不是我。”
莫忧当然知道,南杏从头至尾,对他都只有厌恶,或许,还有利用,虽然她不知道南杏为何要这样做,又为何想要进宫。楚家的灭门之仇,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她笃信,南杏说的要替老爷报仇,都是谎话,她明明另有目的。她要的不止是荣华富贵,还有至高的权利。
权利……那么是,当皇后?
莫忧忽然对司邑青心生怜悯,想必他也知道南杏是在利用他,所以就算心中难过,也宁愿只是牵挂而不阻止南杏。
可转瞬,莫忧就收起了她认为不必要的怜悯,这样小气的人,难怪南杏讨厌。
“算了,指望你还不如靠自己。我还是自己去劝她吧。”莫忧说完,站起身欲走。
司邑青叫住她,“你劝得住她?”
莫忧站住,恼怒地横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答,“劝不住。”
南杏要么就依她,一旦有自己要做的事了,她从来都劝不住。
她的气愤与无奈让司邑青心情转好,可他用安慰的语气却说了一句让莫忧惊惧的话。
“放心,我不会让她送你出烨城。”
“……为什么?”莫忧小心问道。
“因为,南杏太善变了,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你会是我最后的筹码。”
莫忧终于醒悟,极为后悔自投罗网来找上他。谁知他又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离开烨城。那么,你是想听话些让事情简单点,南杏也放心;还是要我现在就命人将你关押起来,让她担心?”
莫忧在脑中飞快地搜罗着法子应对他突如其来的要挟,不可否认,他太善于揣摩人的心思。莫忧的确不想让南杏为自己担心。
她变脸如翻书,立刻换上讨好的面容,笑得花枝招展,“嘿嘿,多大点事儿啊,简单些就好,嗯?”
司邑青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我知道,你现在定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呵呵呵,人家哪有!”
…………
马车颠簸地现在城郊乱石遍地的路上,和司邑青同乘一辆马车令莫忧如坐针毡,偏偏司邑青在她面前还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她咬牙,心中火烧般的怒意化作一声低啐:“小人!”
司邑青未听清她的低咒,“什么?”
“没什么,这马车颠得我难受。”
莫忧认命,司邑青虽然是个闲王,无大权在手,可人家好歹是个王爷,她就算是要骂人过过嘴瘾,也只得收敛了悄悄来。
她深知,她若逃的话司邑青定能轻而易举找到她。而现在这样,自己虽说是个人质,可好歹南杏还不知道,也不会担心。只要小人一天利用不上,她就是安全的。就算是真到了那天,她当然豁出了也不会让小人如愿。
而现在,只要她谨慎地和小人周旋一下,不时在他勾引的时候“春心萌动”,让他松懈警戒,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拗出些有关南杏的秘密,虽然不太可能,因为就连他也被南杏骗而不自知。
但是,莫忧也身深信司邑青不是好捏的柿子,单单从他不仅以自己要挟南杏,还想靠勾引来欺骗她一个弱女子的感情,从而更多地了解南杏的过去这一点看来,他不止小人,还是个十足的混蛋!
不过不管小人还是混蛋,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是担心,就算司邑青心中还惦念着南杏,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不会伤害南杏。
南杏说不定还不知道司邑青已然开始准备对付她了,莫忧心中烦躁不已,南杏啊南杏,你可真是掺和进了大麻烦里啊。
南杏不求荣华富贵,她堵上自己的性命,要替老爷报仇,要帮宇文谨冉夺皇位,要救芸姜百姓于水火。可此时莫忧多想见见南杏,多想亲口问她,我们在芸姜各地游荡的时候从来就不是好人,冷了饿了就去偷去骗,我们不是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吗?!若真的是因为想得到权利也不能赌这么大吧?!输不起啊!
南杏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就算莫忧平日里自夸聪明绝顶,此时也觉得脑子快不够用了。
马车中忽然安静下来,莫忧低头思索着什么,司邑青就如在满月楼听人唱曲一样的逍遥自在,更一边奇怪地笑看着她。待莫忧发现他的目光时,她狠狠回瞪一眼,只希望快点到司徒邑青给她安排的住处,省的再被他这样看下去,她会短命的!
“想不到竟会在此看见他。”司邑青挑起帘子看着外面说道,莫忧这才发觉,原来马车已经驶进了烨城城门。比起鸦雀啾啾的城郊,城门口可谓是人声鼎沸。
她借着帘边极窄的一道缝看向车外,恰好见到他说的那人,一张被烧得人鬼难辨的脸,竟是昨天见过的那个鬼面人。虽不只是第一次见着那张可怖的脸,莫忧还是觉得心惊。
莫忧更往窗边伸了伸脖子,只见那鬼面人驾一骑黑马,身形掩不住的落寞,眼中也是痛极的悲怆。而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好似在极力劝说他什么。
她好奇地问司徒邑青:“他是谁?”
司邑青坐正,放下帘子不再看外面,莫忧为了看窗外又向他凑近,此时他们近得他都能看清莫忧脸上细小的绒毛,可被他注视的人还没察觉。
“我问你他是谁。”莫忧重复了一遍。
司邑青收回目光,“他是武状元郎,赵闻。平日里极少在外面见着他,他也极少与人来往,只与兵部和礼部的几位大人走动,交情倒也不似很深。”
不常出门啊,也是,出来也吓人,莫忧暗自想道。可虽然他的脸都能吓哭路边的孩童,但不知为什么,莫忧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看看那人,无奈,帘子已被放下。
莫忧悻悻地缩回脖子,可惜地叹了口气,司邑青又道:“近来,南杏与他亦是有些往来。说起来,她倒真真是个聪颖的女子,这么快就开始拉拢人脉了,几乎不用我费心。”
莫忧不说话,只因一听到南杏的名字,她的脑子又有些混沌。
“我一直甚是好奇,你宁肯疑心南杏贪慕富贵,可为何从不怀疑她是因我而要与你反目,难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做的还不够,让你没办法误会?”
莫忧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懒散地靠在马车上:“至少这点我还是了解南杏的,你自己也说了,她心里没你嘛。况且,就算我不知道这些,也不至于怀疑她沦落到会因一个男人和我反目。”
重要的是,南杏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小人!
“你就这么笃定?”
莫忧感到司邑青挑衅一般,似乎巴不得她们反目。
“当然,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南杏。”
司邑青不屑地嗤笑一声,莫忧顿感心中那片素净美好的回忆被冒犯了,当即别过头不理睬他。
司邑青却不放过她,追问着到底是为什么。
她沉静半晌,幽幽然说起了一个小故事。
“我们原来在逸州时,我曾图一时好玩儿非要在街头卖身葬姊,也就是葬南杏。谁知遇到一位好心的陆姓公子,不但给了我好多银两,还非要帮我葬姊。南杏听到有人要把她埋了,急得噌的就从地上坐起,吓得闹市街头的众人都以为诈尸了。陆公子被骗了不说,还被吓得不轻,却还是瞧我们可怜收留了我们。在陆家那段日子,我们仿佛都过回了寻常日子,不用坑蒙拐骗,只是在陆公子身边端茶奉水不用在担心生计,就像我们从未有过忧愁。有时我会附庸风雅地跟着公子吟几句好不容易背下来诗,公子笑,南杏也笑。公子的书寻不到了,南杏总能在书房不知道那个角落里找到。”
莫忧停了下来,嘴角扬起笑意,仿佛陷入了那段无忧的日子不能自拔。
司邑青面色沉闷,如有所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从恍惚中收起对过往的感慨,接着道:“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公子甚是喜欢画中的那株红兰。于是有一晚,我歪七扭八地在锦囊上绣了株红兰想要送给公子,却在公子房门外看到同样指头缠着绷带,拿着红兰锦囊的南杏。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南杏也喜欢陆公子。我和南杏各自挖苦,把对方从头到脚连带手指头的奚落取笑了个遍。然后,当晚,我们越墙离开,不告而别。不过,我番强时得意的想要学燕子功摔折了腿。后来,我们怕公子找我们,一直不敢住客栈,只在逸州随处飘荡。直到三个月后,听闻陆公子娶了苏家小姐苏红兰,我们才恍悟般的想起书房那幅画中的红兰,虽略有伤心,可心心满满全是祝愿。”
这不过是一个小故事,陆笙也仅是她们漂泊无依时的一个过客。莫忧长长道来,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司徒邑青听得也仔细。待莫忧说完,他拧起眉头,随即一个欣慰的笑荡漾开来。
莫忧心想,自己都说了这么多,还都是些掏心掏底的心里话,也算是一个春闺少女在一个心仪男子面前吐露心声了,够真诚了吧。
她立刻装作才回过神,连忙慌张解释道:“我只是想,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我也告诉你一些,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只听司邑青柔柔的声音传来:“莫忧,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莫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眼神柔得像是要化开,一双深邃的眼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般,看得她只能低眉颔首装矜持。
是谢谢我让你又了解了南杏吧。
“至少,你让我知道,原来南杏是这样的人。”
莫忧正低头作娇羞模样,听到这话撇撇嘴。果然。
作者有话要说:
☆、12·闺怨
古传天帝主宰苍生之初,将天下分成了十六个国家。后来,或因合盟并入,或因天灾消亡,十六国只剩下九国。而自那时起,各国之间的争斗也日趋激烈。各国君主无一不对邻国疆域垂涎,互不冒犯之约也被时间消磨得只有空谈,九国乱世便是始于他们对更高的权力与更强大的力量的欲望。
而自九国乱世至今,只余芸姜、越殷、羯岭三国各据一方,其中尤以芸姜之势为首,越殷次之,羯岭居末。虽近十几年来越殷有厚积薄发之姿,渐渐强盛起来了,可就单单论国土之大,芸姜就已然占了上峰。
羯岭遥居北方,越殷居西面,而东面和南面的大片土地,便是芸姜。
烨城乃芸姜之都,各国商旅往来,物流通畅,其昌盛繁荣自不在话下。
莫忧就是被安置在这繁盛之都的某处极其普通的宅子里,普通得每日从起大门前走过的人都不会过多留意,也不知那里面住着的是何人。她第一眼看到自己今后的住处时,就知道这么块“宝地”正遂了小人心意。
这宅子空有气派的屋架子,门前却连一块牌匾都没有,更不提里面灰尘衾覆,似乎已经久久没人打扫了。在烨城,莫忧见过落魄商户坐吃山空后变卖家宅的,想必这宅子便是如此。
“这里地处烨城稍偏地段,无人留心,无人好奇,是我能找到的最适合安置你的地方了。”
司邑青离开时,只给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扪心自问,莫忧的确是一个爱闹腾的人,不过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除了把园子里种的花花草草折腾得只剩根以外,她简直都成大家闺秀了。
司邑青倒好,把她往这宅子一放就安安心心走了,至今也没来哪怕是瞧她一眼。这意味着对她放心,不担心她会逃。
可司邑青如此笃信莫忧不会逃跑,却让她更不解,他是太自信,相信她绝逃不出他的掌控,还是看得透彻,知道她绝不会逃呢?
每当这时候,莫忧便会想,要是南杏在就好了,以前这些费脑子又伤神的事,哪用得着她费心啊。想到这里,莫忧真是忍不住想要照着镜子数落里面的人,还是临帖写几个字,又或是背几段酸句子来得更痛快吧?!
莫忧想起以前和南杏一起小偷小摸行骗的日子,感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