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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世时,陈容嫁给冉闵后,便随他离开了南阳城。那阮氏不知道她并不受宠,在一次粮草被胡人劫走后,派人找到她,要她找到冉闵,派兵看管那条线路。因此陈容才知道这些。
她这话一出,冉闵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
他紧紧地盯着陈容。
被一双这般墨黑如夜空,炙烈如暗夜火焰的眼神盯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哆嗦不已,都会汗出如浆。
陈容没有。前一世时,她见过这样的他太多次,再说,在准备说出这段话时,她已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
陈容的目光十分坦然。
冉闵挑了挑眉,说道:“那条道既然是秘密要道,在胡人随时都会围城之时,阮氏和陈元必定会加大运输力道。小姑子,你可知道你这话的份量?”
陈容望着他。
她的双眼依然明亮而坦然,这是不见一丝惭愧,不见一毫不安的明亮坦然。
她点了点头,冷冷一笑,小嘴一抿,杀机毕露,“我便是要他损失惨重!“
冉闵向后仰了仰,静静地盯着陈容,又问道:“小姑子就不怕胡人围城时,你们陈氏因粮草不足而面临覆灭之局?”
他的声音一落,陈容已果断地回道:“不会。”
她淡淡地说道:“陈元这人自私透顶,他的东西,也许给支援阮氏,也许会用来讨好南阳王,但是,不管出现什么事,他都不会拿出来给家族。”
她知道冉闵在疑惑什么,当下惨然一笑,垂下双眸,眨着湿润的眼睛,低声说道:“若不是被欺凌得走投无路,阿容一个士族女郎,又怎么想着要对付自家长辈?”
她樱唇颤抖着,喃喃说道:“在陈元和他的夫人们的眼中,阿容是可以随意践踏,凌辱的。”她想到那晚关在小木屋中时,那四个护卫的对话,小脸上嗖地变得雪白,雪白……她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那张清艳的脸,因为痛苦,因为痛恨,因为无力,甚至苦得有点扭曲。
就在这时,冉闵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好!“
陈容嗖地抬头看向他。
冉闵还在盯着她,他的目光中,没有丝毫厌恶,隐隐的,甚至有着温柔,有着赞许,他点了点头,哈哈一笑,道:“阿容所料不差,我现在,非常需要粮草。”
陈容一喜,起身离塌,朝着他盈盈一福,哑声说道:“谢将军成全。”
她明知道,这事对冉闵好处太大,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诱惑。但她还是楚楚可怜的,宛如雨打残荷般,用一种苦涩和茫然的语气,向他道着谢。
陈容保持着蹲福的姿势,她垂着双眸,好一会又说道:“阿容还有一事相求。 ”
“说罢。”
陈容的声音轻细而明了, “这一次将军劫了陈元的粮草,那粮草,也有南阳王的一份。”
她这话一出,坐得相当随意的冉闵,不由自主地欠身向她,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
陈容苍白着小脸笑了笑,道:“自是听来的。”
见冉闵似是信了,她继续说道:“阿容想求将军向外宣称,便说那粮路,是被南阳王府中,一个叫李木,一个叫许潜的幕僚所泄露。”缓了缓,她向冉闵娓娓解释,“这李木,是陈元的如夫人李氏的亲兄,他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至于那许潜,形容丑恶,**横流,委实可杀!”
她说完后,一直低着头,一直蹲福着,没有站起,也不敢抬头看向冉闵。
安静,无比的安静。
许久许久,冉闵都没有回答。
在等候中,陈容那婀娜的身姿,无法自抑地颤抖起来,那长长的睫毛,渐渐有两滴泪珠垂挂其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是听不到冉闵回答,也没有胆量抬头看他的陈容,苍白着脸,苦涩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是狠煞和阴沉,“将军见谅,他们不仁,便不能怪我不义!阿容只是一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狠辣妇人。对我来说,若有人想把我践踏一番,那他就要仔细他的脚!”
声音虽然颤抖,却如她刚才的眼神那样坦然。
保持着蹲福之姿,低眉敛目的陈容,在沉闷的空气中,心中暗暗发狠: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向他提一提,那一次我冒着生命之险,出城示警,助他除了内奸,替他挽回了重大损失的事,对了,我曾经还捐了十车粮给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陈容失去了信心,久得她的小嘴张了张,就要开口讨要那人情债时,几乎是突然的,一阵狂笑声轰然响起!
第108章 这一次相处
冉闵右手拍打着几面,放声狂笑。
他这一笑,直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慢慢停止。
侧过头,任由墨发如丝,披散在他俊美立体的脸上,任由一缕调皮的碎发,挡在他的眼睛前。
冉闵笑吟吟地打量着陈容,说道:“小姑子好大的胆子,“缓了缓,他又补了一句,“好狠的心肠!”
陈容没有回话,她只是低着头,小嘴抿成一线,泪盈于睫。
冉闵望着这样的她,又是一阵大笑,“哟,如此狠辣的算计他人,还一副委屈可怜模样,小姑子真是让冉闵刮目相看啊。”
陈容依然没有抬头,只是脸色更苍白了。
冉闵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把酒杯朝几上重重一放,说道:“好。”
直到这时,陈容才把头一抬,眼巴巴向他看来。那眼神中有着抗议和委屈,似乎是怪他刚才不该说她‘好狠的心肠’。
转眼,她重新低下头,朝着冉闵又福了福后,她提步走回榻几,慢慢坐下。
这时,冉闵双掌一合,喝道::“进来一人。”
“是。”
一个幕僚应声入内。
冉闵转向陈容,命令道:“把那条线路说出来吧。”
“是。”
陈容站起,再次向他福了福,在那幕僚沙沙的行书当中,她把那线路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线路,虽是前世的记忆,可她这一路来,想了又想,记了又记,已在心中反复刻画印证了无数遍。因此这时刻说出,那是条理分明,非常清楚。
不一会,那幕僚收起帛书,向冉闵说道:“可以了。”
冉闵点了点头,挥手令他退下。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士卒在外面叫道:“将军,时辰到了。”
房中的陈容听了,当下福了福,告退而出。
当陈容离去时,一个幕僚入内,他望着冉闵,笑了起来,“大好机会,将军怎么不与人家小姑子温存一番?”
冉闵站了起来,在士卒们地服侍下穿戴盔甲,这时的他,俊脸微冷,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小姑子此次见我,举止太正常。”这话一出,帐中几人都笑了起来。冉闵没笑,他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着陈容离开的方向,说道:“这个小姑子,性情果然类我。”
那幕僚哈哈笑道:“性情像将军你?这可难能,难能。”现在的士族子子弟中,都是性情温吞的,那幕僚望着威武多智,杀气沉沉的冉闵,想到他说一个士族小姑子像他,心下越想越是好笑。
陈容走出营帐时,平妪在外面侯着。本来,她一直是跟在陈容旁边的,不过在陈容与冉闵交谈之际,便被冉闵挥手使出,而陈容,因为那加害家族长辈的事不可见光,便没有阻止。
她几个箭步迎上陈容,细细地瞅着她,忍不住问道:“女郎,事情如何?”目光中充满着希翼。
陈容望着她,抿唇一笑,道:“甚好。”
平妪大喜,压低声音急急说道:“那,他可有提到婚事?”
婚事?
陈容摇了摇头,她望着前方连绵的营帐,有点失神。刚才,她在说出那些话时,心中还在以为,冉闵对这么狠辣自私的她失望,会再也不喜——便是再也不喜,她也顾不得了,她也一定要报复回去!
可她没有想到,冉闵竟是同意了 ,他还那么放声大笑。前世时,她努力地在他面前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却总是被他唾弃,为什么这一次她不在乎了,她把真正的她呈现出来,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赏?
这问题,陈容想不通,不过她现在也不在乎了。甩了甩头,陈容大步向前走去。
平妪紧跟其后,走出几步,她又忍不住问道:“女郎,那将军他,他可有说起别的事?如郎主交待的事情,还有,女郎有没有告诉他,现在家族中,并不反对你嫁给他了?”
陈容头也不回,淡淡说道:“以冉闵的为人,他会在乎家族的想法吗?”
平妪一怔。
而陈容已走到了自己的营帐处,她腰一猫,便闪了进去。
转眼,四天过去了。
这一天中午,平妪看到陈容出来,连忙上前一步迎上,唤道:“女郎。”她朝她身后的营帐望了一眼,小声问道:“冉将军说什么了?”
便在刚才,冉闵再次把陈容唤到营帐,还把平妪使出。
再一次,陈容摇了摇头,她轻声说道:“他没有与我说话。”
“啊?却是为何?”
陈容恍惚地一笑,说道:“他太忙了。”这一点,平妪也看到了,她诧异地问道:“那将军叫女郎前来,想做什么?”
陈容又摇了摇头。
刚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与幕僚们交谈,看着他下达命令。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时间理会她。
真是奇怪,冉闵把自己叫到他的营帐,难道就是让自己看他怎么决事的?
在陈容的百思不解中,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闵的营帐。
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处,陈容望着飘荡在自己面前的帏帘,她记得不错的话,中午时,可是还没有这个东西的。
陈容瞪了它一阵,见到最后一个幕僚也退出,营中只有冉闵一人,不由低声说道:“将军。”
冉闵正在翻看帛书,他头也不抬,“说重点。”
知道他性格的陈容,马上清声说道:“阿容不知,将军因何事召我前来,还在阿容的前面,垂下这帘帐?”
冉闵依然头也不抬,他以一种理所当然地语气说道:“我这营中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挂上帘帐时不想他们分神。”
陈容咬上了唇,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那将军,召我而来,可是有事?”
冉闵把毛笔掷在一旁,向后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惫地说道:“没事便不能召你吗?”
啊?
陈容张着小嘴,呆呆地想道:没事,当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了解冉闵,知道他疲惫时会很烦躁,便不再询问。
就在这时,在两个士卒的迎接下,一个三四十来岁,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进来。
这士人满头大汗,脸上还有灰尘,那嘴唇也是干巴着。
他一坐下,便双手安份的置于腹前,眼望着冉闵,静等着他开口。
冉闵抬起头来。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在帛书上沙沙地写着什么。
那士人见他不开口,有点害怕,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依然是一动不敢动。
伏案疾书的冉闵,这时已忙了一个段落,他把毛笔放下,抬起头来。
只是一眼,他浓眉便是一皱,俊脸阴沉。
那士人见状,冷汗如油,颤成一团,急急推开几,便想跪下。
就在这时,陈容清亮的声音在营中响起,“这位君子,既然口干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满脸是汗,何不拿起几旁挂着的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转眼他明白了,原来冉闵是在恼自己这个。当下他慌乱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后,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陈容摇了摇头,再次清声说道:“君子有话就直说吧,将军事务繁忙,不肯能事事都先你而询问。”
“是,是,是。”
那士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每次来,将军都会发火。
当下他站了起来,向冉闵双手一拱,大声说道:“禀将军,这次我们售给南阳王二十车粮粟,得上等帛布一百车。帐单在此。”说罢,他从怀中掏出账单。
冉闵没接,朝后一挥,“给她。”
那士人连忙应是,提步便向陈容走来。
而陈容,这时已呆怔得说不出话来了。好一会,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过那士人递来的帐本,照着上面念了一遍。
念完之后,冉闵挥手令那士人退下。
转眼间,营帐中又只有冉闵和陈容两人了。
沙沙的笔尖移动声中,几乎是突然的,冉闵问道:“小姑子,现在知道我为何召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