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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夫人有旨——”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丹枫殿里面传了出来,忽然间打破了阴霾的气氛。
大臣们一阵愕然,只见大殿一侧的角门缓缓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宫里的侍从官。
“湘夫人口谕,请诸位大人们离开王宫。大人们如即刻回府呢,今天的事情便概不追究。”
摩罗看看青布小车,又看看那个侍从官,不解道:“湘夫人究竟在哪里?”
牧流冷笑道:“湘夫人早就从北门回到宫里头了。”
那青布小车里,不知何时变成空空如也。再坚持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摩罗和大臣们知道,这一回他们又彻底败给了湘夫人。
公子清任很小心。摩罗和牧流准备拼杀的时候,他并不在丹枫殿现场,甚至根本不在王宫里。虽然已经筹备了很久,但他深知湘夫人智谋深邃。对于这一天的计划,他没有很大的把握,只是想试探一下湘夫人而已。所以,他躲在幕后,好不让湘夫人抓住把柄。不久后传来的消息,证明他的谨慎是十分英明的。他掩饰住内心的遗憾和焦急,身着便装,在郢都的大街上悠然闲逛。忽然看见一大堆人围在墙角,便过去瞧一瞧。
原来是一个市井少年在殴打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年乞丐。
清任默不做声,他觉得有点奇怪。郢都并不是一个风习恶劣的地方。自从武襄继位青王以来,疆土四扩,河清海晏,国中风俗日见清平。少年打一个乞丐,周围却没有人阻止,多少有点不合情理。然而不一会儿,他就看明白了。那个老丐身材纤小,额头很高,看来来自遥远的南方,不是郢都本地的青族人。
“你们住手罢。”清任的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打人的少年回头一看,发现是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贵族,不由得停了下来。
“九嶷的遗民也是人,是王上疆土上的臣民。你们怎可随便欺侮?”清任淡淡道。
少年捏了捏拳头,好像意犹未尽,然而又不敢冒犯清任,只得悻悻去了。围观的人见状,也就散去,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却是那个打人的少年,还没走到拐角,一头栽在地上断了气。
人群哗然。连清任也深感奇异。
“妖法——幽族人的妖法——”
有人开始叫嚷。
“不是妖法,”一个沉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是什么?”清任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灵。这个幽族人,恐怕是有一点点灵的根基,平时里不会使用。但当他的悲愤蓄积到极点,就有可能在临终时爆发出来,杀死他的仇人。”
公子清任愕然。
是九嶷。
很多夔人都听说过,在青王武襄一统云荒以前,莽莽青水的那一边,云梦深处,九嶷山间,曾经居住着一个部落叫幽族。那里的居民性情温和,视他们所居住的山川绿野为神灵,虔诚地守护和膜拜。他们与世无争,亦不大和外界往来,很多人以在江离山上种植香草为生。江离山在九嶷山群的深处,是族人的圣地。幽族人大多身材纤小,步履轻盈,据说他们都是些天生的巫师,多多少少会一些神秘的法术,有些人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自如,其中的佼佼者甚至会飞行,他们自己把这种巫术称为“灵”。
不过二十年前,幽族被青王武襄征服之后,九嶷山成为青夔的领土,那些绿野、法术的传奇都成为了谣传的谬论。作为被征服的部落,他们被理所当然地视作落后的蛮族。大量的族人死于战争和战后的饥荒。绿野失去了,香草荒芜了,剩下的族人每每背井离乡;像很多边荒地区来到城市的“蛮夷”一样,在青族人的冷眼和恶意之中惨淡死去。
“难道说,所谓幽族的灵,是真实存在的?”公子清任紧追不舍地问道。
“那是真实的。”
清任回过头去找寻说话的人,冷不防和他对了一个正脸,顿时尴尬无比。
那不是别人,正是路过的大祭司扶苏。
清任只得搭讪着笑了笑,旋即走开。然而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幽族人死了。公子清任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扶苏没有注意到清任的离去。他俯下身查看尸身,老乞丐的前额,有着九嶷的标记。
也许是山泽,很多幽族人都会有一点点灵,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则会更多,他们当中的最优秀的,成为九嶷祭坛的守护者。守护者,就要肩负着维系族人命脉的使命。那就叫做司命,相当于大祭司。扶苏看见老丐发际处那道淡蓝色的新月,颜色很浅很暗,或者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多少力量,或者因为被二十年来乱世的风尘所掩去,和扶苏自己一样……
等大祭司扶苏匆匆地赶到王宫里的时候,风波已经平息过去了。他想了想,决定不再去见王后湘夫人。但是长久以来,每逢出了紧急事情,湘夫人必然预知他的到来而等着他。想来想去,他记起王宫的后花园里有一条秘密的水渠,与神殿后的水池是相通的。于是他遣走随从,独自向那边过去。
然而他看见湘夫人捧着一只水罐,静静地矗立在水渠边的芦苇丛中。
扶苏望着她纯白素净的衣裙,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幽叹。湘夫人回过头来看见了他,伸出手指,示意跟她过去。
在王后的居所——苍梧苑的后面,有一处小小的亭台。台上生长着从遥远的九嶷山移至过来的纤弱植物。
“只有用澧泉的水灌溉,江南的白芷才能在郢都的土地上生长。”湘夫人把水罐中的甘泉缓缓注入紫色的土壤之中,“然而即便如此,它也无法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几粒青白色的惨淡的白芷花,垂挂在细瘦的草叶尖儿上,摇摇欲坠。
“苟延残喘的花朵,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扶苏木然不语,悄悄地窥视着湘夫人的脸。连日的疲劳使得她也憔悴了几分,绝美的容颜掩映在白芷丛中,平添出一分凄厉来。
“跟我去看看青王吧。”湘夫人道。
第三章 密议
由于青王久病,往昔热闹非凡的寝宫丹枫殿里面,已经很久都没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只有那个傻孩子濂宁,一看见大祭司那张生冷的面容,就呵呵地笑了起来。扶苏习惯性地抚了抚濂宁圆圆的脑门,濂宁忽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伸手去扯扶苏手里的白芷花。
湘夫人唤过嬷嬷,把濂宁抱了出去。濂宁一生下来就像一个怪物。头颅圆滚滚的,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已经十岁了,还像婴孩一般人事不知。濂宁是个傻孩子,对此他的母亲湘夫人早就心知肚明,习以为常。
金碧辉煌九重帷帐之后,青王武襄像一座山一样沉睡着。这个曾经血洗中土、叱诧风云的英雄,如今悄无生气地躲在寝宫深处。谁都可以致他死命。
扶苏对武襄毫无兴趣。他转过身来,看见湘夫人倚在窗下调弄鹦鹉,眼睛却瞟向远处的晴岚阁。晴岚阁是青王寝宫丹枫殿的配殿,一向是武襄寻欢作乐的地方,如今也寂寞得厉害。阁顶上那个秀美的妇人,穿着华贵无伦的绣金衣袍,懒懒地晒着太阳,依然是那种面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样子。
湘夫人冷冷道:“说起来,贞节也是一个女人用来引诱的资本呢。”
扶苏知道她说的是息夫人妫。湘夫人身为王后,权柄在握,未必对息夫人的得宠心存妒忌。但是息夫人冷落自己的亲生孩子清任,是湘夫人永远不能原谅的。息妫原来是息王之妻,息国被青夔吞并之后,息妫就被抢过来,做了武襄的侍妾。武襄很喜欢息妫,息妫也为武襄生下了公子清任。但是二十多年来,息夫人竟然哑了似地从不肯讲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微笑也没有流露过。人们暗地里都说,息夫人被迫失节,心里是很苦的。她并不关心她和青王的孩子清任。公子清任长到四岁,还像自己母亲一样,一句话也不会说。直到湘夫人嫁给了武襄王,亲自管教公子清任,才慢慢地把他从孤独自闭中引导出来。当时的情形很古怪,湘夫人初入王宫,见到孤苦伶仃的清任,便不由分说地把他领回自己那里去。连青王都深感奇怪,却又不敢对湘夫人说什么,只得由她去。
湘夫人是个才智出众的女子。清任在她那清雅宁谧的院落里长大成人,继承了她的博学优雅,继承了她的智谋权变,也继承了她那种深藏骨髓的忧伤。比起另一个,清任倒更像湘夫人的亲生孩子。后来,清任走出了苍梧苑,加入青夔的军队,随父亲武襄南征北战,有了誓死尽忠的军队和下属,在朝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当他年满二十,战功赫赫地从南方海疆归来之时,他已经成为青夔朝政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年轻的总要代替年老的,公子清任一边,渐渐形成与湘夫人对立的政治力量。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说,公子清任是青夔的希望,可是他必须迈过湘夫人这一关。但湘夫人不肯退让。虽然,她很超然地对待自己教育出来的清任,但是谁都明白,她决不会退让。扶苏曾经试图询问湘夫人,清任的作为,或者可以称为某种背叛。湘夫人笑笑。她以为,王室中总是一山不容二虎。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她和这个孩子注定要成为敌人,但是她还是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倾尽心力教导公子清任。某种程度上说,这个敌人竟是她自己养育出来的。
扶苏的眼前,又浮现出公子清任线条挺拔的面容。在郢都的繁华街道上,他面对一个异乡人的死亡,恍然若失。在公子清任的心中,是否也有一些解不开的隐秘?否则,为何他总是在某些微妙的时刻沉默不语。
廊下,濂宁正在和婢女们嬉闹,荷荷地叫嚷着。扶苏看了一眼他满身的泥水,默默摇头。
濂宁的笑声在清冷的苍梧苑上空飘浮。孩子们的欢乐都是一样的,不管他是聪明还是驽钝。十年前在同一个院落里欢笑着的公子清任,如今却成了湘夫人目前最大的死敌。
“身为九嶷山的大司命,你居然不能为我找回王的灵魂!”
尖利刺耳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扶苏缓缓地抬起头,看见湘夫人的脸上,骤然换上了那种铁一般冰冷严厉的表情,一如她在朝堂上、青王身后的珠帘里面,出言训斥那些王公大臣一样。
过了一会儿,扶苏哑着嗓子道:“难道说,救回武襄的灵魂,对你来说就那样的重要?”
湘夫人犹豫了一回,字斟句酌道:“现在,青王武襄是我的另一半命运。”
扶苏紧紧咬着自己的髭须。
湘夫人续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扶苏盯着湘夫人身后的那面青铜镜,镜光中夫人的衣袂影影绰绰,奇幻而动人。扶苏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那么,重华呢?重华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湘夫人淡淡一笑,“重华?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还提他做什么。”她撇了一眼窗外,濂宁在嬷嬷怀里睡着了,花萼一样娇嫩红润的脸上,露出纯洁无瑕的笑容。她摇头道:“至少,总得为濂宁这孩子着想。假如我败给了清任,濂宁怎么办?你不知道相乔的儿子,是一种什么命运?”
武襄只是女婿的身份。当年青王招拒病重,他率兵逼宫,迫使招拒传位于他。那时他曾答应过招拒,会善待王子相乔以及相乔的后人。但是武襄继位之后不久,相乔就因为谋反的罪名而被赐死。他的儿子被封为“相庶人”,幽闭在郢都城外某个阴暗的离宫里。十几年后,还是湘夫人念及姑侄之情,以一件事情为要挟,使得武襄把他释放出来。但那时,这个孩子已经变得如同白痴一般,见不得郢都的阳光,不久就虚弱而死。
“清任和他的父亲不同,他不会这样对待濂宁的。”扶苏叹道,“清任是你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你还不了解他么?”
湘夫人微微地笑了笑。清任的确是与他的父亲不同。但是青夔的政治,是轮回的而且代代相同的。为什么一说起这些,扶苏就不理解她的意思。在九嶷的绿林里、云梦水泽之间,听着神示,唱着灵歌长大的大司命扶苏,哪怕经历了再多的苦难漂泊,也不懂得铁和血的真正含义。这也是他的命运吧?
扶苏犹豫着续道:“再说,以濂宁的情况,是不可能成为青王的。”
湘夫人的手指缓缓地掐入掌心,“不止为濂宁。我还有更重要的理由,必须掌权,所以必须延缓武襄的死亡……”
“什么理由?”
湘夫人茫然不应。
青王武襄庞大的躯体在锦绣之间横呈,发出迟缓的喘息。
扶苏看着尸居余气的青王,忽然一阵阵恶心与恼怒涌上心间,“你关心的不是武襄,而是你自己的位置吧?然则时机尚未成熟,武襄倘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