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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路-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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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道左侧的门上有着被冰冻的痕迹,从门上传出的温度似乎也比其它两扇门要低一些,孟昶的嘴角微微勾起,按在门的右手轻轻用力,门慢慢地被推开了。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密道,密道之后又是一间石屋。

小心翼翼地在密道里走了很久,但是密道冰冷的墙壁冷漠地面对着这个陌生人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发生。石屋内有一张简单的床,床上的被褥凌乱的摆放,几个生活用具散落在石层的墙角,一些简单的食物随意的丢弃在石屋的各个角落里。

这里发生过战斗,这是孟昶第一眼的判断,心头却随之涌现出羞腼,脸色突然红了,幸好在这石屋内没有其它人能看到。

在这样一间石屋内,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明白这里曾经发过什么。

一把折弯的软剑钉在石屋的墙上,这才是真正的云水剑。

云水剑本就非常柔软,甚至可以在人的手腕上紧紧地缠绕,但此时这把剑却不正常的弯曲着,要将这样的软剑弯曲成一轮新月甚至比折断它更难。

没有去思考石屋内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战斗,将视线从软剑上移开之后,孟昶推开了石屋内的另一扇门,奋力的沿着笔直的通道向前快速地跑去。

他跑的速度很快,停下的速度却更快。

通道的尽头散发着浓郁的恶臭,那是一种尸体腐烂的味道。臭味在狭窄的通道内挥散不去,凝聚在一起,甚至已经让孟昶无法呼吸,他停下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了两具尸体。

通道似乎是还没有完全的修好,尽头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岩石边上靠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的胸膛已经被砸烂,一条左臂被蛮力撕开,两条腿以不正常的角度折起,显然腿骨已经被折断。

因为腐烂的原因,尸体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却丝毫不影响孟昶在第一时间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孟昶长长叹息,心里涌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哪怕是小岛上那么多致命陷阱的情况下,孙成依旧免不了死亡的下场。

另外一具尸体斜斜的依靠在岩石上,身上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口,唯一致命的就是插在它眉头的尖锐石刺。将石刺刺入他眉头的显然就是孙成,但是这个人的腐烂程度却要比孙成轻上很多,孟昶依旧可以模糊的辨认出他的容貌。

这是一张普通的脸,普通到每天都可以见到很多次却不会留下丝毫的印象,脸上的肌肉不知道是因为死亡又或者是其它的原因显现出不同寻常的僵硬。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一样的白色,哪怕他的面色也是雪白的颜色,白色的衣服上用一种更白的颜色印出一个雪花的花纹。

看到他的第一眼,孟昶就觉得这个人是从冰雪里走出来的。

这个人的脚下有一对重锤,通体透明,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翡翠做成,可是当孟昶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一对重锤并不是什么翡翠,而是两块冰。

硬如钢铁,经久不化的冰。

这一切似乎可以很好的解释了,通道里极低的温度,两具完全不同却比其它地方更慢的腐烂速度。

但是这个人的身份?

孟昶忽然想起了小册子某一页记载着的一个人。

关一,男,帝国四百二十年生,武器为一对金瓜锤,力大无穷。

生性暴戾却懦弱胆小,五岁时因为偷吃一个鸡蛋被父母发现,用一块石头将父母砸成肉沫,后只身逃往帝都,因年幼可怜被一个铁匠铺老板收留,成为铁匠铺里帮工,时常被铁匠铺里其它人欺负,却不敢声张,十岁时亲手锻炼出一对金瓜锤,一夜之前将铁匠铺其它人连同老板全家共二十一口人砸成肉沫,烹而食之。

事发之后被通缉,砸杀追捕兵四百余人从逃入黑湖湖心岛,不久之后将原来的强盗头领当着所有人的面砸成肉饼,从此自立为王。

皇帝大怒后,派重兵围剿湖心岛,关一却在攻打前夜消失无踪。

眼前的这一对冰锤并不不是坚铁所铸,但杀起人来却丝毫不逊于铁器。

这个人就是关一,也只能是关一。

孟昶的脸色出现从未有过的凝重。

一个两百年前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的人,在两百年后却又突然间出现,且无论是身躯容貌都没有丝毫的衰老,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不会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容不得孟昶不相信。

第六十六章 你好像已经醒了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尸体放进了他早已经挖好的坑里,包括通道尽头的两个人,做完这一切之后,孟昶站在坑边静静地看着堆得满满的尸坑。

直到此时他依旧没有从先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动作过后的手脚却仿佛仍然包裹在通道尽头冰冷的空气里,显得僵硬且麻木。坚定的心出现了一丝破绽,心里突然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这是一种对未知事物毫无反抗能力的恐惧,如同在漆黑深夜里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人。

孟昶还没有发抖,但他的心却在不自觉的剧烈颤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腔里跳出来,古水无波的平静上卷起了冰雪里的寒风。怀中安静的小册子发出滚烫的温度,让孟昶恨不得将它丢得远远,从此再也不见,咬牙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将它扔进了坑里。

所有人的兵器都堆在孟昶的脚下,包括那一对冰锤,弯曲的软剑也被他从墙上拔出,与其它或普通或断裂的武器混杂在一起。再名贵的剑没有用处时也只是一块残铁,再高贵的人死后也终将化成一堆枯骨,与乞丐死囚没有任何的不同。

用因风吹雨淋而变得锈迹斑斑的武器往坑中慢慢地填着土,他用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大力气挖出来的坑,却只用了短短的时间就已经将浅滩上的这块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填土时有一只鸟从头顶上飞过,等到完成后直起腰时,那只鸟还没有飞远。

鸟尖锐的鸣啼,化成一声悲鸣。

将长长短短或正或屈的武器一一地插在坑上松软的泥土里,化成了一排简单的墓碑,又在坑前站立很久之后,孟昶提着弯曲的云水剑和一对冰锤踏上了一条还算完整的船。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之后,小岛陷入死亡一般的沉寂之前,小船以慢悠悠的速度,晃荡着离开了小岛。

没人控制的小船在湖上随意的移动,有时候甚至会在原地打几个圈,之后又转向了不知名的方向,孟昶安静地躺在船里,无声地看向幽静的天空。

他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老朽的小镇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小船在湖面上移动会将他带到什么地方,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

最后一声小鸟凄婉的鸣啼在耳边化成一缕无声的清风,孟昶忽然从船舱中坐起,他想再看一眼那座古怪的小岛,再看一眼那座给人带来无尽恐惧的小岛。

可是他的眼睛却给他带来更大的恐惧,身体上每个地方都仿佛浸泡在冰冷的寒水中,血液已经凝结,思想在刹那间终止,他的呼吸完全停顿,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发出死亡的征兆。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相反,他什么都没看到。

湖心岛所在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宽阔而平整的湖面上什么都没有,孟昶甚至看到了一条鱼从湖心岛原本的位置上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吐出的几串水泡在空气中炸开。

他像是见到鬼一样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喉咙里发现一连串模糊不可辨的声音。人未必都是怕鬼,有些人甚至比鬼还可怕,孟昶当然也是这样的人,但是这座湖心岛却给他真真实实的恐惧,他想要逃,逃得越远越好,他也开始了这么做。

他将双手当成的船浆用力地拍打着湖面,此时他已经忘了他是天下盛名的杀手,忘记了他雄浑的真气,忘记了无论是功夫还是境界都要比其它人高出一大截。他如同一只丧家之犬,慌张的逃向远方,直到他再没有一分力气。

小船在湖心停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也再没有半分的力气,但是他的手依旧在清凉的湖水中拔动,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灵感觉到一丝安宁,微凉的湖水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消耗怠尽,身上和心里的疲惫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再支撑下去,孟昶就这样从在船舱中沉沉的睡去。

当孟昶醒来时,太阳已经照在了他的头顶。轻揉着朦胧的双眼和昏沉的脑袋,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一个方向,却看到小岛依旧安静的呆在应在的地方,几只小鸟从岛上飞出又飞回。

但是这个结果已经不重要,恐惧之后这种诡异的现象与游鱼眼中的烈日没什么分别。在太阳的指引下,孟昶找到了回去的方向,驾着小船飞快地向小镇驶去。

小镇依旧如同往日的宁静,孟昶提着从岛上带回来的东西走进客栈时,就看到一张震惊的脸。

老人正拿着一块黑漆漆的抹布认真的擦着桌子,那块抹布看起来似乎比桌子还要脏,老人似乎已经擦了很久,他紧蹙的皱纹里已经积了一些汗水,但是他擦的桌子却还是如同屋后积水潭一样的脏。老人似乎已经累了,一只手扶着后腰慢慢地站直,另一只手拿着抹布在额头上轻轻地擦着汗。

就在这个时候老人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孟昶,如同见到了鬼一样,身体不断向后退去直到撞上了客栈最里处的柜台,他惊恐地看着孟昶,伸出颤抖的手指费力的指着,嘴里发出不明意义的言语。

孟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还没死。”

只到这几个字,老人突然放下心来,站直了之后整理好衣服长舒一口气后看着孟昶:“我还以为见着鬼了。”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面铜镜,扔到了孟昶的手里:“你现在的样子跟鬼没什么两样。”

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脸,疲惫的脸上带着如同死人般的苍白,头发散乱的披着,发角和脸颊上印着几道血痕,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破损,沾着几丝腐烂的血肉,确实跟鬼没什么两样。

孟昶颓然的放下铜镜,冲着老人摇了摇头:“能活着回来已经不错了。”

但孟昶的状态却很不好,这一点老人看得很清楚,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手指着孟昶的房间:“看得出来你很不容易,所以你现在一定很想安心的睡一觉,你的房间我已经收拾过,午饭时我会叫你。”

孟昶点了点头,朝着角落里的房间走去,经过老人身边时余光扫过他的脸,发现他的笑容里突然多了几层深意,但是孟昶却没有放在心上,老人已经很老几乎没有任何威胁,况且他现在已经很累,在船上的一觉睡得很糟糕,并没有让他从疲劳的状态里恢复,相反却让他感觉到一种透支的痛苦,所以他的后背刚接触床板,就已经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噩梦连连,古怪连篇,帝都小乞丐时在黑暗与饥饿中想象出来的可怕东西在梦境里游荡,疾风营里数不清的伤痕与死亡的威胁又在他的梦境里重新感受了一遍,短刀下痛苦嚎叫的亡魂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狰狞着在他的身上留下数不尽的伤口,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冰山。

孤岛一样的冰山在梦境里游荡,山上什么都没有,花鸟虫鱼,草木水气,甚至连时间都没有,山顶上坚冰幻化成了一把刀,一把带血的刀。

孟昶猛然从床上坐起,流出的汗已经沾湿了衣服,连身下的床单也已经潮湿,他呆滞地坐着许久后,又重新躺下,只是他再也睡不着。这一觉虽然梦境不断,但孟昶的体力还是恢复了不少,但至少能蹦能跳,而且还能杀人。

从透过狭小窗户的光亮可以判断此时已经是傍晚,老人并没有在答应的时间内叫醒他,但是孟昶却没有过多的去细想,他安静地看着屋顶,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外面敞亮的天空。

屋顶在一瞬间被大力拖到了远处,四周的墙壁也在同一时间轰然倒下,屋顶上的草木细屑落在他的身上,墙壁倒下时扬起的灰尘也弥漫在他的周围,但是孟昶依旧躺在床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他的眼睛也没有任何转动,视线一直在同一个方向。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瞎子,没有看到屋顶突然间的消失,也没有看到墙壁的突然倒下,又仿佛成了一个聋子,没的听到屋顶呼啸远去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墙壁倒塌的轰隆声向。但孟昶既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他没有动只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动,因为在墙壁倒下后他就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老人安静地站在孟昶的床边,替他吹散了弥漫着的烟尘,又将落在床上和孟昶身上的草木细屑和小块的泥土捏走,他的动作非常温柔,仿佛是正在照顾他的一个极为疼爱的儿子,不忍将他从睡梦中吵醒,做完这一切,老人轻轻地拍打着双手,带着微笑看着孟昶,柔柔慢慢地说道:“你好像已经醒了。”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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