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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为大哥饯行。”沈宁将木盒放置案上,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樽青玉葫芦酒壶,双手捧至黄陵面前,“这是夫君在世时所酿,名唤‘锦波春’,是他采了春天露水所酿,很是香醇。”
黄陵道谢接过,打开尖嘴壶盖晃了一晃,果真清香绵甜,观之莹澈纯净,是为极品。黄陵平日好饮,得此醇酿心中欢喜,见其酒具奇珍,想来玉泉难得。只起忆起名字,他不禁问道:“可是诗人王玄所赞‘锦波春’?”王玄是当朝诗词大家,几年前一篇《酒仙》,是为品酒第一诗,而所赞之酒,正是其与友人所品锦波春。
沈宁轻笑,“是了,我听夫君提过这段趣事,诗人所品,正是这酒。”古代着实雅趣繁多,不仅好酒细品,品出味来还能挥毫成诗。
黄陵哈哈大笑,“当初读诗之时,大哥就已觊觎此酒,不想今日竟能得偿所愿。”他捧宝贝似的将酒盖儿盖好。
沈宁道:“夫君为我酿了一壶酒,来年就可开壶畅饮,夫君曾夸下海口,直言此酒犹胜锦波春。”
“当真?”黄陵心下好奇。
“自是当真,”沈宁看着他吟吟笑道,“还望将军多方保重,明年愿与将军举杯同饮。”
黄陵先是一愣,思及深意,不由心中一软,“多谢,大哥姑且当真,待来年大哥讨酒喝,妹子可别舍不得。”
沈宁笑靥如花,“不给我就是小狗。”
二人相视,又是一笑。
“对了,大哥,上回咱们接应的那一群响马,不说是被逼当了强盗,但也算是改邪归正了,他们想加入伍充军,你看可以吗?”
黄陵略一思量,“我派人去安排。”
“那我先代他们谢谢大哥啦。”沈宁笑着作揖,而后问道,“大哥,冷将军现下可在营中?”
黄陵眼中异光一闪,“冷将军……并不在此。”
沈宁有丝遗憾,旋即对黄陵道:“大哥,这盒中还有一樽酒,是小妹送与冷将军的,还得劳烦大哥转送。”可惜她一直没能他一面,难保这辈子也见不上了。
“这……好罢。”
“那便多谢大哥了。”
黄陵亲自送沈宁出营,却见独子黄逸在帐外探头探脑,他摇了摇头,还是将他唤了过来,“这是犬子,单字逸。逸儿,这位是李夫人,过来见礼。”
黄逸见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又是女流之辈,行礼不太恭敬,只是心中转念一想,莫非这李夫人就是云州一战助云州知州一臂之力,立了大功的寡妇李氏?可观其年纪,是否太年轻了些?他还以为是个四十来岁的雄壮寡妇。
“这是大哥你的儿子?”沈宁吓了一跳,看着眼前高高瘦瘦的黑肤青年,这个已经不叫小孩了,在现代都快成年了吧?
“正是小子。”
“小子……难不成大哥还有个大子?”沈宁看向他的表情更是不可思议。
“……不,陵惟有一子。”黄陵强忍笑意。
沈宁这才发觉失态,轻咳一声,对黄逸打招呼,“有礼了,黄小公子。”
黄逸脸色不豫,这妇人恁无礼,父亲竟无恼怒?
沈宁没忍住,又将这对极像兄弟的父子打量了一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算算年龄……大哥也是真人不露相哇。
恰巧“六王爷”此时自主帐而出,万福与众将士尾随其后。
第二十五章
翌日,沈宁陪着老夫人用完早膳,独自一人在李子祺的书房坐了许久后,下了决定去找花破月,这“假”东旌辰的身份她猜了个□□不离十,他绝对是为花家平反的关键人物,而现在,正是大好时机。只是,谈话的技巧得好好斟酌斟酌……
她在府内找了小花一圈,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她去了哪,她想了想,随手拉了个家丁,让他看到小花后转告到镖局去找她跟花破月。
进了镖局,韩震不在,正在厢房拭琴的花破月见她过来带了丝诧异,忙扶着她坐了,“你受了伤,怎么还四处乱跑?”
沈宁也不赘言,一坐下便把她的想法给说了,但并没有说有两个六王爷,只强调言语间要再三留意。
花破月听她说时就有些心神不宁,待沈宁说完,她沉默片刻,玉腕轻抬,亲自为她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地道:“我已让妹妹去了……”
沈宁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花破月垂眸,抚着手中玉镯,“昨夜我把爹的兵书与遗书给了她,让她今日去找六王爷。”
“你让她一人去了?”
花破月点点头,“你放心,我已交待好了,让她将当年旧事冤案一一陈述,爹爹遗书字字泣血,吾皇是旷古明君,倘若得以圣听,爹爹尽忠报国高洁之心,定能得以大白于天下。”话虽如此,她依旧提心吊胆,昨夜沐浴焚香在菩萨面前跪了一宿。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沈宁道。她不会连韩震也没说吧?这不像她的作风,她做事稳重,这种大事又怎么这么草率?难道……
“我……”花破月眼神游移,心虚不敢言。
沈宁眼珠转了半圈,瞬间变了脸色,倏地站了起来,“花破月!你是当真自作主张了?”
花破月撇开视线,沉默不语。
沈宁大声骂道:“你就是个傻子!”她恨恨瞪她一眼,顾不得身上疼痛,转身跑出去了。
花破月并没有追出去,她让弄影早些去求见,现下应是木已成舟。
镖局离府衙不远,沈宁赶到衙内,便听闻差役说小花一大清早捧着血书跪在府衙之外求见六王爷,今时被王爷召见未出。
沈宁抱着一线希望匆匆来到书房,远远见小花正自屋内而出,她的心一凉,上前拉了花弄影绕进旁边瓶状石门后,不待她站定,便急急脱口而出,“你照花破月的话说了?”
花弄影美眸微红,却是面带喜色,她执起沈宁的手,难抑欣喜之色,“夫人,六王爷细览爹爹遗书,已允诺奏与陛下,请求重审花家一案。”
“是么,很好,”沈宁强笑一声,“那你姐姐呢,你是怎么说的?”
花弄影笑容一僵,垂首低声道:“自是依她所言……花家元女已不在人世。”
沈宁闻言,却是重重将她打了一巴掌。
花弄影顿时被打懵了,她捂着火辣辣的左脸,看着她全然不可思议之色,“夫人!”
“大花傻,你就是蠢!”沈宁冷冷道,转身便走。
花弄影委屈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沈宁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紧抿着唇出了拱门,便看见万福站在一丈之遥。
万福躬身上前,挑眼瞅了瞅随之而来的花弄影娇容上显而易见的红印子和还未抹去的泪痕,才对沈宁福了一福,“李夫人。”
“小万福,王爷在么?民妇来谢恩来着。”沈宁好容易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劳烦夫人稍候,奴才去禀告王爷。”万福转身进了书房。
不消片刻,万福来请,沈宁冷声叫花弄影先回府,自己暗暗吐纳了两口气,跨步进了书房。
穿过一层雕刻着白云翠竹的镂空半圆木门,沈宁便见假王爷“东旌辰”着一袭檀色锦袍端坐在一张四方木桌旁,身后挂着上书“浩然正气”的字画,正是游知渊的墨宝。
今日见这人,却又是一副高深莫测之色,他手里拿着花弄影方才敬献的兵书,读得颇为入神,似是连她进来了也不自知。
沈宁知道今日躲不过了,她强抑住自己冲出去的冲动,千金重的膝盖跪在了这个男人的面前,“愚妇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假王爷这才分了注意力,瞟她一眼,抬了抬手,“起来吧。”
“谢王爷。”她中规中矩地道谢起身。
假王爷看她今日穿着素色外衫与罗裙,脸上铅粉也未施,松挽的发髻上惟有一根玉簪,与平常妇人无异,却也清丽可人,只可惜做了寡妇,也是命罢。
“王爷赐下珍宝,民妇深感惶恐,今日特来谢恩。”心思紊乱的沈宁低头看着地面道。
见她一板一眼,他笑道:“李夫人可欢喜?”
“自是欢喜,民妇长这么大,从没摸过那般润儿的白玉,只想着天上的宝贝也不过如此。”
“这话过了,那玉壶虽好,论润泽也比不过本王这只蝉儿。”他展开手中摩挲玉玩,那蝉儿就如同含着水珠儿一般晶莹圆润地摊在手心。
沈宁望了过去,笑而不语。
“东旌辰”赐坐,大有长谈之意,沈宁只得打起精神应对。
“方才花姑娘求见本王,万福却说你怒气冲冲,把她打了一巴掌?”
这话颇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沈宁眉头轻皱,道:“这丫头一早上不见个人,到这儿来了连民妇也不告诉一声,民妇气不过,罚了她一巴掌。”
“你可知花姑娘原乃花将军府二小姐?”
“自是知的,”沈宁一笑,“可她如今身为下贱,我这当主子的难道教训不得?”她总是太冲动,又被人抓住了把柄。
假王爷带了一丝意外看她一眼,旋即带了些危险意味地道:“花家流放云州,女子为官妓,怎地成了李府的私奴?”
“王爷有所不知,有一年云州闹旱,□□米粮迟迟未到,李府大开私库,顶去云州一时之灾,游大人大喜,我家小叔子心仪小花姑娘已久,便向游大人讨要了她,回来又怕家慈责骂,才放在我的房里。”流放官妓向来为官家享用,但也可做为官家拢络的手段,是可由官府中人送赠于人的。
这话有些意思,“小花姑娘上色娇婢,本王甚为喜欢,恰巧本王此次出来未带婢子,衣食起居多有不便,不知夫人可否割爱?”
“……”沈宁似笑非笑地看向一脸从容的男子,那墨眸闪现丝丝笑意,与其对视。她面上保持淡定,心里头早就发飙,丫的什么耳朵听不懂人话,明明她说人名花有主了,还强抢民女?她恨这个没王法的世界!
屋内沉默久久,假王爷好笑地勾了勾唇,这妇人好大的胆子,他亲口讨要一个婢女,她居然迟迟不答?莫非是认为花家平反有望,盼得藉此与将军府攀上关系?倘若如此,她方才应不会不留情面地打花弄影一巴掌。究竟是何事,让她气恼至此?
这寡妇,恁多乐趣。
“王爷,小花姑娘如今是罪女之身,民妇怕您收了她,陛下那儿……不好交待。”好不容易,沈宁才找着理由开了口。
“无妨。”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二字霸道之极。
没有借口不给……可是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花弄影入这不见天日的皇室深苑,与人共侍一夫?沈宁一咬牙,再次跪了下来,“求王爷体恤,我家小叔子痴恋小花姑娘已久,两人情投意合,还请王爷高抬贵手,做这良媒贵人。”
假王爷并不以为忤,反而颇为赞赏之意,妇人当如是,即便夫君已亡,依旧以夫家为天,豁出命也为了家里人,这便不就是妇德么?这块贞节牌坊,合是该赏。
“起来罢,本王念你是妇人初犯,便不治你不敬之罪。”言下却没有松口之意。
“王爷。”沈宁再拜。
“李氏,”万福开口了,“王爷要个人是恩典,还不快快谢恩?”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民妇求王爷了。”
“好你个李氏,”假东旌辰挑了挑眉,新鲜地开口,“本王如何强拆姻缘?方才小花姑娘自愿为奴为婢,伺候本王以报大恩,若有情郞何出此言?本王看分明是你那小叔子苦恋不成,你这妇人还在本王面前撒谎。”
小花自愿为奴以身相许?沈宁一听,心下凉意更甚,恨不得方才多打她一巴掌,何苦作贱自己!
见她终是僵在脚边不说话了,假王爷没好气地道:“还不起来,胆大包天的东西!”
沈宁顿了一顿,默默起身不语。
假王爷斥责道:“既为主母理应顾全大局,这般护短如何成事?”
若是平常妇人早就吓得再次下跪谢罪听训,沈宁却是思及花家姐妹,心乱如麻,只把这六王爷屈尊降贵的训斥当耳旁风过了。
假王爷见她神情恍惚,以为谎言被识心中害怕,冷着脸摆了摆手,“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