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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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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诩在同辈之中武功甚高,又出身名门,满以为能成为沈秋水的弟子,此刻不觉露出失望之色。
  云葭微笑道:“你就是那个出言不逊的小子吗?怎么,怕武当的功夫教不了你?”
  夏承祈只道:“若不能学到绝世功夫,何苦放着夏家的燕翎剑法不学,倒来学武当的剑法?”
  云葭听了他的话,这才点头道:“这话虽难听,却有点道理。不过沈师兄从不收弟子,你不知道吗?”
  夏承祈大失所望,心里却嘀咕道:我偏不信这个邪!掌门不教,我就偷师,这总可以吧?
  少年行事,意气而已。
  夏承祈说做就做,当夜就早早在镜虚湖边躲好,准备偷看沈秋水练剑。
  等到夜深时分,却见镜虚湖的水波澄澈,那袭青衣执剑而立,青光明月,显出几分平时没有的落寞。夏承祈望着那道影子,不知怎么有些难受。
  只听沈秋水轻声道:“什么人,出来。”
  夏承祈心里叫苦,只得现身出来,挠了挠头道:“掌,掌门。”
  沈秋水道:“不去歇息,躲在这里做什么?”
  夏承祈大大咧咧地道:“掌门,弟子想和你学剑法!可是云葭师父说你从不收徒儿,所以……”他见沈秋水的面色不豫,忙摆手补充道:“呃,掌门掌门,请听弟子说!弟子并非自大妄为,只是世间武功,谁不想一臻绝顶?像弟子这样一点就通的奇才,是绝不会给您老丢脸的!”
  他说话时,沈秋水一直面目肃然,听到最后却微微一笑,道:“你这句话,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好吧,拿你的剑。”
  夏承祈登时喜不自禁,当即出剑走了几招。
  沈秋水抬起手,只见剑光一动,夏承祈的剑已被格在地上:“拾剑,再攻。”
  夏承祈也不顾其他,使出燕翎剑里最狠厉的“燕还巢”和“江河冻”,剑花一抖,出手不要命地疾攻。
  沈秋水手中青光一现,反手格了两招,夏承祈顿时觉得进退无路、不能还击,却听他道:“再来。”
  夏承祈不禁道:“不行不行,掌门,你的剑是当世名器,剑法又那么高。我怎么可能打的过你?”
  沈秋水听了,扬手把剑还鞘,道:“拾你的剑,再攻。”
  夏承祈这回卯足了劲,右手连挽几个剑花刷刷狠攻,左手呈掌护在身前,疾步逼近。
  却见沈秋水左手出松鹤拳拆招,顺势夺剑,剑化作一道青光在夜空流泻,大开大合,剑意浩然扫开,仿佛荡涤一切妖邪,收了剑道:“世间剑法,其实都一样。”
  夏承祈目瞪口呆:“啊?”
  沈秋水道:“你力求取胜,既要出招又要防人。我只守不攻,守得住,就不会败。要谁生、要谁死;除恶扶正、离经叛道,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必须对得起你手中的剑。”
  夏承祈闻言心中一震,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弟子记得!”
  这个人,就是用这种剑法守护武当的吧?
  沈秋水只道:“你若真想学,每日此时,就到这里来。”
  夏承祈刚来得及雀跃高兴,却见沈秋水面色平静,已转身走远了。
  到了第五年,夏承祈已将这套剑法练了八成。沈秋水见他天资聪颖,又生性好学,言语之间和缓了不少。
  夏承祈见沈秋水和颜悦色,便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本性,开口就叫:“师尊!”
  沈秋水却道:“不必叫我师尊,我不是你的师尊。”
  夏承祈听了大感沮丧,只道自己习艺不精,越发勤加练习。沈秋水也悉心指点,倾囊相授。
  一教一学,如同往日。只是沈掌门不收弟子的传言,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流年更迭。武当掌门深居简出,就像武当山上的朝来暮去、浮云来散一样,丝毫不变。
  沈秋水看着新一批上山的小弟子,一张张稚嫩的脸孔,都有似曾相识的热血、天真。
  新弟子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容貌可爱精致,唯独那一双眸子,冷冷地打量周围所有人。
  沈秋水走到她身边,俯身道:“这是哪家的小娃娃?”
  那小姑娘并不答话,只道:“我要你做师尊!除了昆仑,武当是最强的门派,而你是武当武功最强的人!”
  沈秋水一怔,不觉微笑道:“你很喜欢最强的武功?”
  小姑娘顿了一顿,忽然抬头望着他,脆生生地道:“报仇,我要报仇!”
  沈秋水脸色微变,惊起波澜后不着痕迹地和缓,回头嘱咐道:“带她去剑堂,和其他人一同修习。”
  数月之后,就是这个小姑娘每夜偷偷下山,武当众人劝诫无用,最后被送到掌门跟前。
  沈秋水看着一脸委屈的小女孩,道:“私自下山是本门大忌,你知不知道?”
  小姑娘点点头:“知道。”
  沈秋水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既然知道,为何不听师姐的话,还要一犯再犯?”
  小姑娘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轻声一字一顿地道:“师尊,能不能,跟我下一次山?”
  夜色里有萤火并行。沈秋水望着茫茫天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和武当同伴们策马回山,除了这样的萤火,这样的夜色,还有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的一番衷肠。
  只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沈秋水心中怅然。
  他跟着小姑娘在青青的黍离丛里左转右转,前头露出一条暗河,那小姑娘回头伸手道:“师尊,这里。”
  沈秋水走过去,暗河两岸的地势越来越低,借着清辉,只见河岸边有一座小小的密室!
  小姑娘熟门熟路地引他走进密室,点亮了烛火,回头竟已扑簌簌流下泪来,哽咽道:“我叫唐赢儿,我是唐家堡的人。师尊,你知道唐家堡吗?”
  沈秋水心中蓦然一动,只道:“盈儿?”
  “不是盈儿,是赢儿。我爹爹是唐家堡的唐熹,我要赢过所有人!”唐赢儿说到这里,忽然拉着他的手走到内室,指着并排两座坟碑中的一座,呜呜哭道:“都是这个坏女人,听说她射死了我伯伯,她害了唐家堡!伯伯一死,从前好多人都来打咱们,唐家堡死了一百三十六口人!我爹爹好惨好惨,他武功好高,竟是被饿死的!师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她说着忽然抽剑,将刻着“姬少息之墓”的木牌拦腰斩断,一面忍不住泪如雨落,孩子气地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唐赢儿哭够了,抬手重重地抹去眼泪,眼中闪出怨毒的目光,抽噎着道:“她虽死了,听说却有个哥哥叫姬海夜。等我长大学成,定杀光姬家!”
  青光照落,沈秋水听着女孩的凄厉哭声,看着地上的故人墓碑,经年静如止水的心忽然剧烈颤抖。
  多少年前他日夜枯坐,回忆一生至恸,便是失去妻子的那一刹,而平生最难忘,却是那个骑着青鹿的少女盈盈一笑。
  繁盛之极,凋败之速。遇劫有因,岂非天命?这些年他自以为参悟大道,早已心无波澜,却不敌今夜所见所闻的震撼。
  沈秋水,这是你的报应吗?
  “别哭,别哭”,他沉默许久,缓缓地俯身抱起不住抽噎的小女孩,柔声道:“赢儿,听不听师尊的话?”
  唐赢儿轻轻点头道:“听。”
  沈秋水抱着她,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坟碑:“这个人爱你的伯伯,绝不比你差,当时的因果太复杂,师尊以后再告诉你。不过错怨无辜、胡乱报仇,是不是武当弟子所为?”
  唐赢儿抽噎着摇了摇头:“不是。”
  沈秋水微笑起来,忽然开口,缓缓地道:“师尊带你走,带你下山。师尊有武功,没有人再敢欺负你。等师尊为宋国打跑了坏人,做了大将军,等山河安定,就带你去临安,教你读书写书,再也不打打杀杀的,好不好?”
  玉虚宫里,凭栏远望,一夜天星。
  忘忧剔亮了灯,问道:“师兄,你当真决定了?”
  沈秋水点了点头:“鹤山师兄数十年修为,足以做武当掌门。”
  忘忧微微一笑,故意道:“旧日仇怨,何必替唐家人打算?”
  沈秋水站在窗畔,任如水的清辉在衣袖上流泻,轻叹了一口气,艰涩地问道:“忘忧,你师兄这一生,算不算得上英雄?”
  忘忧望着眼前的人,同门三十年,逐渐有了几丝霜色的鬓发,忽然很想哭,于是强笑道:“当然算。你是我见过,天下最大、最强的英雄,绝不骗人。”
  沈秋水闻言,缓缓地笑了:“这就好。我曾经做过很多事,自问无愧天地、无愧师门,现在终于做了一件事,能够无愧自己。”
  他走到她身边,一如少年时候两人并肩长谈,声音却比少年时更温存,更波澜不惊,仿佛在说无关自己的事:“其实,相比做个君子,我更想当个英雄。像容峥,像我师父。年轻时不曾张狂,不料今日将老,终于狂了一回。”
  “胡说,四十正是气盛的时候,师兄永远不老!”,忘忧鼻子一酸,当即转身走开,过了片刻回来,扬手给他一个包袱:“接着!”
  沈秋水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头有一柄剑、几块散碎银两,不觉微微一怔。
  忘忧微笑道:“这个包袱,我替你保管了二十年。”
  沈秋水心中大震,一时无言对答,只有拱手道:“忘忧,多谢。”师兄妹间三十余年情谊,尽在这一笑之间。
  此时天刚露白,他套好了马,把唐赢儿抱上鞍,最后看了一眼生长三十余年的武当,转身策马而去。
  云烟不见。
  忘忧忽然落下泪来。武当的春草还会长,秋燕还会还,但今夜远走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十三夜,照面惭对老故人

  白浪拍崖,小舟从滚滚大潮中驶过,一抹倩影从船尾踏杆而来,足尖一旋落在地上,笑道:  “喂,我问你,还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事?”
  一中年人立即道:“薇儿,不得对太师父无礼!将做人妇,怎么还如此莽撞?”
  瑶光支肘倚着小憩,轻声道:“小燕。”
  燕赤华年过半百,方才正在呵斥女儿,此刻却甚是恭敬,道:“是,师父。”
  燕薇在心中惊了一跳:什么,这个人是太师父?容颜声音,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爹爹都五十多了!她一面想,一面暗自吐了吐舌头。
  瑶光道:“前面就是钱塘,你我在此告别吧。”
  燕赤华亲自送女儿与淮南狄家联姻,三人共舟,本有心多陪师父一程,此刻见他主意已定,只得点头轻叹,问道:“师父过去决意不肯出任天官,数十年了,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瑶光扬唇一笑,只道:“人都是会变的。譬如你,小燕,你不曾变过吗?”
  燕赤华不由失笑。
  谁能认出当年那个小小年纪的世家公子,竟是今天这个恣肆不羁,江湖人称“酒狂”的昆仑剑侠燕赤华?
  “好了,我该去了”,瑶光长身立起,走了几步回过头,朝燕薇笑道:“太师父给你的贺礼,接着。”
  燕薇扬手接过,竟是一朵魏紫色十八瓣牡丹在掌间缓缓绽开,光影一现,宛如幻梦,惊喜之余再一抬头,却见那袭白衣迎风招摇,竟已渡过江去了。
  瑶光走在江畔,只见钱塘潮如白线奔涌而至,耳畔风声鹤唳,所见茫然,却忽地想起时人填的一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他生就一幅好皮相,未及冠便风流恣肆,很招人喜欢,哪怕数十年更迭,容颜也竟自不改,索性到四海云游,搜罗些珍奇异兽。峨眉山的猴儿、天池的灵狐、滇南的迦陵频嘉,无所不有。
  性情如斯,自然不乏少年趋之若鹜,等知道他的身份,又纷纷避之不及。瑶光倒不在乎,身边来来往往,总有人陪他喝酒、谈天。
  这些年里,他养的黑猫、小歌的青鹿、小燕的白马被人赞作灵畜,各有一段故事;
  他练成了还魂之术,曾经踏足昆仑的每个角落,只为寻找一个人的骨骸,可是没能找到。纵有通天法术,却无法逆天转命;
  他自悟出一套碧海心法,不动喜怒哀乐、不犯诸多□□,便能经年不老。容貌眉眼,一如二十余岁时那样翩然风流,仿佛这么多年光阴只是天上一瞬,太不真实。
  有少年好奇地问他:“奇怪啊奇怪,你为什么不老?”
  瑶光微笑起来,几分慵懒,张扬得像朵极灿烂的花,永不凋谢。
  少年听罢,道:“世上万物,你竟一点不动心?瑶光,你真可怕。”
  瑶光莞尔一笑:“两厢高兴,情假情真又有什么分别?若不喜欢,便好聚好散。”
  少年愣住了,他的一身武功他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人教的,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好,你把太虚心法给我。”
  瑶光道:“你想要什么,尽可以拿走。”他早已不需要什么剑谱心法、找什么对手,天人之境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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