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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云低水-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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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偷懒的代价也太大了,她怒视着蛮牛,恨不得咬他一口。
        让她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自从她把帕子砸地上,蛮牛就一直维持着忸怩造型,她检查伤势的时候,蛮牛变成做错事的孩子造型,耷拉着脑袋,肩膀低垂,目光与脚趾头纠缠不放。
        已经没有任何话语能形容她此时的郁闷心情,她哀嚎一声,手脚一瘫,眼睛一闭,真想死了算了。
        可是,罪还没受完,怎么能死,一阵剧痛从头皮传来,她暗道不好,一把护住脑袋,抖抖索索道:“别动我头发!”
        没人回答,一枝翠绿可喜的竹簪子抖啊抖地出现在她面前,簪上还雕着两朵盛放的桃花,簪尾也是花瓣形状,惊人的美。
        她久久盯着那支竹簪,心头百转千折,这是她得到的最美最好的礼物,不似珠宝字画那么昂贵,却比世间所有珠宝的总和都要珍贵。
        见到拿簪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她终于回过神来,带着满腹柔情回头嫣然一笑,松开护卫的手。
        没想到猪头的笑容也有这么大魅力!竹簪掉地的时候,头皮又传来剧痛,她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之下护着头发惨叫:“轻点啊!我不是小江小海!”
        他动作一顿,捡起竹簪,挠了许久脑袋,实在舍不得放弃刚获得的好处,似进行一个重大仪式般,整肃心情,深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把如瀑的乌发拢在手心,不觉心漏跳了几拍。
        朦胧的记忆里,娘亲也有这样软的头发,他最爱为娘亲梳头,娘亲也喜欢让他梳,那时他的手很小,一把根本抓不完,总是一缕一缕地梳,发香从手一直沁入心头,仿佛整个身心充满芬芳。
        娘亲表面温柔似水,却有无比暴烈执拗的脾气,病后不肯看大夫,将他辛辛苦苦找来的药全部倒掉,还将方丈大师拒之门外,没过三天就悄然辞世。
        一个人艰难而寂寞地生活,时光淡漠了所有旧事,只有娘亲的发丝还在,成了漫长夜里最温暖的记忆。
        当头皮的疼痛消失,某种淡淡的愁绪接踵而来,如纷飞的桃花雨,不可避让,不可捕捉,云韩仙感觉到身后那人虽略显笨拙却细致轻柔的手势,突然醒悟到某个事实:这一头青丝,对他来说也许有着另外的意义!
        想起方丈的话,她心头一酸,顾不上自己仍是猪头,当他的手恋恋不舍离开,回头对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谢谢!”
        亮蓝的阳光从满树桃花中倾泻而下,染成五彩斑斓的颜色,让她淡棕色的眸子璀璨夺目,犹如两颗宝石,美得咄咄逼人。
        他怔怔看着,屏心静气,生怕惊破这般美梦,真有飘飘若仙之感。
        第一次,有人如此专注地看着他笑,而且笑得比春天最美的花还要美!
        他的目光热烈而明亮,让她狼狈不堪,无处躲藏,然后,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她很想感谢上苍,让自己在最后的生命里,燃点别人已经埋葬的情感和希望。
        或许,她能为他做得更多更好,她遥望着悠然的白云,心中有了计较。
        “你们在看什么?”方丈推开虚掩的柴扉进来,笑吟吟道。
        那笑容在看到云韩仙的惨状后立刻消失,方丈大吼一声,“阿天,你这个兔崽子,你干了什么好事!”
        秋水天端着碗面出来,满脸尴尬,低着头把面送到云韩仙面前,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
        云韩仙闻到香味,眼巴巴地盯住他手里的碗,秋水天就势一蹲,准备把面送到她手里,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临时改变主意,夹了一筷子送到她嘴边,怯生生地迎向她的目光。
        云韩仙愣了愣,心头大乐,立刻嘴巴大张,吃得稀里哗啦。
        山中寒气重,秋水天放了许多葱花和辣椒,她吃得鼻涕眼泪直流,却觉得浑身舒坦,方丈先是目瞪口呆,最后终于捻须微笑起来。
        一碗面很快见底,方丈笑道:“阿天,你去寺院把我的棋盘和茶具拿来,我和夫子切磋切磋。”
        秋水天应了一声,摸了摸脑袋,从外面搬了个大树墩进来给他坐,飞快地跑了出去。
        方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尽头,捻了捻长须,沉吟道:“韩仙,实在对不住,阿天天生神力,下手不知轻重,你如果不想住这里,我为你另外安排。”
        云韩仙摸摸手腕,嘴角一扯,笑得龇牙咧嘴。
        见她低头不语,方丈还当她应允,心头一紧,轻叹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娘怀着他从北地而来,到了蓬莱山生下了他,干脆就定居在此,以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将他抚养到六岁上下就过世了。
        他孤单一人长大,性格孤僻,不知如何跟人相处,难免会举止不当。
        不过,他可是我们书院的顶梁柱,平常的巡逻检查都是他一手包办,书院的学生都畏他如虎,无人敢在书院作乱。”
        她扑哧笑出声来,那蛮子不说话时就是一脸煞气,要不是自己昨天睡觉起来还糊涂着,只怕也会被他吓得发抖,想起他偶尔露出的腼腆和不知所措,心头微微一动,轻笑道:“方丈大师,您就不用再为我费心,我以后就住这里。
        再说,他做的菜实在好吃,我还真舍不得走。”
        方丈终于松了口气,颔首笑道:“不光是做菜好吃,他本事还多着呢!他自小在寺里学武,武艺超群,十五岁时就打死一头猛虎,救下两个学生,十六岁就在书院里当武术教习,一个人管着众多学生还能应付自如,而且书院的重活几乎是他一手包办,挑水劈柴打猎都是顶呱呱的好手!”
        他的表情,隐隐带着骄傲,似乎有一丝化不开的柔情,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得道高僧脸上的神情。
        云韩仙呆了呆,不禁有些心疼,那蛮子命还真苦,又要打虎,又要当教习,还得做重活,真是一辈子受累。
        解决了这件,另外一件事浮现心头,她反复斟酌,讷讷道:“大师,那个……为什么有人找一个叫玉连真的人?”
        方丈脸色骤变,“你难道也遇到了?”见她连连点头,他肃容道:“记住,书院没有这个人!以后不要到处乱跑,就在书院内活动就是,我们已做好万全准备,决不会有事!”
        云韩仙满腹狐疑,玉是翡翠国姓,那玉连真分明是个皇子,不过,皇子不在深宫享福,跑这蓬莱山来做什么,害得大家如临大敌,还害得自己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
        可惜在那人府中两年,她坐吃等死,得过且过,不理世事,若她肯开口,这些宫廷秘辛还不是如探囊取物。
        她自嘲不已,都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可惜的,事不关己,何必庸人自扰,听他们的话,乖乖呆在书院便是。
        这时,秋水天跑得汗水淋淋回来,不但搬了茶具,连下棋的小桌都扛来了,他把桌子在桃树下摆上,方丈神色一凛,怒喝道:“秋水天,你把夫子打成这样,还不道歉!”
        秋水天张口结舌,目光不停往她那边瞟。
        看到方丈努力使眼色,云韩仙突然醒悟过来,他演这场戏,左右不过是想自己能留下来,让秋水天有人陪伴,她苦笑着拉了拉秋水天的衣袖,笑眯眯道:“算了,以后注意就是,我不要紧。”
        秋水天浑身一震,憨笑着小心翼翼地用手背碰碰她脸上的淤青,云韩仙瞪他一眼,无奈地微笑。
        方丈左看右看,越看两人越般配,开始在心里打起算盘,摆弄着棋子笑容满面道:“阿天,你去泡壶茶来,我要跟夫子下棋。”
        “下棋也不找我,大师是嫌我棋艺不佳么?”随着一个清亮的声音,两道黑影率先冲了进来,围着秋水天团团转,很快,一个蓝衫男子大步走进,笑意盎然。
         云韩仙大吃一惊,听这声音,他就是昨天在她身后那叫招福的男子,真是阴魂不散,是不是山里太无聊了,老找她取乐!
         这样一想,她心下颇有些忿忿然,朝自己的保护神身后缩了缩,斜斜看过去。
         看第一眼,她站直了身子,从保护神后挪了出来。
         看第二眼,她脸色变幻不停,眸中闪过无数种情绪。
         看第三眼,她努力弯起嘴角,遥遥对他微笑。
         顶着俗气的名字,那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圆滑柔和中有着几分孤傲之气。
        更重要的,他的眸子是淡淡的棕色,那是她最熟悉的颜色,曾经,她想从娘亲眼中抠住那漂亮的宝石。
        方丈轻轻咳了一声,“这位是中州刺史招大人,韩夫子还不拜见!”
        招福连连摆手,“大师,我已经成了蓬莱山人,还跟我客气做什么,韩夫子昨天我已见过,不用再来那些繁文缛节了,请坐请坐!”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微笑道:“我说昨天怎么跑那么快,原来是你的脸不便见人,韩夫子不要怕,皇上赐了我不少疗伤圣药,叫阿天去拿便是,擦上后揉一揉,明天就好了。”
        见她看别的男人看得目光发直,秋水天一股郁闷之气冲到头顶,闷哼一声,去厨房搬了张小矮凳出来,重重放在招大人面前,又小心翼翼瞄了云韩仙一眼,见她仍然一脸迷茫地对着招大人笑,再次坚定一个信念,当官的就是没好东西,看见好看的人就跟苍蝇一样,以前不招惹他真没错!
        “阿天,去寺里拿些碧玉膏来。”招大人有令,秋水天当然不敢不从,他提起一口真气,脚底如踩风火轮,生怕那苍蝇趁机拐走了自己笨笨的阿懒。
        秋水天一走,招大人嘿嘿直笑,倒也不嫌弃,搬着小凳子坐在树下,方丈讪笑道:“招大人,阿天这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有人给他差遣,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见怪!云韩仙吃吃直笑,招大人似知晓她心意,含笑摇头,拂去衣上的桃花,正色道:“蓬莱书院是天下书院之首,从不请无能之辈,韩夫子如此年轻,又是区区女流之辈,不知有何过人之处,能被方丈亲自邀请?”
        此话一出,方丈和云韩仙同时变了脸色,方丈想起他的深厚背景,字斟句酌,不知如何才能解释得两全其美。
        而云韩仙只恨刚才看花了眼,把个笑面狐狸当成温驯可爱的小江小海。
        小江小海在厨房搜寻一圈,没有任何收获,怏怏出来,直扑平时最大方的招大人,招大人一手一只摸了摸,冷冷道:“圣上颇为重视蓬莱书院,可由不得你们胡来!”
        云韩仙微微一笑,从房间拿了一张纸出来,到灶下捡了根细细的炭,一出来,两人两狗皆目光炯炯盯在她的手上,她也不解释,把纸往墙上一贴,一手按纸一手信手涂鸦,寥寥几笔,刚才招大人摸狗的模样就跃然纸上,连他脸上的所有所思也尽现其中。
        方丈轻叹一声,神色似悲犹喜。
        招大人眯缝着双眼定定看着画,眸中掠过难解的光芒,各种混乱的情绪奋战不休,最后,笑意渐渐压倒一切,浮现在脸上,“这画我非常喜欢,就算送给我的见面礼了!”他顿了顿,把云韩仙的鄙夷之色收在眼底,拂了拂肩膀的桃花,淡然道:“韩夫子,你可知这炭画由何处传到翡翠?”
        云韩仙心里咯噔一声,炭画是乌余皇室和贵族年轻一辈所创的游戏,乌余亡国,传说中皇室贵族尽殁,如何能传到翡翠!
        灭乌余的燕国皇帝墨征南心狠手辣,曾立誓将乌余皇室贵族杀光,到如今还在悬赏捉拿乌余皇族后代,方丈知晓其中利害,冷汗涔涔,赔笑道:“招大人,这木炭四处皆是,启蒙学堂许多家贫的孩子也画着玩,如何用得着从外面传入!”
        招大人吁了口气,一字一顿道:“这种东西难凳大雅之堂,韩夫子自己玩玩就好,切记不要拿出来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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