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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王武襄庞大的躯体在锦绣之间横呈,发出迟缓的喘息。
扶苏看着尸居余气的青王,忽然一阵阵恶心与恼怒涌上心间,“你关心的不是武襄,而是你自己的位置吧?然则时机尚未成熟,武襄倘若这就死了,必然被公子清任夺了先机。是不是拖延时间,把濂宁推上王位,你就可以控制青夔的一切?是不是作为先王的公主,你觉得你才是青夔理所当然的继承者?这就是你,湘灵,现在所想要的一切么!”
二十年来,矜持而冷淡的扶苏,还是第一次在她面流露这样强烈的情绪。湘夫人听罢,不由得浑身一震。在纷繁动乱的郢都,沉静的扶苏,被湘夫人视为和她的过往岁月的惟一联系的纽带。可是,连扶苏都会说出这种话来,连他都是这样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或者说连他都不能理解……湘夫人忽然觉得身心疲惫。她的手指松开,露出五个鲜红的指痕。
然则她终于道:“说得不错,大概就是这样了……”
扶苏觉得心口憋闷得慌,说不出话来。
她摇摇头,认真地说:“不管你怎么想——你必须为我找回武襄的魂灵。”
“哈!”扶苏怆然大笑一声,“你还是死了这份心罢!你也知道,我这个大司命,早就是徒有其名了。以我现在的灵,根本不足以和九嶷山的阴灵们的力量对抗。”
湘夫人霍地站了起来,盯紧了扶苏。半晌,终于冷笑道:“你终于肯向我承认,作祟者的确是那些幽族的遗民了。”
扶苏道:“你我都可以感知他们的存在与怨望。”
湘夫人顿了顿,缓声道:“我想,作为大司命,至少你可以劝服他们。不错,武襄曾经血洗九嶷,是不可饶恕的仇敌。但目下杀死了武襄,对他们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扶苏道:“有没有好处,我不清楚。但我绝不会试图说服他们。”说着这些话,冷静的扶苏渐渐显出少有的激动来,“这是家国之恨。”
在青王寝宫的深处,扶苏的语调并不高亢,传到湘夫人耳朵里,却显得十分尖锐。
“虽然已经二十年了——”
湘夫人猛然颤了一下。
扶苏察觉出她的变化,轻呼道:“湘灵——”
“不要这样叫我!”湘夫人轻声地呵斥道,手指一抖,掐断了一枝白芷花的嫩茎,渗出淡淡的汁液来,把掌心染成青绿色。
一时间两人默默无语。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扶苏似带着几分怨怼,“其实在为青王招魂之前,我就想告诉你,这是徒劳。就算我肯救他,也救不了。武襄这一回,是死定了!”
湘夫人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
扶苏大声道:“血咒!是九嶷幽族神圣的血咒!”
湘夫人茫然道:“难道说,我们小时候听老司命讲的那些青兕的传说,竟然是真实的?”
扶苏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本黄黄的册子,“当年武襄的一把大火,烧毁了幽族多少珍贵的典籍。所幸这本司命的历书,还算被我抢了出来。”
册子翻过一页,赫然一行血字:
“杀青兕者,不出三月。”
湘夫人合上历书,默默地沉吟着。
青兕,传说中守护幽族的神兽。它出没在云梦泽深处,水草丰美的高树密林之间。每逢圆月初升,它会在江离山深处的幽潭里沐浴,月光下浑身披着炫目的青色麟羽。在九嶷代代相传的神话里,青兕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但凡敢于令它流血的人,必将遭到血咒的惩罚。
湘夫人抬起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青王的箭筒。
青王武襄,以战神而闻名。他自恃膂力过人,所用的羽箭皆是用青铜打制而成,杀伤力极大。
已经一个多月了,那支一尺三寸长的锋利羽箭上,似乎尚滴淌着青色的血液。
湘夫人恍恍然地低声念道:“血咒,是神兽青兕的愤怒,也是幽族最可怕的诅咒。血流一日未干,创伤一日不平,青兕的愤怒也就一日不可平息。如果三月之内杀伤青兕的凶手不能偿命,那么青兕将会死去。而血咒之灾将会祸及整个九嶷大地。”
扶苏淡淡道:“原来你还记得师父的话。”
湘夫人道:“那么这一回,又是谁法力无边,扣留了武襄的灵魂?”
扶苏咬着髭须不说话。
湘夫人忽然掀开了扶苏的额发,于是那道晦黯的蓝月亮露了出来。
“不是你,”湘夫人冷笑道,“大司命扶苏,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扶苏强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道:“是武襄本人让青兕受了重伤。扣留他的灵魂是为了让青兕康复得更快,血咒得以解除——”
扶苏沉声道:“你忘了,师父还说过,青兕的血咒虽然针对它的仇敌,其实也是针对九族,也是整个人世间的灾难。所以,必须——”
湘夫人焦急地打断了他,“你们不能这样。”
“什么不能!”扶苏道,“武襄他,还没有为九嶷付出过代价。青兕也是为九嶷报仇。”
“这是胡说!”湘夫人厉声叫道,本来美丽绝伦的脸,因为苍白而现出诡异来,“这是胡说。是你们复仇的借口。难道不是么?扶苏,你们不能这样!”
扶苏再次激动起来,“就算真的如此又怎样?难道我们不该杀了他,不该为重华,为死去的多少族人复仇么?湘灵,你竟然在袒护他。你竟然袒护他!”
湘夫人瞧着他,眼神渐渐变淡。
扶苏的眼神,却透着蓝荧荧的光芒。他嘶声道:“这一回我绝不再听你的。无论你说什么,我决不放过武襄!”
湘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以为,没有你的帮助,我就不能把青王救回来么?”
扶苏霍然立起,看见湘夫人站在青铜镜巨大的镜光之中,掩映着逼人的眼神,“湘灵,你怎么可以——”
湘夫人转过身,看着镜子中央自己白色的影子,冷然不语。
扶苏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花白。接着,他从怒气中清醒了过来。原来他忘了,湘夫人是青族人,真正血统的青族人。
“你是这样决定的?”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无力地问道。
湘夫人低着头,慢慢地用手指摩挲自己的戒指。那枚戒指是用纯金打制的。在青夔没有人知道,这戒指上的雕刻,其实却是代表幽族人血统的文饰。
扶苏把斗篷罩在身上,退了出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湘夫人听见他的脚步渐渐地远了,才转向窗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别无选择,也不愿再解释什么。
第四章 惜往日
扶苏和湘夫人都没有觉察到,他们在丹枫殿里的会面和争执,被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看在了眼里。
那个人就是躲在晴岚阁的竹帘后面的公子清任。
公子清任始终猜不透湘夫人和大祭司的关系。
其实,自从他长大成人搬出苍梧苑以来,就渐渐地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闲来无事,就独自躲入晴岚阁的竹帘后面,窥视丹枫殿下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他早已发现,大祭司扶苏对于湘夫人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要意义,但两人又不是暧昧的关系。其实不管是不是暧昧的,只要他向朝中众人暗示两人有所勾结,就足以令他的死敌湘夫人焦头烂额。但是清任毕竟不肯这样做,他甚至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的发现。
清任默默地凝望着,丹枫殿下,缟衣翩翩,那熟悉却遥远的容颜。于是他就想起一个梦,自幼年时便时时地做起,却是不肯向任何人说——包括自幼情同手足的武士摩罗。白天,他是阳光一样的矫健少年,弯弓射雁,风流倜傥。一到夜里,他却开始做起梦来,梦见一个美丽的荷衣蕙带的女子,在遥远的九嶷山林绿野间游荡,轻柔飘洒得像自由的灵魂一样。他正在心驰神荡之间,那女子却蓦然回过头来。于是他从梦中一惊而醒,女子的那张脸,竟和王后湘夫人完全相同!
不知为何,白天在街市上看见那个死去的幽族人,在他心中投下了深重的阴影。很多年来,在不为人知的时刻里,他默默地关注着那片遥远的绿野,几至梦萦魂牵——只怕也是为了那些不能对人倾诉的梦吧?
“公子,”旁边有人悄悄过来,“我们的人马已经……”
公子清任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示意他已明了。来人却不退下,似在等着他说什么。公子清任面无表情,他放下了竹帘子,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晴岚阁,未朝他的生母息夫人看一眼。
“今天傍晚……”尽管此时,晴岚阁的周围,全都是公子清任和息夫人的人,但他还是用低微得几不可闻的声音悄悄地交代着。
只是他面容沉着镇定,心神却还飘摇着。云梦,九嶷,江离山,遥远而又温暖的名字……隐隐地听人说起,湘夫人的童年时代,是在那里度过的……
扶苏终于回到了神殿后面的小屋里,默默地除下了自己的面具,禁不住又向镜中瞥了一眼。晦黯无光的蓝色月亮,这——就是他的一生了?
“姗,今天晚上,你就离开这里。”
“干什么这么急啊?”小女孩抬起头来,“我是坐我的花豹子来的,季荪姐姐叫我多陪你几天,我就让花豹子先回去了。我又没长翅膀,难道飞回去?”
扶苏皱了皱眉,“办法总是有的。你要尽快走,这里呆不得了。”
“有这么严重?”
扶苏淡然道:“湘夫人和我谈过了,她……她不会罢手的。还是赶快回到九嶷去,告诉季荪。你们也好有个准备。”
“大司命你呢?”姗问。
扶苏微笑。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却又无从劝起。
神殿后院,旧马棚里最深处,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靠在柱子上,迟缓地添着马槽里的露水。扶苏抚了抚老马黯淡无光的毛皮,轻声道:“回风,回风,要回家了。”
“就是它啊?”姗看着老马,忍不住苦笑。
扶苏把回风牵了出来。今晚的月色很好,回风仰起头来看看月亮,鼻子里喷着一股股白气。
“和我一样,它也老了啊!”扶苏叹道,“蛰居二十年,谁知道还有没有最后一口气,可以飞回家乡呢!照理说,九嶷山的神驹,每逢子夜时分,月光之下可以生出双翼来在空中飞翔。天亮之前,你就回到云梦去了。”
回风注视着年老的主人,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谈话,眼光融融。扶苏拍着它的背脊笑道:“回风,你就要见到季荪了。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啊!”
姗沉思着,终于道:“大司命呀——有一些事情,你还没有告诉过季荪姐姐呢。”
扶苏抬头看了看月亮,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凉风吹拂着院中的杨柳,木叶萧萧,已是秋天了。
“我也许再不能回去了……答应过季荪,却没有了机会,只能请你转告了。其实季荪的父亲,就是九嶷的最后一个族长重华。”
“就是重华,那个赫赫有名的九嶷族首领?”姗瞪大了眼睛。
“是九嶷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我和重华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我们一起拜九嶷的老司命为师。不过,我只会念念经文算算卦,做神明的仆人,所以老司命临终时就把位子传给了我,让我永远守护九嶷的祭坛。重华不一样,他神勇英武,又仁慈慷慨,根本非同常人。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带领着族人治理云梦的洪水,尽心竭力,三过家门而不入。洪水退后,他赢得了族人一致的尊敬,成为九嶷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那时候武襄作为青夔的大将军,已经灭亡了息国、权国和品国,大军压境,重华带领族人浴血抵抗。你知道武襄有战神之称,当时他手下的军队攻城掠地,如风卷残云,势不可挡。但是我们幽族人,却跟他足足僵持了一年之久……”
但那是多么悲惨而壮烈的一年啊!一批又一批年轻骁勇的幽族战士,变成了云梦湖底沉睡的无名尸体。敌人的军队却是源源不断地增加过来。老人孩子们哭喊着亲人的名字,向深山老林里逃往,躲避入侵者的血腥屠戮。美丽而宁静的云梦,变成了白骨遍野,千里荒烟。九嶷山的九部十三寨,打到最后只剩下了葛天、无忧两部,退守江离山一个山头。江离山是幽族人命脉的所在,如果再次失败,就一切都完了。
姗看见扶苏哽咽着说不出话,便转了话题,“那么湘夫人呢?那时候她在做什么?”
“湘夫人,本来是一直守在她的丈夫身边的。湘灵有着离奇的身世,在青夔,知道她底细的人,恐怕只剩下我扶苏一个了。”扶苏微微地笑着。
“你知道,湘夫人本是青夔先王招拒的长女,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