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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不会傻到跟儿子告母亲的状,只恭敬道,“跟太后无关,只是臣妾若留下,于礼不合。”
他意向不明的盯了我一阵,很久之后才说道,“下去吧。爱妃如此贤淑,朕又如何能不成全呢。”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喜怒。
拒绝了太监的搀扶,我独自走出了甘露殿,上了软轿,才发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远不是像我想象的那般简单的人,跟睿王比起来不遑多让,这跟我从他以往政绩中所推测出的完全不同。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能与权势冲天的谢家和楚家维持平衡的人,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人。他在国事上少有作为,恐怕是因为被政治斗争牵去了所有的精力吧。我突然觉得他虽然可怕,却也可怜。
可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召我入宫,却看不出一丝偏宠,还坐视太后苛待于我,难道他并不是如所有人推测般,想将我扶上后位吗?
我握了握拳,若是他真的没那个意思,我的计划就要有些改变了。他不想给,我便要自己争,我的命运决不能掌握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即使是天下最贵的人也不行。
可是要如何做呢?我受过的所有教育中,都没有如何在后宫争权夺势这一门课。蹙了下眉,我需要别人的建议。
想到就做,回到毓宁宫,匆匆沐了浴,便斥退所有宫女佯做睡下,在确定附近无人之后,放出了自己模样的式神,让她替我睡在床上,然后鬼魅般的飘出了宫。
式神其实是很方便的东西,但并不能太大范围操控,若离得太远便无法指挥她的举止行为,所以也只能在深夜睡觉时才能做我的替身。
当我出现在睿王书房外面的时候,他还没睡,这些当权者过的日子还真是辛苦。
他见我出现,眼中闪过一丝近乎于惊喜的神色,但消失得快到让我以为是幻觉。
瞬间之后,他便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仪妃娘娘深夜造访,小王受宠若惊啊。”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今晚去甘露殿侍寝了。”
他神情复杂,“那小王便要恭喜娘娘了。”
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晚我好像总能捕捉到凌御霄的异色,他不动声色的本事看来是不如那个人了,毕竟是年轻气盛了些。那个人已经是深潭一般,落下大石也看不出一丝波纹。
“可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坐视太后苛待我,又逾月不见,即使今晚召幸,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我们是不是都猜错了?”我有点烦躁。
他邪邪一笑,终于恢复正常,“晏影也有沉不住气的一天呢,嘿嘿。放心,我们不可能猜错的。只不过,就算给人猜到了结果,他也不会让过程如人所料。身为皇上,若那么容易被人揣摩到圣意,就太失败了。”
我点点头,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关心则乱,失了判断了。
“而且我想,他可能也在观察你。”他接着道。
我皱眉,“观察我?看我有没有资格做皇后?”
“他需要一个足够聪明但不能太有野心的女人站在他身边,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你之前的不争不斗做的很好,现在也一定要继续沉住气。我觉得当他感到满意的时候,可能会将你推向前方,让你自己去争得这个后位。”
“那会是什么时候?”
凌御霄好笑的看着我,“晏影真的以为我无所不知吗?你现在只能等,等他想让你有所行动的时候再动。”
封后
虽然讨厌这种被动的局面,但我还是听从凌御霄的建议,继续过起了不做不为的日子。
皇帝则是依旧态度不明,一个月中召我侍寝两三次,算不上宠爱,也不算冷落。陪他上床开始渐渐的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男女之间总是这样,有了第一次,以后也便习惯了,更何况他还是对女人极有经验的男人。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懒得再猜,每次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我时,我都会避免和他泛着幽蓝的眼眸相对,因为我看不懂他,也不希望他能看得清楚我。
至于太后,她见皇帝好像并不是那么在意我,而我在她面前也从来都沉默寡言,渐渐的也就对我放松了警惕,不再日日找我的麻烦。我为此着实松了一口气。谁也不会愿意每天一大早就被一个老太婆辱骂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朝中催促他立后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且大多是拥立谢、楚二贵妃的,他听得不胜其烦,据说前几日还在朝臣面前龙颜大怒,宣称立后是宗人府的事情,朝臣不得再议。
气急败坏本身就已经是压制不住局面、心烦气躁的表现,很难想象沉稳如山的他竟然会被逼到那种程度,又或者那只是他在做戏?以我对他的印象,恐怕后者可能性多一些。
可是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我真的怎样也想不明白。
不过进宫这几个月中,我深深了解到,像他和睿王这种从小在权力斗争中浸淫的人,他们的心机也好、权谋也好、为人也好,都是我这个在山野市井间长大的人永远无法比的。我引以为傲的剑和各种能力,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权势角逐中,几乎完全派不上用场。
在我看来,我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有玄和睿王的支持,这绝对是我一开始决定进宫时料不到的。情况真的很糟糕啊,感觉有点累呢。
不过身处权力中央的他恐怕更是心力交瘁吧。奇怪的是我明明应该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自卑的时候,我竟然经常是在可怜那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他。以他的心智才能,若朝中没有世家权臣当道,不用整天为保住皇位挣扎,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吧。可如今却只能做个平庸到近乎昏庸的皇帝,他的心中想也是极苦的。
这世上是不是无论是谁——从市井小民到天下至尊——都活的很苦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我经常困惑的想,已经沉沦的我们又能回头向哪里呢?我们似乎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越沉越深。
所有的矛盾,终于都在太后的寿筵上激化到了极点。
我为了避免见到谢弘,不得不在这种朝臣会出席的场合称病缺席。太后自然不会信,还特意派太医来替我诊病。不过装个病,对我这种操控经脉的大行家来说,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太医果然说我染了风寒,不宜见人。最后我只是派人送了寿礼了事。
也因此,第二天我才听说,太后在席间提出要皇帝立谢妃为后的事情,本来皇帝只是推托不应,太后一再相逼下,母子险些当众翻脸,后来皇帝不得不让步应承几天之内必有抉择,太后也只得作罢。
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帝竟然会在第二天晚上,全无预兆的第一次驾临毓宁宫,来探我装出来的病。
那时候我正素面散发的躺在床上,翻看着《秦史》——没办法,对权谋不甚通晓,就一定要恶补啊——突然听到外面脚步散乱起来,忙把书放在一边,正要叫宫女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了,却见他俊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我急忙爬起来就要跪下接驾,却被他一把按住,“爱妃病了,就别动了,朕不会怪罪。”
口里说着“谢皇上”,眼睛却瞪向了跟在皇上后面进来的我的近侍小宁子,恨他竟然不通报一声,哑巴了吗?他害怕的低下了头。
凌御极见我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失笑道,“爱妃莫怪他,是朕叫他不要通报的。况且爱妃素面朝天,衣衫不整也是别有一番风情呢。”
我垂下眼,“皇上不怪臣妾无礼就好。”
他来这里可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都下去吧。”他让人在床边加了个椅子坐下后,驱退了所有宫女太监。
“爱妃喜欢看史书?”他看到我放在一边的《秦史》后问道。
“无聊打发时间罢了。”我回道。
他笑笑,没有深究,只是问,“知史可以知兴衰,爱妃既然熟读史书,对当今局势可有高见?”
这好像个很危险的话题,我连忙推辞道,“臣妾识见浅薄,怎敢妄论政事?”
“南国夫人年轻时可是有名的才女,她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识见浅薄。爱妃只管直言便是,朕决不怪罪。”
看来他这次并不打算放过我。想了想,我只得拣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世家权臣问题讲。
“皇上即不信臣妾愚钝,臣妾只好献丑了,当今国泰民安、边疆稳定,本来已算是盛世天下,不过依臣妾看,倒是朝中格局隐含祸端。”
我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才继续讲下去,“如今朝政军权多集于几大世家的成员手中,这些人虽才能颇为杰出,但臣妾以为彼等是大患之源,因彼等多为只知有家、不知有国之徒,遇事首先维护家族利益,然后才考虑其他,导致皇上安抚庶族寒门的政令时常难以下达。长此以往,平民怨气愈重,迟早伤及国之根本啊。”
我这番论述,实在是中庸至极,即使乡野的书孰先生也能随口说出,应该不会引起他的任何情绪。
果然,他听完之后,面色如常不喜不怒,只是眼中似乎闪着了然的笑意,然后开口问了一句让我大为挠头的话,“那爱妃可有良策解决这隐患?”
我开始摇摆不定起来。不得不说因为我在那个世界的经历,我是有一些不同于时下寒门之人空喊的平世家的想法的。可是我应该说出来吗?那样会不会太过锋芒毕露?可睿王也说过,皇帝不会喜欢太平庸的女人站在他的身边,也许是时候应该显示一下我跨越千年的“智慧”了?
蹙眉想了半天,我终于看向他,“臣妾是有一些浅见,还请皇上先恕臣妾鄙陋。”
他微笑道,“爱妃尽管讲,朕决不怪罪。”
我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要解决这世家专权的问题,自然要从削弱世家开始。”我顿了一下,发现他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失望,没想到他也有如此急切的时候啊,不过他真的那么高估我,认为我会有良策吗?
我淡淡一笑,接道,“不过世家专权,从古到今比比皆是,屡削屡生,依臣妾看来,是因为根本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选贤任能的制度。从秦开始,朝中选拔人才便一直采用举荐制,但皇上亦知,任人唯亲乃是天性,朝臣所举荐的人自然是和自己亲密关联之人,寒门庶族想要进阶,也不得不投靠朝臣党朋,久而久之,便容易形成世家集权。”
他颇以为然的点点头,目中现出深思之色,我接着讲下去,“所以要削世家,首先便要改这举荐制,臣妾以为,皇上应开恩科,不拘世族寒门,广召天下人才,如此一来,当朝臣多为皇上亲自恩典提拔时,世家影响力自然会降低,这祸患也就不存在了。”
他沉思良久,当我几乎以为整晚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他好听的声音才再度响起,“爱妃果是深具智慧之人,比起宇玄不遑多让啊。”
我一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幽蓝眼眸,猜不出他真是在称赞我,还是别有深意。
他又看了我一阵,才淡然道,“爱妃如此聪慧,想必早已猜到朕召卿入宫,是想将卿推上后位,来压制谢楚两家。”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在他这种人面前,耍小聪明实在是不智之举,还不如坦诚一些。
“但朕见到爱妃之后,便犹豫了,因为朕感到爱妃是朕无法看透,恐怕也无法控制的人。”
我笑,“可皇上见到臣妾之前便已冷落臣妾逾月了。”
他嘴角一翘,望着我说,“朕从未冷落爱妃啊,爱妃入宫第一天,朕就来看过爱妃了。”
我愕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心头,立刻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什么时候来过的,我为何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仔细回想一下,还好自己即使在内殿,行事也颇为谨慎小心,应该没有露出什么大破绽。
稍稍放下心,强自镇定的望向他,这才想起,我虽然看不出他魔功深浅,但他算是岚的表哥,谢弘还曾经是太子少傅,他会谢家隐藏气息的功夫,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想到我算来算去,还是算漏了这一项。
我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为什么我明明是道门弟子,却这辈子都在和魔门子弟纠缠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缘法啊。
“臣妾以为自己并无失当之举,不知因何大失君心?”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用不着再躲躲闪闪,大方问他好了。
他一笑,“就是因为爱妃举止言行完美无缺,才让朕愈发感到高深莫测,况且一个寻常十七、八岁女子怎么会有爱妃这种冷漠的眼神。”
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仙姿玉质,说的便是爱妃这样的女子吧。凌波微步,翩若惊鸿,九天玄女也不过如此。”
收回手,他悠然道,“爱妃可能没听说过,这也算是一个皇家秘密了。三十年前,前任国师便预言过,‘玄女现,天下变’。太后在爱妃进宫之前向朕提起过卿的玄女之姿,朕那时一笑置之。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